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一叶偏能寄客身,美人情重奉綦巾。

画中正合来佳宠,岂意形图觉已勤。

却说那钦差住了数日,见那泉州府捉不得云卿,逗留无益,恐天子悬望。孰不若回朝复了命,再作理会。不一日回到京中,见了主上,奏道:“微臣奉旨,前往尚杰家中。谁料他家里早知了这个消息,先放走七子云卿。只杀得僮仆数人,并尚杰母亲、妻子二人。想家财亦已先分散携去,只抄得三万余银,并凤冠等件献上,求我主定夺。”嘉靖道:“尚杰平日心怀不轨,位极人臣,自有结纳心腹,一时事发,先往告之。朕心内亦曾虑此。张卿家更有何妙策再收拾他?”德龙出班奏道:“云卿虽一时躲避,料他再不会飞天遁地。走来走去,必在此十三省中。今我主每省发角文书,绘画形图。交各督府,令他村村张挂,地地移文,令天下知他罪贯。出首者获上赏,收藏者遭极刑。如此,即数十个云卿,亦不忧捉不得!”嘉靖道:“果然妙计!”遂命侍御取了文房四宝,写了诏诰。随命德龙着人绘图,并发差赍往各剩德龙领旨回府火急办理,以便颁行。

那张豹在旁得知此事,对父德龙说道:“儿前时被云卿打丑,就在家乡。钦差说他不在闽中,莫非还在那处不成?莫若你儿回去,或能捉他,亦未可知。”德龙道:“过月正是科场,我已与考试官会了关节,必定中我儿为状元。岂可回家失此机会?况事隔多时,未必还在。我儿不去罢了。”张豹领命。

谁知云卿自与素兰成婚后,正是邂逅奇缘,天涯知己。自欢娱日在温柔乡里,愿老吾乡,鱼水和谐,把一切富贵繁华,功名事业,都忘了一般。虽被诸人催逼进京,谁知他是命里不该枉死,兼又三百余口冤仇待他昭报。一时未免乐极防氵㸒,酒毒色耽,偶然害玻毛天海只得时时上去素兰家中问候,并着贵同等请个名医调治。奈病属精虚,有形之血难填。更或药到功成,而所入又不足供其所出。以此病体反复缠绵,先生亦说难期速效。

毛天海见阻了取路的期,心中十分烦闷,但出于无奈,百计调痊。云卿亦计科场已近,再逗留数时,定然疾赶不上,意欲勉强登程。素兰枕边又以功名事小,保身事大苦谏,不欲他连病驰驱。而倦体恹恹,云卿亦自觉捱不得乘风拍浪。

一日遂对天海说:“我本欲同弟一齐上京,各抡魁首,俾兄弟又是同科博取佳话。不料在此耽病,势难进发。自是功名迟早有个定分,但恐贤弟在此扶持终有误了你的前程。孰不若贤弟先去,待我病愈,始步后尘。”

天海那里放心得过舍公子而去?无奈被云卿屡屡催逼,又命贵同已另寻定船只,只得领了云卿命并五百两银子。随吩咐素兰并贵同等,须小心服侍公子,倘病愈了,可催他入京进场,云云。拜别二哥而去,剩公子回舟中养玻天海已去,素兰日夕在此服侍。

一日,公子忽见船尾宝鸡飞鸣下泪。公子意中道是病将来或有更加,孰不若取了一百两银子交与贵同,叫他上岸进城里找些人参回来服食,病体或得以调摄。

贵同领命,取路进桂阳城里,忽见多人踊跃在城门争看,贵同逼近,一见墙上悬挂告示一样,未知所云。即便从众人中立稳他脚,细读一遍,语未了,浑身冷汗。再读无讹,飞风跑回船中,见了公子,气喘喘说道:“不可了!”公子道:“莫非失了银子回来么?”贵同道:“不是。原来家中满门被害,今圣上还要拿捉公子回京治罪。城门上绘了形图,悬赏格。适进城看见,须防人家知觉。我等在此,岂不是误了性命?”公子含泪问道:“你可记得形图所说么?”贵同道:“缘保不记得?待我慢慢诵来,其词曰:太子太保、兵部侍郎,兼理三江等处地方兵部事务督府、加三级、纪录十次、王、抄白上谕:为悬赏捉犯,以靖国法事。照得唐尚杰七子云卿,因父弑君不遂,反贼败露。部议合杀贼党满门,以除国害。一时云卿闻风远扬,朕经命军机大臣陈将军提兵闽省搜捉,不获。但云卿系枭雄反贼,目无君上,阴谋不轨。恐其在外煽惑愚民,纠党为乱,故合行出示外,并绘云卿形图,颁行天下。不论文武军民人等,捉获解京,立封万户侯。系云卿戚故无知包庇,示到日,只宜自行出首,将功赎罪。倘仍胆敢收藏,一经查觉或被人供出,窝主一同治罪,决不宽贷!无违特示,钦此钦遵。桂阳府城实粘形图。”

那贵同诵犹未了,公子已气死在舱。素兰急救数次苏来,叹曰:“枉我一堂忠孝,却被奸人诬捏。满门受害,我一人偷生何为?”语罢,欲跳下波涛。素兰、贵同极力挽住,语道:“公子不可如此。今日满门被害,独你一人在此耽病,不及于难。正系祖宗有幸,皇天有眼,留你日后报仇。公子还须念着这个意思,顾着自家性命为是。”公子道:“虽则如此,但现有赏条捉我,正系一身尚且难保,何敢望到报仇二字?”素兰道:“天地造化小儿,尽多不思议处。日后有个机会,或能昭雪,亦未可知。今白白枉死,万世后,唐家谋反二字倒实了。公子还要三思为是!”公子闻素兰语得有理,说道:“贤妇说来,敢不铭腑。但朝廷既出了重赏,自有人来窥探。此处地属充烦,船内为家,风帆波泊,一望而知,如何是好?”贵同道:“船上既不可藏身,公子前日既与南楼结为兄弟,今见公子遇难自必手足相怜。况复侯门似海,前去在此躲避,料无人知觉。”公子说:“使得。”对素兰道:“你今暂回母亲处,日后倘有好处,我自然复来。不必悲伤。”素兰道:“两下坚心,皇天怜悯,夫妻可以再会,亦未可知。倘或鄙愿难如,有死而已!”说罢,含泪说声保重而去,以便公子向襄阳进发。

正是:

夫妻本是同衾枕,大难临时各一方。

未知公子回去襄阳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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