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离去后——

一白翁,亦即山冈百介,依然一脸茫然地沉浸于四十年前,在那奇异的岛屿上亲身经历的回忆中。

约莫过了半刻,小夜为他送来了升酒。

百介先生可真会胡诌呀,小夜先是朝百介短短一瞥,接着便如此说道。

“老夫有哪儿胡诌了?”

“当然是胡诌呀——那甲兵卫‘根本就没死’罢?那些惠比寿像也并非转红,而是教谁给抹红的罢?再者,那几名奉公众也不是死于切腹罢?”

别再说了,百介制止道。

没错,一切都是又市所布下的局。

受回船问屋之托登陆岛上的又市与德次郎,目睹甲兵卫那连孩童都能无情惨杀的模样,顿悟此地的情况已恶化到无以复加。两人发现——

若不将这条红鳐给沉入海中——

别说是甲兵卫,还真的是整座岛屿都将湮灭。

两百五十名村民也将悉数灭绝。

因此,先由德次郎使出障眼法,将奉公众们自宝殿中拐骗出来。虽不知他使的是什么样的伎俩,但据说奉公众们的身手决不逊于武艺欠精的武士。

事实上,此四人才是以暴力绑架全岛的元凶,甲兵卫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虽已沦为徒具形式,但套一句欧美诸国的说法,奉公众其实是个同时具备司法与立法两种功能、甚至还拥有军事力量的机关。事实上,制定并以强制手段维护诫律的并非戎家历代岛主,而是奉公众。

强逼甲兵卫进行性行为的四名奉公众,应是受了放下师的幻术所惑,悉数坠海身亡的罢。因为——数日后,四人的尸骸全都回到了事代湾。

而且,当然全是漂回来的。

奉公众们一离殿,甲兵卫便乘机逃了出去。不过,这其实又是个陷阱。将惠比寿像的脸孔抹红的,其实就是又市。

又市以铃声巧妙地诱导甲兵卫,让他逐一看见自己抢先一步抹红的惠比寿像。这教甲兵卫惊愕不已,只能四处窜逃。

布这回的局,其实并未耗费这小股潜多少力气。

但星星之火毕竟可以燎原。一口气失去了奉公众、番头、以及次任岛主,教岛民们大为惶恐,只得四处搜寻岛主甲兵卫,为此如幽魂般在岛上到处徘徊。岛民们从来没起过一丝杀害甲兵卫的念头。

但在甲兵卫眼中,紧追其后的岛民们要比什么都来得骇人,甚至可能将岛民看作红面惠比寿化身而成的妖物,吓得甲兵卫为此窜逃了一昼夜。接下来……

戎岛便如此崩毁于一夕之间。

事件经纬看似如此。

翌朝,大伙儿在岸边的戎祠中找着了甲兵卫。

不过,甲兵卫人还活着,却是完全痴呆了。

百介赶赴现场时,见其已是废人一个,成了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

即使被抬到了沙滩上,甲兵卫依旧是动也不动。

又市于其鼻头举铃。

铃,地摇了声铃。

——御行奉为。

闻言,戎甲兵卫先是高声呐喊,旋即开怀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当时自己是何等震惊,百介至今仍记忆犹新。

甲兵卫放声笑了不知有多久。即便眼神茫然、手脚松弛,甲兵卫还是持续大笑,活像是为了讨回这辈子少了的开怀。

这下——

闻其笑声,岛民们陆陆续续聚集到了海岸边。最后,世话众们抬轿现身,众人合力将已是有躯无魂的甲兵卫抬入轿内——就这么返回宝殿去了。

到头来……

到头来,什么也没改变。

岛上的情况,一点儿也没改变。

但自此之后——

似乎就没人再无谓地遭到杀害了,至少这也算是件好事儿罢。阿又,你说是不是?德次郎说这番话时的失落神情,百介至今仍无法忘怀。

而无言以对的又市那一脸落寞。

他那白木绵行者头巾随海风飘逸的模样。

以及自偈箱中抛撒出的大量纸符缓缓飘落海面的光景。

百介至今亦是无法忘怀。

——那座岛……

到头来,那座岛是如何了?小夜问道。

百介仅回以一脸苦笑。

“哎呀,百介先生,何苦连奴家都要隐瞒?”

“老夫岂有任何隐瞒?又市先生将宝物分配予岛民的确属实,平均储粮亦是属实。至于后来的情况,老夫可就不清楚了。又市先生表示,该岛之命运应由岛民自行决定,老夫亦深感赞同。吾等能做的,仅有告知岛民海中小径逢满月便会浮现一事。”

“那么,岛民们后来是如何了?”

“完全不知。或许在吾等离去后,岛民们也选择离开戎岛、抑或决定继续留下。不过,小夜姑娘……”

百介啜饮了一升酒。

“约莫两年前,老夫曾托人前去造访男鹿。事后听闻——”

戎岛——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入道崎的洞窟、鸟居、神社,亦悉数不见一丝痕迹。当然,无人记得这些东西曾经存在。仅有几人声称,曾于满月时望见海中浮现些许小径痕迹。

可见……

那座岛果真是条红鳐呀,百介说道。

小夜笑了起来,看来仅将这番话当成了耳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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