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用药还来用火攻,果然心计毒无穷。

老天不俾冤沉处,险里逢生就个中。

却说王氏闻夫人说到这个话,心下十分怕惧,面上反有一种惊慌气色,令人可疑处。月娟说道:“妾自来皆知实命不犹,小星自凛,那敢毒死良人,反图再嫁?但未晓老爷因何被害,与贱妾无干,万望夫人细察方好。”说罢,跪在尸前,大哭一常只是自家心清腹净,转被主妇诬捏,奈卑不敌尊,难以抗拒。只暗祷亡夫,灵魂借庇便了。那刘氏知王氏不敢疑在自己身上,越装成十分难肯罢手一般。

宅内人等,个个心里皆信得不是王氏。见主妇证实他的,不忍忠良受害,合口说道:“老爷未晓何由中毒,今夫人据说系王氏所害。全无证据,恐他不服。不若慢生气了,聊且备办衣棺,收敛了老爷。然后查出赃据,理论未迟。”刘氏一闻那话,自家原是使铜银大声的活套,恨不得众人相劝,好作收科,遂乘势说道:“本合一刻难容,奈他虽则毒夫,偏能用计,使得干净!现无赃据,只得依了众人的话。免至因理论,反贱了老爷的尸海待日后寻出真据,始将他割头祭奠未迟!”随又取出白银五百两,交与王安,往买丧葬各物,回来应用。可惜一个大义的将军,反受女兵杀却。

须臾,敛过尸首,夫人随对家众说:“老爷分明受毒而死,你等知了。但王氏又无凭实,未知冤家果系何人。或外厢的,亦未可知。你等目下出去,不宜张场,恐仇人闻了,即远远躲避。老爷的冤,就沉了。”家众答道:“夫人果然高见,众命便是了。”自后再无一人敢将南楼枉死情形说出,即被旁人查察,亦只是含糊应答而已,竟蒙过四亲六眷。氵㸒妇又要将丈夫棺榔,停顿于后园中,日后慢慢请师觅地埋葬。月娟被主妇诬捏,幸众人解脱,便道是个十分好彩,那敢再去疑他?但心中倒有不能明白处,今闻夫人要将丈夫棺柩停在园中,何不带着儿子前来园内看棺守丧?或丈夫的冤魂不熄,有个出眼处。立定主意,遂告过夫人,要前去园内。斯时,王安在旁听月娟说来,怜他孝义,动起自家的心思,又恐他母子孤寒无伴。王安亦对说:“老仆自愿同往。”谁知素娥见丈夫已死,且幸蒙过众人,日后正可与廷桂长会。但老爷虽死,还有王氏与王安等碍目,尚嫌策未万全,心忧到这个。适闻月娟、王安要往棺前守夜,触起毒心,又得一计,徐说道:“足见孝心,我在外看守,你等前去罢,但夜来须要谨慎火烛。”

王氏领命,入夜果到园中,密对王安说:“老爷回家数日,别无再往他处,毒从何来?况老爷平日十分慈善,家内谅无有个怀恨的僮婢。无端被害,教人实属难明。”王安道:“诸无可疑,独系老爷一死,夫人个个不疑,偏爱证实是你,内里非无原故。况前日王师爷到来两夜,举宅好睡如魔,难独便造出事来不成?除此真个,别无议疑。”王氏说:“果系如此,实属令人不测了,我如今就在老爷面前,祷告一番。或是阴灵未泯,求他托梦,说个明白,与我等知便罢。”王安跟着王氏小主,三人跪下哭告毕,主仆又推测一回,已近三鼓,只得枕苫而睡。

又说到刘氏见月娟已进了园中,心中第一恼着他主仆三人碍目,廷桂不便公然维鹊有巢。且又丈夫棺木尚在,洗冤有录,正虑日后南楼的兄弟,追究起来,少不得将尸要洗。一时斗胆,正欲将王氏三人烧死,并棺材焚却,总免后患。立定意念,果然从园外发起火来。且喜火势连延,虽非东风借得,料亦炎遍昆岗。日后即有宋朝的包文拯,想亦审不出了。

那火势一时惊动这少年枉死阳数未尽的阴魂来。南楼念着刘氏毒了自己,心犹未足,今又要烧棺与王氏这三条命。棺不足惜,独平生只有此子,系刁门血食所关。况日后报仇,正在三人身上,何忍任他同遭毒手,只得忽报梦与他知悉。将素娥如此设计,自己如此中计,今毒妇又如此发火要害你等,你目下三人可即逃去,不可轻死,免沉了我的冤,日后自有个报仇之处,紧记,紧记。语罢,用手拍一下王氏的背:“愚夫死矣,娘子可急醒来投生罢。”王氏、王安一齐听了,跳醒起来,叫一声“老爷”,掩映见南楼冉冉入棺而没。转顾间,见外边有焰焰的火势,果系连廊绕栋而来,逼近棺所。王氏对王安说:“如何是好?”一时阴灵相助,事穷计出。王安顾不得践踏主人棺材,抽身跳上,上面又取了一张凳子,扒开瓦面,且说:“夫人保着少主急上去!”遂搭手将月娟扶去了,然后一齐用力爬将进去。可幸小院墙头不高,轻身跳下,又是茸茸草际。王氏稍定,低声对王安说:“先时你见老爷未?”安说出,二人所见一样。王氏说:“既系夫君显灵,自当遵命。以便日后留芳百世,但不知目下何从去向?”王安答道:“暂走,再作理会。”凑着无人知觉,乘夜奔了。

素娥在园外,见火势浩荡,心中道是今番一矢可射三雁,怕你不死在我的手里!须臾,各仆尽起,皆欲往救,夫人拦阻道:“里面有二房与王安在此,老爷的棺木料且无妨,何用你等进去帮助?况个个皆软弱不济事的,如何能扑绝?此注定的天火,只可在外面开了火路,使火不能连丛出来延累便好,安可进去自送性命?”诸人被夫人如此劝止,那个不畏火的?只得袖手,竟无一人挺身入内。

及至天明,开了火路,素娥寻及丈夫的棺停顿处,见骨灰数团,腥臭触鼻异常。一时入目,即宅内无知无识的小奴老妪,亦不觉恸哭起来。素娥又假造个悲哀,叫句:“夫罢,你如此枉死,复被天诛。真可谓福无重至,祸不单行。教妻子好不悲伤么!”再说再哭一遍假泪,随又命人入园再寻月娟等尸首。回来合说不见。夫人道:“一时火势太烈,想亦同化灰去了。三条性命,虽则可惜,但老爷的棺皆系你班贱人,在内不谨慎火烛,以致焚化。真乃死有余辜,地下撞着老爷,还要打他!罢,罢,你等明日,可往街坊上,多请几个上等木匠泥水工人回来,整复凉亭画阁。与你等谨闭清闺,肃静孀居,过日便了。”意中且喜老仆王氏三人烧死,从此无人识破毒夫的情弊,情人到来,又无了避忌。只安排手段,他日与廷桂成婚,遂朦朦胧胧,将此事草草搁起。姑又设个计谋,着奸夫到来才了。

正是:

勿将旧时意,还待眼前人。

未知招法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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