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叹了口气,露出颇为可惜的表情:“各有所志,我也不再勉强你了,你自己保重了。”

江离拱手,目光坦然:“保重!”

守护万花林,纵然只剩她一个人,纵然力量尚有不足,仍是她心中不变的坚持。这样的江离,令我钦佩!

眼前的景物叠换,我仍处身当中,完全与空气相融一般。目可见,耳可闻,鼻可嗅,身可感。姑姑的念力,如此的强悍。带领着我,无声无息的投进她的过去!

是桃花坞一带,距离林界与雪山之间的美丽地方。

乍暖还寒,似是冬末春初时节,这一点与我所知的万花林不同!桃花含苞,有的已经朵朵绽放,地上春草萌生,野花绽放。桃花纷落,将林地铺成一片锦绣。有大团的蝴蝶在飞舞,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蝶影之间,隐约看到一个人形。

我所熟悉的万花林中,并没有这样的蝴蝶。也许姑姑回忆中的万花林,并非是这壁中的画境。

江离再度进入了我的视线,这次她换了碧绿的衣衫。在桃花映衬之下,格外的鲜明。她的脚步从容而轻灵,慢慢趋近,扬袖一挥。那团聚的蝴蝶便四散开去,总不肯远离,围着她飞舞不休。

“江离,这个人擅闯林界来历不明。不如送与我当食粮可好?”一只硕大的蓝色斑蝶口吐人言,扑闪间,化成一个梳着双螺髻的蓝衣小姑娘模样。

“此人尚有余息,总该问清因由。岂能滥杀无辜?”江离垂眸看着地上的人,是个男人,黑色的长袍沾满了血迹,长发凌乱。

他已经不省人事,却仍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蝴蝶飞舞在他的身周,有不少仍落在他的脸上身上,鲜血带出的腥甜味道弥漫,身下的草斑驳出点点红色。

“看他手中拿着兵刃,身上全是刀伤。必是个好勇斗狠之徒!”蝶妖舔舔嘴唇,碧绿的眼睛带出一丝渴望,似是不甘即将到嘴的美味就此失去。

“你并不缺食粮,不过是想汲他的元阳。”江离的声音缓柔,却是一语道破蝶妖的心思。

蝶妖讪笑着:“我并非恃强凌弱,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江离说:“他中了毒,你还要么?”

蝶妖的表情微诧,身子一动复化蝶形:“那自然不要了。”

说话间,大群的蝶转瞬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江离看着地上的人,半抬着手腕动了动手指,弹出两道绿藤,纠缠着化成两个藤草人,扛着地上的男人便跟着江离往林中去。

我的意识像是风,随着她亦步亦趋。林中有小筑,与我所在的万花林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不算华丽,也不见那些女兵。

江离指挥着两个藤草人把伤者搬到一楼的房间里,那藤草人十分的笨拙,江离得不时的运气催力,额头还泌出丝丝细汗。木意化形之术,江离显然运用的还不是很纯熟。

我觉得还不如她亲自去扛省事些,但她似乎不大愿意去挨碰。

江离的木意化形还不够高明,回春引脉也很不到家。但绵暖的生力总算是可以灌注进他的四肢百骸,虽然伤口不能在短时间完全痊愈,但总算他的气息变得沉稳。当黄昏渐临,晚风带出寒冷的时候。那人终是缓缓张开了眼睛。

五官棱角分明,就算脸上沾染血污,发丝凌乱,我也承认这是一张非常英俊的脸。眼睛生的格外好看,眼线清晰如画,睫毛浓密。眼珠有如黑曜,瞳心的一点光格外的动人。

他的手本能的握紧,那是在寻找他昏死仍不弃放的刀!

“你是谁?”他握紧了手中的刀,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声音。

大难不死,通常都该庆幸。救命恩人就在眼前,况且这个救命恩人还是个美女。但这个幸运的男人却没流露出半分欣喜或者感激之情。从他苏醒开始,凌厉的气息也开始慢慢的复苏。他更像是一头受了伤的猛兽,警惕、怀疑、杀意重重!

江离并不怕他,她以极为优雅而缓慢的姿态向着门口一指:“是你闯了我的家,爬的起来就滚吧!”

干脆利索的轰人!

这个人叫沈郁,他是个将军。姑姑回忆之中的万花林,当然不是画中之境,而是位于陈、燕两国交界的一处所在。而沈郁,是燕国大将。这些,是在后来两人的对话之中我了解到的。

沈郁当时自然是爬不起来的,他身负四十多处刀伤,有些地方甚至深可见骨。但比起他所中的毒来说,外伤并不足道。在这种情况下,居然可以极快的醒来,所依赖的并非是江离那尚不出众的回春术,而是他那强悍的意志。

在他听到“你闯了我的家……”,便确定了自己处在暂时安全的环境,又放心大胆的晕过去了。

江离随后那句气宇轩昂的“滚吧~”他是没有听到了,当时江离的表情是极端不爽的,两条本是带着温婉弧度的眉几乎都快直立起来,那略带着妩媚的眼睛此时瞪得圆圆大大,盯着不省人事的男人喘粗气!

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噎得!

回春术尚不到家,而且大夫这份工作也并非是江离的主业。但她实在称得上是一个负责任的医者。

沈郁外伤很重,但毒素更深。最麻烦的是,他是精神松懈晕倒过去,江离就无从知道他所中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毒。

江离尝试了很多种方法,但沈郁再无复醒的迹象。她的回春术只能暂时护住他的心脉,但沈郁身上越来越深的黑色告诉她,他毒发身亡是早晚的事。

江离并不想轻易放弃,她采用了最后一招,割血试毒。她是修行中人,以林中灵果为食并不沾染人间烟火。她的力量自然要比普通人强上百倍!

但显然,沈郁中的并不是一般的毒,连法术都不可驱除,甚至连压制都越来越困难。江离在林中,也与许多毒物打过交道,竟是不可辨识,可见这毒的霸道。但她做起来并不犹豫,而且十分的坦然。

她通过自身的感受,渐渐了解了毒性,并且开始有针对性的去寻找相应的药材。

我若一缕烟,随着她的脚步踏向万花林的各处。

竹林、桃花林、石林、断崖谷,甚至危机重重的雪山。

万花林里并非所有的地方都太平,虽然有先辈所遗的结阵相护,但诸如石林、断崖谷,乃至雪山以及更远的东海一带,结阵的力量就会大大减弱,而那里的精怪也更加的凶猛。

江离纤弱孤单的背影穿梭在林界各处,她与各种妖物搏斗,脸上的坚定表情从未变改过一分。她的力量尚有不足,毒素侵体令她灵力败坏许多。

精神是可嘉的,但力量还差的远。寒冰术凝力不足,木灵诀不够迅猛,土盾难以持久,至于火息就更有明显的漏洞了。

但她仍然带回了齐全的药材,力量不够的时候,还有执著!

一身是血的江离回到了小筑,她看起来比躺在床上的沈郁还要糟糕百倍。但她十分的兴奋,那眼睛的光亮程度,那嘴角扬起的弧度,用兴奋来形容最恰当不过。

她垂头看着沈郁,额角渗出的血滴在他的脸上,仿佛一滴血泪:“师父曾说,雪顶峰有晶魄凝莲,是及天精之气最纯净的花朵。看来,你还真有点运气!”

她慢慢抬起手,臂上的血倒流如织,隐隐可见森森白骨。指尖挟着一朵冰晶般的花朵,形如小碗,九瓣层叠。蓝莹如天,透如冰晶。她手上鲜红的血滴,被这花朵吞尽,瞬间汲收化无,带出红霜点点。

沈郁再度醒来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盘膝打坐的江离,仍是那身碧绿的衣衫,长发如墨表情凝和,安安静静的似是从未离开过。

只是,额上、颈上,手上,举凡露出肌肤的地方,无不是交错狰狞的伤。身下有大团的血渍。完全渗透进木板地,斑驳出大团的黑,却带出点点银斑。

他的眼睛依旧漆黑深邃,一直盯着江离看。眼角有微微的抽搐,若古潭的眸子带出一丝异色。刀仍在手边,江离并没有趁机拿开它。他仍是本能的去握,但握了一下,复又松开。

“你……还活着吗?”这是沉郁对她说的第二句话,有些许的犹豫,还有点不安。纵然伤痕列布,但她的神情与姿态,无不优雅坦荡。

江离没有睁眼,却微微动了一下表示自己尚存活于世。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轻声说:“我叫沈郁。”

江离慢慢睁开眼,光洁的额头上多了一道深深的伤疤,让她本是艳美的容颜增了凄诡之色。

她对上他的眼睛,缓缓说:“我不是为了知道你的名字才救你的。”

沈郁说:“我中的毒无药可解。”

“有毒便有解。”

“伤是怎么来的?”

“废话!”

我的意识渗透在空气里,看这两人四目相对,他们并非一见钟情,我很确定。

沈郁太复杂而江离太简单。这样两个人,很难一念起而生出火花。但沈郁眼中一闪而逝的好奇我并没有忽略,一个女人不怕破相拼死相救,他想入非非也在所难免,况且他长的还不赖。

但实际上他误会了,而这误会确实也没有持续多久。

事实证明,江离是很记仇的,她缓缓站起身来。以一贯的优雅步伐走向沈郁,一字一句的说:“现在你该可以爬起来了,滚出我的家!”

沈郁那双古潭一般的眸子终于泛起了波澜,还不是一星半点!

我很想放声大笑。

沈郁撑着身子,江离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占尽优势。他的唇角扬起动人的弧度,笑的时候竟是如此的温柔。

江离嗤之以鼻:“笑什么笑?”

“你以身试毒,伤重至此。总不至于是为了让我听到这句话才这样做吧?”沈郁微微活动了一下颈部。

换江离诧异了,表情鲜明的体现在脸上。他是不是装昏江离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从地上的血看出来的,你中了跟我一样的毒。”他并不介意解惑,“流银之毒,令伤口极难痊愈。毒入血中,渗出银斑。败坏经脉,最后全身溃烂而亡。”

沈郁看着她的额头,目光变的温柔,轻声说:“我会负责的。”

江离本在专心听他解惑,却因他最后一句愣住。

她略有些迷茫地问:“什么意思?”

沈郁说:“回家以后,我会正式向你提亲。”

“……”江离的脸瞬间由白转红,额头的伤口更裂了三分。

沈郁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离的回答,是一记炮拳。离的太近,加上沈郁完全没有料到,右眼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直接被砸翻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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