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用力无如用计工,中军蒙去暑炎中。

此回独怕惊扬甚,转惹朝廷用力攻。

却说云卿自有了要到牛头山合兵这个念头,少不得粮草须多,人马须健旺,乃可同侄儿杀回京中,代父报冤。

一日,正命喽罗下山看有无国饷到来。喽罗领命下山,半日并无财物过往。未几,夕阳在树,暮影凄迷。独见几个公差,同着一名犯人前来。喽罗虽知他不是个财星,但未尝无几件行李,亦聊且上前一搜。公差知是遇了强徒,个个走回,独剩那犯人。谁知就系曾英,奉旨充发木齐,起解路经过此双谷口。见喽罗要搜他衣物,英大怒道:“鼠辈安敢无忌,你还不识旧任督抚曾某么?”喽罗说:“我道是谁?原来就系毛大人所说欲枉杀月娟的赃官了。我等投足绿林,大半皆由你这班污吏所逼!你不说犹可,你若说出,恨不得食了你肉,寝了你皮,方见甘心!尚靳此贪囊,有污我等探取的贵手吗?”说罢,即欲开刀。曾英下跪,自愿献上行囊乞全性命。一喽罗道:“杀却,何忧财物不到手么?”一刀向英颈项切去,身首两段。须臾,循山中旧日杀人的常例将尸首焚却,取了他的发配行装,回山禀告大王。大王知所杀是欲害王氏的督抚,大喜,奖赏喽罗一番。

翌日,复下山等候抢劫。有二人到来,一老一少,甚属衣马丽都。喽罗迎着喝道:“放下路钱,方许守往!”那老人道:“你等是九焰山羽翼么?”喽罗说:“正是。”老人道:“既是九焰山人等,自应拜我为老师了!喽罗说:“据你说来,想是同道。但看你须发如此种种,高不满三尺,面无四两肉,只得一对眼睛光光。谅你果个力不足拿鸡,即系强徒,亦不过因人成事,何足为师之有?况我等逢兵杀兵,朝廷尚且不敢追究,天下那个不知?双谷口为贼中之王,你即要到来入党,亦不应出此大言,要唬倒英雄。俾如有多大能干,请为自说。”那老人道:“不说你亦不知,倘若说来,不独可为你等尊师。我且是个上八洞,总非一切野鬼狐神可敢望吾的肩背。俾如每日在此打劫,假使人不任你等索取,你便如何?”喽罗道:“不服,即以白刃相加!”老人道:“倘若人家宝剑更利,万人莫敌,这又如何?”喽罗道:“这便莫可如何,任他过往,不敢拦阻了。”老人笑道:“遇了勇夫,便要罢手。可见天下英雄,非止你辈,安知非更有足为你师者?”喽罗道:“据说亦是。在驾上有何方法操必胜之权?”老人道:“小弟自壮岁以来,踪迹遍天下,凡遇财宝所在,任他是文人宦士,暴客武夫,一出了我的眼,务必要令他双手献上,如输饷一般。自家并不用持一二寸铁,安乐自然,已做了大半世。你试想想,较你等刀口取食,那个劳逸?”喽罗顿然大悟,笑道:“大惊小怪说来,真道驾上有什么出奇本领,原来是一个光棍!但即有此上行本事,处处可以发财,又何必到来敝山僭市?”老人道:“我今正来举荐你大王发财,快引我上山相见!”说罢,两人跟随喽罗上山。先禀告大王,后传两人见礼,拜毕赐坐,云卿动问老少姓名。被说出,即骗夏光之胡叟与胡彬其人。

云卿问他到来何事?胡叟说道:“来月是安乐公张德龙菲寿,各省官员大半皆他门下,料然无人不有礼物,进京与他封祝。仆已闻安徽府台崔文丙系伊干儿,现在了百万金银,采买宝物,为称觞礼。大王目下,暂吩咐喽罗勿下山打劫。”俾各人说道:“双谷口近属平宁。到了来月,东南一带要上京祝拜者,自然放胆从此处进发,再不迂道远行,至多费时日马了。斯时大王多带人马下山,劫个精光,岂不是此一注大财反胜日中劫掠数百次么?”云卿道:“此所谓将欲取之,必先弃之,果然高见!”即刻吩咐众人,暂勿下山抢劫,习练步伐,以便异日所用。并命摆宴,与胡叟、胡彬二人下马。少刻席上,传令李光等出堂陪客。夏光从众出堂,一见来客就系骗了自己银子数千还要索性这个,遂拔刀相杀。胡叟二人,亦认得夏光,奈狭路相逢,自投罗网。遇着冤家,势难遁地。只得一个拦着夏光,一个跪在大王面前,求他救命。云卿见如此,只得喝住夏光,说道:“此座以我为政,诸人不论有大小事情须要禀明。公是公非,有个处置。贤弟如此独行独断,合人不堪。还须住手,讲明才是。”李光等亦以凡事须要在大王发落这等话相劝,夏光只得勉从,息了气。遂将胡叟如此献美人局,如此索人命,一一说明。

胡翁亦谓夏光的财原是用计强取崔荣宝鸡,自家闻他赢得许多不义之财,故设局骗他。他又是色徒,昏迷不醒,偏要入我圈套,并不是欺霸这个话禀复大王。云卿笑道:“货悖而入,亦悖而出。棍来棍去,事属平常。况画里爱宠受用一场,夏光大有便宜处。不过所失的钱财,未为什么冤敌,何得白刃相加?我明日办了一桌菜,与你旧日广平翁婿作和罢!”夏光说:“这个女子是妓妇,原不是他亲生的。”云卿大笑道:“倘若是亲生的,恐未必与你一言之合,就要退了他人,将大多钱财的女嫁你为婢妾了。你还要怨自己见识不及为是。”说罢,连胡叟、胡彬与座中诸人不觉哄堂。夏光反面红起来,不敢置辨而退。

那说云卿想着将来劫贡,目下果然不许喽罗下山打劫。各官员所有要与德龙祝寿的,正在着人打听双谷口近日平宁否,以便取路进程。当下忽闻得单身只履,所过毫末不失,并未见有一个强徒。一时官员,个个存无忌惮,皆要顺着路途上京。况山东正系咽喉之地,南方一带欲往北京,势难舍此他图。一旦闻得贼人匿迹,那个不乐意前来?独徽州府台念着自家礼物值银几过十万,恐有变故不测。定了主意,挂牌着抚标手下军士,尽去押送礼物,以免途中疏漏云云。他有这个扈从,终难下手,幸得胡叟先已说大王,命如龙下山打探明白,回山报知云卿。云卿聚集众人商议道:“安徽府台,有如此军马护送礼物。即过山前,我等亦只是望梅而已,何能取他回来止渴?”胡叟道:“大王说出一个渴字,我已有计了。包管十万贡礼,唾手可得,不劳厮杀。”云卿道:“计将安出?”胡叟遂附大王耳边说道如此如此,云卿道:“果然高见。”到了日期,安徽已尽起本部军马。即远近有奉进寿礼的,亦个个附骥同行。将到九焰山前,胡叟、胡彬早已在此等候,扮成卖茶的,一人担了一两大柜。柜面竖了一帘,写道:上好白揽解渴香茶。

此时正值大暑,山中一望蚕丛,并无饮马长窟。白日当天,安徽军马行到此处,汗流遍体,且觉气喘如雷。只得驻足不前,欲觅涧泉以解渴闷。忽见有人在此卖茶,军士个个上前欲买来饮。这位府台的中军武状元方如虎,是最有勇有谋的,遂拦阻众军士道:“荒郊野外,正旧日响马出入之所。我等身受大人重托,独无惧茶中有蒙药么?”遂决意不任军士买饮,只可静歇一息。以便舌泉自涌,过路便是,如违者重责。军士只得苦忍,甚觉难堪。忽见有继进的二人,说道:“有茶卖么?我不怕药。”遂各解囊,取了一文,分去买饮。胡叟、胡彬亦于每柜各取一大碗,分送二人立饮。二人一吸辄尽,复索,茶主不肯。两人各伸手向柜中自取了一碗,说道:“如此浓茶,宁不可再让一杯么!”说罢,又吸过半。胡叟、胡彬皆说道:“一文钱,买不得两杯。”遂一手抢还,作势叮咚一声,泼还那茶落柜去了。二人徐徐乃去,军士一时被那二人引得流涎不过。个个说道:“路上买茶,何处没有?难独人家饮得,我等饮不得?如此渴闷不堪,宁受责了。”遂争去买饮。中军见别人犹饮,不去遏阻军士,连他也要解渴一番。顷刻,两桶皆尽。

胡叟、胡彬担起茶桶,回山说道:“军马见已中计。可带喽罗下山,代德龙受礼。”云卿大喜,前去劫贡,如虎远见来的是贼,意欲交锋。奈蒙药一时发作,并诸军马皆如酒醉一般,手中无力。勉强撑持,被云卿等杀得尸横遍野。幸如虎生平甚属有武艺,犹得奔回,保存性命。遗下贡物,云卿只管教喽罗取了回山,不复追杀。上到聚英堂,李光等始问胡叟、胡彬如何方法,能用药蒙他军士?两人说出,始知初时前来买茶饮这二人,皆系山中喽罗。预吩咐他先饮,引安徽军士的。又初时桶中未尝有药,待引饮的喽罗饮了一碗,他再争第二碗。胡叟、胡彬抢回,于放还碗中的茶放下桶时,乘势乃下药。然后令安徽军士见人且已饮去无妨,遂个个放心要饮。不知第一碗、第二碗无药的,第三碗已有药了,如何不中计?说出,云卿又赞他道:“胡叟所为,真可为大盗。不操矛盾者也。”竟封他九焰山军师。山中得了德龙祝寿的礼物。

正是:

仿如臣降当年事,独惜双锵废用时。

未知如虎回去何如,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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