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果然张老是奸雄,激变多方设计工。

独有靖恭求自尽,冤仇虽惨见孤忠。

却说唐吉与莫是强议定,决要背着父亲唐云豹,谋先杀了钦差,然后逼他造反。果然那云豹自己安乐,全不知觉。

外边莫是强勤心望着钦差的来路。一日到未时牌,果然望去南面来的尘头突起。虽马歇铃,士衔枚,而旌旆云扬,弥山遍野一般。士卒指着,叫是强看道:“屹的不成兵马来么?”是强立刻命一小校入内相请唐吉,正值唐吉在府中箭道上,练习弓马,准备战杀。一闻莫千总有请,即出到望楼相见。是强指着道:“那边来的必是陈将军,故特请少年出来商议。”唐吉道:“尔我勿通报大人,看他来意如何,再作道理。”果见来的兵马渐近,二十里外且歇住,马足不前。久之望去,又见他兵士个个安营扎寨一般。

唐吉谅他初到,又近黄昏,决然不敢进兵。必然远远安营,过了夜,明日始敢进来。“我今日凑他军心未定,路途不熟,出其不意,前去劫了他一寨,众将愿从否?”莫是强道:“小将愿从。”二人相约已定,即刻造饭,持了利刃,预准备了火牛两只。

二更出城,一线月明,疏星朗灿。三更,二人已到陈安邦的营,全无八门的样,又无长蛇的形。二人越加大胆,驱那火牛进去。又见军无甲,兵无刃,二人遂热着了火绳,那火牛东推西荡。军士醒起,如村儿见了老虎一般,且又手无兵器,任他二人要割得割,要刺和刺。适那火牛又是生鼓,唐吉时时准备他打老虎的。陈将军的兵,那能敌他得过?且任其践踏,死了无算。一时惊动到安邦,安邦急拔剑在手,喝道:“何处贼人,敢来劫天子使臣的驾!”唐吉说道:“你等奸佞在昏君面前,诬捏我唐家作反。我唐吉少不得要剥了你皮,方稍称意!尔还敢称兵前来捉我父子?”说罢,又刺去。安邦只得无心恋战,不顾军士,急走而脱。那二人杀得他尸骸遍野,不见了安邦。且转回关中,再作道理。

正是:

无心偏受害,有力未能谋。

却说那二人回到关中,唐吉说道:“我自幼随祖父在京,屡屡闻人说陈安邦有万夫不当之勇。谁知被我二人杀得七零八落,竟不敢与我决个雌雄,落空而走。可见名不称实,天下人才,闻不如见。”是强道:“此往必然惊动朝廷,再起大兵前来,决无罢手的。如何是好?”唐吉道:“我去劫营,正欲他如此。待他起了兵回来,是上门寻打了。那时怕父亲不作反?”是强道:“虽则如此,但关中将士,虽个个用命,终恐不能敌得朝廷的多多益善。”唐吉道:“均之一死,又何畏个多少?他虽再起兵回来,我等破釜沉舟,与他决个背城借一。倘若能胜他,杀回朝中,拿住奸党,杀他雪恨。若我等输了,此处从关后抄路,去得云南。那处有个高山,叫做牛头山。这时逃去此处落草,招兵买马,祖宗有福,或能报仇,亦未可知。此是出于无奈,不得不行。况今皇上如此昏庸,奸佞满布朝堂。我唐家且不免受害,何有别姓?以此观来,在此为官,亦属无益。你等尊意若何?”合说道:“我等自入营以来,即受唐家福庇。今天有难,那有不相助的理?暂且瞒过了主帅,待他真否再到,然后酌量。”唐吉道:“全恃众位功力。”说罢各散。

谁知陈安邦被唐吉杀得七零八落,走到天明,只剩数十名急脚的手下,十分忿恨。持了兵符印信,前去就近代州,调兵为复仇计。那代州有个衙门,系三边总镇,我镇守的元帅,非他,原系山东济宁人,武状元出身,姓魏名应彪。一日升帐,兵丁通报:“现有朝中大将军陈安邦往关中进发,已来近二十里外。”应彪道:“既系朝中陈大人到关,必有原由。你等排班,跟我前去迎接。”不一时,果然安邦入关坐下。应彪先请过了圣安,复叙了寒喧派话,应彪说:“大将军不在朝中,今狼狼藉藉,面带惊怒,下临敝境,所为何来?求大人明示。”陈安邦遂将为着尚杰的事,现奉主上的命,往伊子云豹处探看虚实。不料他自家有事,自己私疑,正恐本藩提兵捉他回朝。出我不备,倒被他黑夜命儿子唐吉前来劫了营,兵已半折,今来欲借兵报仇的话,说与应彪知悉。并将嘉靖御赐的兵符送与他验看,以便依旨付兵。应彪看过,说道:“既如此,卑职遵谕便是。但卑职前闻行刺的事,亦意唐尚杰未必有此背逆。本欲上个奏章,代他辩白,以见我等保忠斥奸之道。奈身处边亭,又恐事上听闻不确,言来反不中窍。日前只得走个书信,上去一二知己,劝他务必出力保奏。我与唐家虽非有素,独惜忠臣罹此弥天大罪。今闻大人说来,又是个肆行无忌,大大的奸恶!你道知人难不难?”二人痛恨尚杰父子一番,摆宴陪奉。

越日,即点了关中三千兵马交与陈安邦,再往雁门去了。正遇莫是强适从城楼上远远望见,浩浩荡荡,白羽若月,赤羽若日。弥山遍野,必系陈安邦再来执恨。较前时势子,更觉十分英勇一般,是强遂对关中一班诸将道:“我等这番休矣。他初来时,实未准备,是以一时受败。今又新添带甲,重整戈矛。他兵折了又有添兵,将损了又有新将。以雁门有限之众,敌朝廷日滋之师。蜂虿虽毒,蝼蚁料难制胜。还须入告元帅为是!”诸众只得暂将前番事搁过,入阁将陈安邦今番这个势子禀过元帅知道,看他如何,再作道理。主意已定,诸将入见云豹道:“元帅,不好了!”遂将唐尚杰被害的头尾说知:“现朝廷又恐元帅在外称兵,回去报仇,因特命陈安邦统了雄兵,前来关中。假旨召元帅回京,一齐正法,现逼关前十里许。”一时唬得云豹体身大汗,气死中央。夫人儿女出堂,与众将急救而醒。发性道:“颜渊命短,伯牛病亡,此是说不得了。况君要臣死便死。既系父母兄弟一门俱毙,我一人何忍独自偷生?如有那个此事若真,即非前来哄我,我亦必回京中,与父亲兄弟见了一面,死亦无恨!我日间方且怪父亲处总无个倌家到来,又且心惊肉跳。但我门祸事,尔等从何得知?”是强又将老表来报的情由,再说一遍。云豹说:“大丈夫死,死耳,吾何惧哉?”遂吩咐俟候。

少顷,果然云豹出关迎接。来的是大将军陈安邦,云豹传说入关相见,安邦遂与他并辔入关。

看官,你既道安邦既往代州调了兵回来,预定厮杀。缘何今见云豹出迎,居然大胆进去?因安邦见前日劫营是唐吉,不是云豹,心中或意云豹未知此事,亦未可定。况平日同居武弁,云豹本是个忠臣,安邦知之最稔。今到关前,好意相迎。自家身居钦差,圣旨上又未说出捉他定罪的话。哄得他回朝,不烦一兵,不折一矢。纵然他有的不是,自有朝廷处分。岂不是两全其美?遂忘了那晚的畏惧,竟大步进去。

云豹是个静细有志量的人,一见安邦,亦不把切身大祸先去问他。欲接了圣旨,观其来意如何,然后出声。只得二人草草客套,随接了圣旨,山呼毕。云豹起来说道:“据圣旨所说,是如卑职回京议事,并无别的。但我近日闻父亲在京被人诬反,现已一家收了天牢。这个圣旨,明知不是召我回京议事,还是取我脑袋的。我唐云豹岂畏死的?独惜我父子小心克事,一旦被诬,两班文武,并无左右亲近为之一言。将来小人道长,君子道消,无事而杀士,大夫可以去。恐不独为唐氏忧!”

这个话竟动起陈安邦的忠心来,说道:“大人既说到如此,真可谓社稷臣!我陈安邦亦非徒食肉者,尊大人之事,也曾与梁少师、湛尚书、张郎中等,叩头流血,苦谏圣上数次。奈昭雪苦于无由,凑着那个张德龙奸仔,屡屡顶着,偏能惑主。他奏道:恐大人在外作乱,又恳圣上假降圣旨,待你回去,一网要荆在大人处,虽则眼看将军旋作断头,但以理推来,莫非天命。为大人计,正要挺身前去,在君父面前说个明白。总然一死,此亦见得大君子临难无苟免。何以我前几日来,大人反造这个事?”云豹说:“将军来了数日么?下官总未知得,那有什么的事?”安邦道:“勿遮蒙卑职!想大人为着性命起见,一时差了。”云豹说:“数日下官日夜只是观兵书,倒未有造得甚事,倘有差处,求将军明示。”

正是:

既有朝奸频送口,必然边将且无头。

欲知将军说出如何,下回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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