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有这样的想法。瓜原在被杀了之后,马上就在浴缸里被发现了。可是,如果说,假设真正的行凶时间比那还早了一个小时,但只要尸体在热水里面,体温就不会下降,也就可以充分朦骗过法医的眼睛。”

“有可能吗?”影剧记者马上反驳。“这种想法在一般场合也许可以,但不适用于瓜原的情况。这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所以才这么说的,她和网代吵架时,是八点五十五分。这是的的确确的事实。不只有我而已,这位鸟居也知道,还有那位昏倒的——照你的说法是装睡——越生以及这位千寻也都知道。瓜原早在那个时间点之前就已经被杀的假设,从吵架这件事看来是无法成立的。”

梓记者的发言,得到很多人的认同。所有人都默默点头,肯定他的意见。可是,星影并没有因此而泄气。他脸上漾着愉快的微笑,拿出天然石楠木的烟斗,开始填装爱用的烟草。

不过,田所和水原都知道,他这笑容大有文章。

“……那,我反问一个问题。”星影用朗森(Ronson)的打火机点了火,深深吸了一口紫色的烟,然后才终于开口说:“首先,听梓与鸟居二位所说,你们在这间客厅时,听到了你们所说的吵架。那时候,你们看到网代与瓜原吵架的模样了吗?”

“怎么可能。我们可是很绅士的。”影剧记者十分生气地尖锐响应。可是星影看起来完全不在意,表情变得更加愉悦。

“既然连看都没看到,那你是怎么知道,和网代吵架的人就是瓜原?”

梓好像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他沉默了一下。“对了,是因为网代那么说。另外,也有因为目击吵架的越生和女佣也那么说的缘故。光听他们这样讲,不就相当充分了吗?”

如此理由到底充不充分,星影并未回答,他转向千寻。“这次我想问你。你说你目击到网代与瓜原吵架,不过厨房应该没有钟。既然如此,你为何断言时间是在八点五十五分呢?”

“因为,网代他们是那样说的啊。”千寻好像不喜欢星影问话的态度,有点不太高兴地说。

星影龙三吞云吐雾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看了在座的人们。“我刚才问的那些问题,显示这个证词是在互相援助之下才成立的,也就是说,那只是片面之词,不足为信。”

所有人都被沉默笼罩,连一声干咳也没有。他们脸上都显露出不安的神色,盯着星影白皙端正的脸看。

“梓与摄影师鸟居,因为网代所说的话,而认为吵架的另一方是瓜原。加强这个印象的人是江差。他说,瓜原真由美很激动,心情好像很差……”星影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以我的想法,那时候瓜原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沉在浴缸底部了。如此一来,接下来的观点也可以成立了。也就是说,女佣所目击到的争吵,与梓和鸟居所听到的争吵,其实是在不同时间点所发生的两件截然不同的事,而我们却有一种那是同一件事的错觉……”

“在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啦,不过——”

“实际上也可以成立的喔。只要仔细观察出现在事件表面的一些细节,就会惊讶的发现这假设意外的合理。例如说,晚餐过后越生开始做派,表面上的理由是要请你们吃,但真正的目的,是要让千寻听到争吵。当然,这是因为要让她当证人。”

“真难以置信。不是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还有呢。网代被自称瓜原的女人叫出去展开激烈口角时,为什么不关上门呢?虽然也可以认为他是在慌张之下忘记关了,但不也可以想成是为了让梓和鸟居听到争吵,所以才故意不把门关上的吗?”

“……”

“我试着把这想法加以扩大。这种滑稽的戏,网代为什么要演两次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要在八点五十五分时,让瓜原看起来好像还活着。那么,为什么要在八点五十五分时让瓜原看起来好像还活着呢?这个问题也只有一个答案。因为在那个时候,瓜原已经被杀了。”星影说得连烟斗都忘了吸,听众也为了要听懂他的话而全神贯注。就连沙发上的越生厚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一直盯着星影的侧脸看。

“那么,如果瓜原在那时已经被杀了的话,梓和鸟居所听到的声音,很明显的就是别人来作替身。可是,不能找外面的人来演这个替身。为了守住秘密,无论如何都必须由内部的人来做才行。这么一想,除了越生厚子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喔喔。”

“喔什么喔。我现在是为了你,才说明为什么越生要假装昏倒。”

“我现在总算懂了。”影剧记者点头说。

“门外假装是瓜原真由美在吵架的声音,如果被发现和越生本人的声音一样的话,所有计划就付诸流水了。”

“没错。那样一来,为了让被害者看起来比实际上活得还久的计谋就会被戳破了。”梓似乎终于明白了。

“那样的话,星影先生,网代、越生和江差三人都是共犯吗?”三木问。自己资助的年轻人们共谋杀害了真由美,对这位赞助人来说一定是很大的打击。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是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我是那么爱你们大家……”

“关于动机,我稍后再说明。在那之前,我想先阑述这次的杀人计划究竟如何实行。以下都只是我的推测,如果有错误的地方,希望各位能提醒我。”

江差的脸朝下,只有网代一人抬起头,表示明白似地点头。他的表情很平静,彷佛已经放弃了。

“越生说她在厨房做派的时候是七点半,这应该是可信的吧。她一会儿煮派的内馅、一会儿擀皮,在把派放进烤箱之前,不管怎么看都需要将近一小时的时间。在那时,网代开始和被害者起口角,时间是在八点半之前。”

“嗯,大约八点二十分。”

“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不过为了制造出与被害者之间交恶的情况,网代应该常常找她吵架吧?那一天也是,应该是你把她叫到客厅外面,再向她挑爨的吧。是吗?”

“你说中了。瓜原是个很爱逞强的女生,所以她马上就上钩,顺利地掉进陷阱。”

“在厨房的越生听到你们吵架,就叫旁边的千寻去看,这个之前已经说过了。越生,在那之后你做了什么?”

厚子好像也放弃了,没有再做无谓挣扎。间距略宽的双眼呈现前所未有的清澈。“我把派放进烤箱之后,马上离开厨房到二楼去。我对这位警部先生说当时已经九点了,不过其实那时候才八点二十五分左右而已。”

“你说在自己房间里化妆,那也不是事实。你其实在做什么?”

“在杀人啰。我——”

“停,接下来的事就别说了。如果是在律师面前还另当别论,不过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两位警视厅的老鸟。”

她闭上嘴巴。还以为她是因为接受星影的忠告才沉默,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众人很快就明白这沉默是她为了接下来的坦白所做的准备。

“可是,我想说。两年前,有一位名叫柿生一夫的爵士钢琴手从这里的二楼坠楼身亡,那是我的哥哥。”

“喔喔。柿生是你哥哥啊?我完全不知道。”三木由衷惊讶地说。

“因为我没有告诉别人。哥哥的事被当成意外死亡,但其实他是被杀的。江差看到瓜原把他推下去,但没有物证,所以瓜原一点事都没有。所以,我下定决心,如果法律不能制裁杀人犯的话,我就要代替法律来惩罚她。然后,在大家的美言之下,我进入了乐团。”

这出人意料的坦白,似乎完全超出星影的预料之外,他很热心地听着。

“我花了两年时间,调查她的杀人动机。如果是因为我哥有错,所以才被杀了的话,那就没话说。我也会放弃复仇。可是,我调查的结果,是因为那女人要追我哥,而我哥没理她,就只是为了这种事而杀了他。所以就如同我一开始所下的决心,我要杀了那女人。瓜原杀了我哥这件事,网代和饭森也都知道,他们对我十分同情。为了隐匿我的犯行,饭森拟了一个详细的计划,江差与网代则照着那个计划行动。要装成自杀的话很简单,但偏偏瓜原是不会自杀的人,所以反而会很不自然,所以这方法行不通。一切明明都进行的很顺利,要是没有那起擦撞意外的话,不,就算发生擦撞意外,只要他们离隧道口再远一点点就好了,那样一切都会像计划一样,凶手是逃走的小丑。”

可是,连厚子在内,所有的青年们脸上都没有遗憾的表情。四人脸上都是一派轻松愉快。

“我完全不知道真由美是那样的女人,我也被她给骗了呢。”三木语带感慨地说。

“你几点杀了她?”

“八点半。我演练过好几次,已经可以按照时间表进行。”

“我刚才从梓那里听说,打电话到报社去的,好像是个女生。”

“电话是我打的。虽然不知道报社的车子要多久才会到,不过大致上都很成功。在打电话之前,我还担心说话的声音会不会颤抖,但是真的打下去了之后,就几乎没有发抖。网代虽然说可以帮我打电话可是网代帮我把尸体抬进浴缸,又把凉鞋放好,已经做了很多杂事了……”

厚子看着桃红色的墙壁,回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脸颊红润,眼睛闪耀黑色的光芒,看起来很开心,宛如一个倾诉爱情的少女。“接着,穿了小丑衣服的江差走到厨房去。饭森则是去舔女人的脸,弄一个奇妙的不再场证明。”

“嗯,饭森有动机,要怀疑的话一定是怀疑他,所以叫饭森去做一个不在场证明。”江差很有精神地说:“我的角色,就是去吓千寻,并把她绑在椅子上。”

“江差所做的事,你们几乎都知道了。他去把手上的血洗掉啦、烧掉手套啦,这些其实都是借口而已。真正的目的,是要把千寻固定在窗边,让她目击到自己走出去的模样。要是让人认为凶手在内部的话就糟糕了,所以必须让人明确的看见小丑没有折回来。因此,各位对千寻可是寄予非常大的期待。”

星影龙三看在座所有人都认同他的说法后,回头看江差。“你袭击千寻时是几点?”

“时间表上写八点三十分,从屋里走到后面去是四十分。我在隔壁房间换上小丑服装,等待出场时机。正式来的时候,也几乎是按照计划进行。”

星影龙三稍微挺起胸膛说:“我听到小丑在隧道里消失这件事之后,马上就想象到事情的真相。女佣目击到小丑走进隧道的身影,但没有看到小丑回来。可是,如果小丑不在内部的话,他就一定要从另一边的出口出去才行。然而另一头却有警官们站在那里,所以小丑离开的时间,就必须发生在擦撞意外发生之前。换句话说,小丑袭击千寻的时间,也必须发生在更早之前才行。”

“我还是搞不太懂哪。”田所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感想。不只田所,梓和鸟居也一样。星影清了清嗓子,把端正的鹅蛋脸转向田所。

“你仔细听清楚喔,要是发呆的话就听不懂了。像我刚才所说,这个案子的破案关键,在于时间上的错觉。网代和真由美争吵的时间,是八点二十分。但因为他们让人误以为那是发生在八点五十五分,于是才出现小丑在隧道里消失这件诡异的事……我该从哪里开始说明才好。”星影用纤细的食指摸着嘴唇上方的胡子。他的鼻梁白皙又高挺,黑发用发油梳理得整整齐齐,和旁边的田所一比就看得出二人落差甚大,几乎让人想抱怨造物主不公平。

“首先,小丑登场的理由,当然就是为了捏造一个假凶手。从正面来看,小丑从大门进来犯案,之后顺便到厨房去清洗染血的手,不管是谁,看到这样都会认为他就是凶手。可是杀人的是越生,所以小丑手上的应该是颜料吧。不过如果知道洗手台里的不是人血而是颜料的话,小丑是凶手这个说法就会被否定了。所以这就是小丑为何洗手要洗得那么仔细的原因。接着他让千寻坐在窗边,让她目击自己逃到隧道里面。然后小丑这个怪人就这样离开她的视线,但因为发生了预料之外的擦撞事故,于是事件就发展成小丑消失在隧道里了。”

“是的。我按照我们所描绘的设计图,穿过了隧道。那是八点四十分,应该连一分钟的误差都没有。在那个时间点上,擦撞事故还没发生。”江差缓缓地说。田所和梓他们好像总算理解了。

“这一带是学生街,到了晚上连行人都很少,但是如果被人看到就糟了,所以为了谨慎起见,我披上事先放在隧道里的斗篷,再跑到另一端的出口。接着我沿着仓库绕到前面来,把斗篷丢到树丛里去。这里除了烤地瓜店之外,还有关东煮和拉面摊,每天晚上都会出来摆摊,所以我想应该有被人看到。”江差对田所和报社记者说。他都没看星影一眼。

“我刚才说的话你们应该了解吧,小丑并非从前门进

来,犯案之后再逃到后面去的,而是一开始先从后门出去,穿过隧道,再从正门进来。”

田所和水原严肃的脸上,露出还是不懂的表情。

星影龙三无视他们的表情。“我有问题想问江差。我已经知道那个小丑——也就是你——从正门进来之前的行动了。可以请你说明一下进来之后的行动吗?”

“好。不过我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虽然我有点在意,不知会不会把千寻绑得太紧了,不过想想反正都会有人去帮她解开,所以就走回二楼房间去了。我先把衣服脱掉,收进衣柜里,之后再把它剪碎。大家都来帮忙剪,所以并没有花很多时间。”

“剪碎之后怎么处理?”

“第二天我们分别拿去丢车站的垃圾桶。警方追查的对象是小丑,不会用怀疑的眼光看待我们,所以我们就光明正大地拿出去了。那把凶刀也被我处理掉了。”

“接下来说明我的行动吧。”

“我再提醒一次,要注意你们的发言,不要自掘坟墓。”厚子对星影微微点头后,无视星影的建议开始说:“凶器是一把刀子,这点刚才江差已经说过了。我拿着刀子到瓜原的房间去,结果人不在。我看到床上放着洗好的衣服,知道她正在洗澡。我们所有的行动都一定要照着脚本写的走才行,我不能够在那里一直待着等瓜原回来,所以我就走到浴室去。”

“那时我刚脱下小丑衣服。如果瓜原正好走出来撞见,而和越生抢刀子的话就不妙了。万一事情变成那样的话我就要冲出去,所以我竖起耳朵听。”

厚子的话一中断,江差就插嘴进来说。厚子的眼中充满感谢之意,回头看这位健壮的贝斯手。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愣愣地发呆。我完全没有感觉到良心的苛责,当时发呆,是因为完成重要工作之后,心中充满满足感和安心感的缘故。可是,还有非做不可的事在等着我。”

“对。就是到楼下把网代叫出来和他吵架这件事吧。”

“是的。毕竟刚杀过人,不可能冷静得下来。不过后来他们还称赞我,说我尖锐的声音模仿得很逼真。”

“不,那几乎就像真的一样。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认为那就是真正的瓜原呢。”摄影师鸟居如此说了之后,厚子露出雪白的牙齿,腼腆地笑了。

“田所,这样的说明可以了吗?”

“我大致上明白了。可是,可以再按时间先后顺序,把每个人的行动说一遍吗?”

“好啊。”厚子白皙的手指抵着圆脸的下巴,稍微想了一下。

“我刚才说过,我在厨房里和千寻一起听到网代与瓜原争吵。那时候,我一边注意不要被千寻发现,一边拼命偷听。因为大约三十分钟之后,我就必须假装瓜原,去和网代吵架了,如果我说的内容和瓜原说的差很多,就会让人起疑。”

“可是你们吵架的时候,千寻是被绑在椅子上啊。而且,我也照着剧本,把厨房的门确实地关上了喔。”江差为自己无聊的谐音笑话笑了起来。笑的人只有他而已。

“所以千寻根本听不到你们争吵的内容。”

“如果警方询问千寻吵架的内容,交叉比对梓先生他们所听到的内容呢?如果他们说的不一致,我假装瓜原的事马上就会被拆穿,也会被发现争吵其实有两次了,不是吗?”

“了解、了解,请继续。”

“对千寻而言,争吵只有一次而已。那次争吵发生网代和瓜原之间,这是千寻亲眼目击的,所以没有疑问。但是,她认为当时是八点五十五分,那并非事实。那次争吵,发生在八点二十分。”

她看了千寻一眼。千寻虽然没有说话,但似乎在生气,她把脸别过去。

“我之前也说过,在瓜原和网代吵完之后,我就对千寻说,梓先生他们来了,我要去打声招呼,然后离开厨房。但梓先生他们在三十分钟之后才来。”

田所巨细靡遗地写下来,这是为了要与他自己所做的行动表相互对照。

“话虽如此,但以每五分钟为单位来进行,以人工来说也太细了。刚才你们就说什么剧本脚本的,如果真的有脚本,那作者是谁?”

“是我。”一直沉默的饭森开口了,田所惊讶地看着他。

“我是剧本作家。我喜欢推理小说也常常看,也想以推理迷的身分参加比赛。然后我想出的诡计就是这个。本来是先出后进,却让人有先进后出的错觉……我为了越生,提供我的这个点子。对三木先生来说,瓜原真由美就像是一只害虫。我自己老早就想要驱除这只害虫,但越生帮我实行了,所以我助她一臂之力也是应该的。因此,我打消了参加推理比赛的念头,把那个诡计送给她。”

他发出满意的声音笑着。

“虽然我不知道饭森的萨克斯风是不是吹得很好,不过他拟的这个计划真的很高招。巧妙地操纵时间,让先走出不二见庄又回到不二见庄的小丑,看起来像是从外部侵入之后再逃走。”网代说。

“我想差不多也该到了该把我们带走的时间了,可以让我们最后再演奏一曲吗?对我们自己来说这算是告别演奏……”网代征询警部的意思。田所没有马上回答。他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准许,而在心里自问自答,本来就不好看的脸现在看起来更丑了。

“田所,一首曲子而已……没关系啦。就准了吧。”

然后,青年们发出欢呼跑到大厅,走上搭设在对面墙边的舞台。接着,下一秒钟,爵士乐风的《萤之光》。活力十足地流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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