天色,将明未明。皓月将落,启明生辉。天空里,淡淡的白晕在青色之上,略显得厚重。雾气氤氲,弥漫四周。

小小拉紧了衣襟,跟着银枭走了半个多时辰,心里正叫苦。这里地处偏僻,路又难走,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是天亮了,她没回去,那不是遭人怀疑么?

她正叹气,走在前面的银枭停下了步子,转身冲她笑道,“到了。”

小小抬头,两个大红的灯笼就晃花了她眼。她揉揉眼睛,不禁惊讶,这么偏僻的地方,竟有如此气派的房子。她眯着眼睛,仔细一看,门上挂着匾额,上书两个大字:曲坊。

“曲坊?”小小默念了一遍。怎么听起来像是教坊?唱曲儿的?她四下看看,这种地方,就算是有教坊,也没人会光顾的吧。

银枭走上了几步,伸手叩门。

只见,门开了道小缝,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含笑探头,“哟,奴家当是谁呢,快进来吧。”

小小见状,愣了。真的是教坊?!她叹气,好吧,谁说黄花闺女不能进教坊的?她硬着头皮,跟银枭走了进去。

刚进门,女子们的嬉笑声,混着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小小深吸了一口气,那香味甘冽,温润中带着清新。她笑了笑,开口,“梨花春酿。”

那应门的姑娘听到,转身而笑,“这位姑娘看来也是酒中好手,既然来了,就请多饮几杯吧!”

小小只得无奈地笑。她哪里是什么酒中好手,只是她还小的时候,师父喝酒时,总喜欢用筷子蘸着喂她。等到她年纪稍长,渐渐地就能跟师父对饮。师父并不贪杯,但却深谙此道。师父曾笑着说过,酒合四时:春梨花,夏合欢,秋菊冬椒。这四种酒,错过就太可惜了。

每年春天,师傅都会打上一壶梨花春酿,就着枣饼,和她一起在暖风中赏花。只是……这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了。

小小忽觉哀伤,她低下头来,默默地跟着走。

再抬眸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叹为观止。这是一个种满了梨花的庭院,四周悬着明灯,照得庭院之内亮如白昼。风起,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好似春雪。树下,堆着大大小小的酒坛、酒壶。数名娇美女子席地而坐,鼓瑟吹笙,弹琴唱曲,好一派风流气象!

小小立刻就看见,被那群女子簇拥着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白面微髯,双目含醉,他未系衣带,慵懒地半躺在地上,执着青玉酒杯,看着来人。

银枭叹口气,道,“坊主还真是会享受。”

那男子浅笑,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老夫只是及时行乐罢了。”

他那种年纪,自称老夫,听起来有些别扭。他带着醉意,道,“你这次来,又是想打听什么?”

银枭也不客气,单刀直入道,“三尸神针。”

那男子一听,执酒而笑,“欲求仙道,先去三尸。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般随性的大盗,也有修道的一天。”他坐起身子,继续说道,“我知你乃是用针高手,莫不是手中的淬雪银芒不够用了?”

银枭不屑,道,“坊主何必讥讽?知或不知,你直说就好了。”

那男子笑笑,他放下了酒杯,道,“知是知道,只是,要看你出的价了。”

“二百两。”银枭伸出两根手指,道。

“一千两。”那男子不甘示弱。

银枭皱眉,“你不如出去抢!三百两!”

那男子笑笑,“你不就是强盗么?好吧,八折。”

“三百两!多一文钱我都不会付!”银枭怒道。

小小在一旁听得含泪。三百两啊,要是给她三百两,让她不拔针也行啊!

那男子叹口气,“唉,你是不是最近生意不景气啊?听说你都没什么好抢,如今连姑娘都抢上了。也难怪这么点钱,都小气巴拉的。”

银枭当即怒了。他取出淬雪银芒,直射向了那男子。

只见,那群娇滴滴的姑娘嬉笑着散开,那男子举杯。只听一阵叮当之后,那些银针全都散落在地上。

“你莫不是要用这些针来抵债?”那男子戏谑地开口,当即引得那些姑娘娇笑不已。

银枭的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那男子啜了口酒,抬手,一名女子见状起身离开。不久之后,捧着一卷文书走了出来。男子开口道,“玩笑话就不说了。三尸神针共七百二十枚,失散各地。”他接过那卷文书,展开,“昔年,这三尸神针是道宗圣物,用来除去三尸,晋升仙道。而后,辗转流落至神农世家。十七年前,鬼师闯入神农世家,夺取神针。七百二十根针这才下落不明……”

小小听到这里,不禁一惊。十七年前,鬼师闯过的九个门派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九皇神器”……难道说,这“三尸神针”是“九皇神器”之一?

“本坊还无法确知神针的具体下落,但是,可以告诉你近年来寻找过这些针的人。”那男子将手中的文书卷起,“三百两,银货两讫,该不退换。”

“银货两讫?我身上哪会带着那么多现钱?过几日给你。”银枭上前几步,道。

那男子摇头,“染指‘三尸神针’,你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现在不结帐,我岂不是吃亏了?”

银枭皱起眉头,不悦。

“回去拿了钱再来么。你要有心,再加个二百两,我连那个假扮你的人一起告诉你好了。”那男子笑道。

小小一听,立刻大喊,“不用了,就三百两!”

此话一出,银枭和那男子都愣住了。

小小一脸认真地伸着三个指头。假扮银枭的人,是行尸。而能操纵行尸的,只有神农世家。这种事情,她也知道。要是为了这个而白付了二百两,那岂不是大亏?而且,谁知道这笔钱是不是银枭付?能省一分就一分!

那男子看着小小,又看了看银枭,“看来,姑娘身上带着钱了?”

听到这句,小小傻了。不是吧,真的要她付?……寻针之事事不宜迟,看着个教坊老板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种消息,今天不买,明天就落进别人手里了。可是,三百两啊,她哪有那么多钱?

她伸手,全身上下摸了摸,然后,笑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了一块令牌。

“天英令……”那男子脸上的戏谑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讶。

“这块令牌应该值三百两吧?”小小道。

“绰绰有余。”那男子颔首,“姑娘既然拿出了天英令,我也不能不给英雄堡面子。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并告诉你好了。”

小小不假思索地摇头,“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那男子有些疑惑地看着小小,“‘天英令’可随意调动英雄堡麾下诸多产业,这卷文书虽然珍贵,但也值不上这令牌的价值。你以大换小,却无其他要求么?”

小小笑着,不回答。“天英令”这种东西,她要是随便拿出去用,那才是树大招风,自寻死路。还不如在这里脱手呢!至于其他想知道的东西……只有,杀死师父的凶手……只是,这是她的念想,却不是师父的期望。她还是想照着师父的意思,好好地生活。

银枭看着她,眼神里微带了惆怅。他朗声,开口道,“坊主,已经占了便宜就别罗嗦了。还不把文书给我?”

那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站起了身子,笑着走到小小跟前,“我这‘曲坊’虽只有短短数年的经营,但见的人也不少。像姑娘这般的,我倒是第一次遇上。在下贺兰祁锋,今天就交姑娘这个朋友。”他将文书递了过去,“天英令,我且收下。姑娘可在我的坊中随意挑一件东西。也算是礼尚往来。”

小小看了看四周,这里是教坊哎,除了酒就是姑娘,要挑一件东西,还真不容易。也罢,就随意拿一样吧。她慢慢走到梨花树下,提了一壶酒。

“那我就要这壶梨花春酿。”她站在纷飞的梨花下,笑着开口。

贺兰祁锋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呵呵,姑娘原来是好酒之人。本坊自开业以来,来买酒的人少得可怜。姑娘可是第一个。”他走到树下,拎起另一壶酒,递给小小,“本坊也不小气,买一壶送一壶。”

小小高兴地接过那壶酒,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你这儿是卖酒的?不是教坊么?”

一听这话,那些姑娘都笑成了一堆。

贺兰祁峰叹口气,看着银枭,“你看看,你都对人家姑娘说了些什么?我这儿是正经酿酒的,怎变了教坊?”

银枭忍俊,“我哪有说过什么,她自己胡猜罢了。”

小小很尴尬地看着众人,无语了。

银枭笑道,“既然买卖完了,我也不打扰坊主雅兴。我们走吧。”他伸手拉起僵硬的小小,举步出门。

贺兰祁峰掂着手里的“天英令”,目送那两人离开。他的脸上带着笑意,悠然地对身后的姑娘们道,“我的小姑奶奶们,开工吧。你们不是也很有兴趣么?那姑娘的身家……”

那些女子娇笑着,齐声道,“领命。”随即,纷纷纵身离开。

先前应门的那个女子笑吟吟地走到贺兰祁锋的身边,道,“坊主,那姑娘不像是高手,您怕是要失望的。”

贺兰祁锋笑得高兴,“呵呵,我啊,可是在那姑娘身上嗅到了一股子鬼气……”

……

出了曲坊,回到镇上的时候,已经过了卯时了。

小小捧着那卷文书,就着晨光,仔细读着。

文书上,巨细无遗地记着寻找过“三尸神针”的各色人等。让小小汗颜的是,这些人也是五湖四海。要是一个个去找,还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功夫。

她叹着气,正觉得自己运气差得不行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名字。

齑宇山庄?!

她一下子停下了脚步,愣在了原地。齑宇山庄也在找“三尸神针” ?她不禁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失踪的陵游,被掳的少女,行尸,三尸神针……再加上,那三尸神针很可能是九皇神器之一……那天晚上她看到的暗影,机关,这一切的背后,到底在酝酿什么?

银枭见她停步,便也停了下来。看到她一脸深思,他开口道:“丫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小小抬眸,正要把那行尸假扮的事说出来。忽然,一股森冷的杀气迫近。银枭察觉,立刻抽剑阻挡。

小小闪到一边,看到突袭的人时,惊讶不已。

银枭笑笑,一边接招一边道,“莫允公子真是好兴致,大清早的就找人晦气。”

没错,那出刀突袭的人,正是英雄堡的二公子,莫允。

莫允的表情冷淡,手中的“泯焉”泛着冷寒的光彩。

“交出赵颜,我饶你不死!”莫允开口,语气里透着霸道。

银枭满脸不解,他几招逼开两人间的距离,冷笑着开口道,“莫允公子,恕在下愚笨。‘赵颜’是哪位?”

“哼。果然是采花贼,连抢的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莫允愈发愤怒,手中的钢刀愈发杀气逼人。

银枭依然一头雾水,在一旁抱着脑袋的小小倒是听明白了。不是吧?赵颜被掳了?而且,是“银枭”做的?今天银枭的对象是沈鸢沈小姐,那就是说,赵颜是之前被掳的?……难道……那天晚上她看到的那个麻袋里,装的是……

想到这里,小小“噌”一下站起来,冲那两个殊死拼杀的男人大喊一声,“误会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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