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开演的铃声响起,我们二人回到座位上。因为战争来到最高潮而变得懒得出门的我,在鸣神邀请之下,来到许久不曾造访的须田町的立花。年轻的三流相声家被排除在战事之外,中坚和大牌都被强拉去慰问团,但即使如此来客还是意外地多,我们只能坐在后方角落。

当天晚上的演出者中,有现在患心脏病的口技家奈美野一郎、后来在横滨空袭时牺牲的支那魔术师李彩、罹患战后失语症过世的权太楼等人,毫不知情下被拉过来的我,获得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快乐回忆。

不过,那天晚上有一个最受欢迎的节目,宣称将公开印度瑜珈行者的密法,婆罗门修行者卡里·辛的秘术意外引起我的兴趣。这位行者有一只脚不方便,行动看起来非常困难,但他在手腕插上很粗的针,并在那根针下面吊了好几个十贯重的大石头;仰躺在舞台上,让彪形大汉在他的腹部跳上跳下;走到观众席后面,把舞台上的蜡烛吹熄;吞下大颗铁球之后又直接吐出来。为了不伤到地板而铺了垫子,卡里虽然把铁球吐在垫子上,但铁球撞击地面时仍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不是魔术,不是妖术也不是戏法,真要说的话,有一种叫做“练术”的东西,出乎意料地几个实地表演颠覆我们的常识,观众连拍手都忘了。

“喂,你仔细看看。”鸣神拉拉我的袖子。“那家伙戴在头上的宝石。那个形状,那个光泽,跟我在书上看到的一样。一定就是湿婆之眼。”

“啊?”我惊讶地盯着舞台上看。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在卡里·辛的头巾正面,有一个很大颗的黄色宝石装饰其上。因为灯火管制的关系,那时候的光线颇暗,但即使在那么昏暗的光线之下,那颗宝石仍旧宛如燃烧般闪闪发光。但是,我想都没想过那东西会是湿婆之眼。

隔天和下一天,因为剧烈的空袭警报不断响起,关东地区一片骚动;然而到了第三天则好像没事似的,是个宁静的晴天。刚好是星期日,我到院子里素描防空洞旁的樱草,一直画到下午,傍晚时穿着国民服与绑腿的鸣神突然来了。

“虽然曾经听说过瑜珈术有多么神奇,但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还挺厉害的呢。”我赶快把话题导向之前的卡里·辛。为了逃避现实面的黑暗战争,当时的我本能地扯开话题。

“什么?那种东西只是玩玩而已啦。那个卡里·辛大概就只是那样而已,不过所谓的瑜珈秘术,可是能够办到我们怎么也想不到的事。像是在钉满钉子的长椅上面生活,或是把种子撒在手掌上,就能够让它在手上长大结果,这些事你应该也听说过吧?可是那是可以媲美达摩大师面壁八年的单调苦行。他们的本事,就是锻炼平滑肌,让它如骨骼肌一样控制自如,并且可以自由松开关节。所以他们可以让心跳频率降到非常低,还可以让肠子由下而上反过来蠕动。”

鸣神忽然亢奋起来,变得很多话,开始说很多他在南方经历过的一些关于瑜珈的不可思议事情。我顺手记下来,在印度有一种符合主观与客观上理想的神秘哲学“Yoga”,或是称为瑜珈,而其信奉者则称为“Yogi”。

“那是我驻守在新加坡时候的事。我认识了一个皮肤很好的印度女孩,曾经去拜访过她家。到她家吃午餐聊了一个小时后,她爸说要去睡午觉先失陪了,接着就哗啦哗啦地走进院子里的池子,我还想说他在干嘛时,他就沉下去了。我‘啊’地叫了一声站起来。但是那位老爹不是溺水,他躺在池底,开始在水里睡午觉。就那样潜在水里大约一个小时。”

实在很怪异。

“那中间都没有浮上来过吗?”

“对啊。在那之前,我以为他单纯只是个脏兮兮的老爹,没把他当一回事,这件事让我对他另眼相看了。问了之后才知道这就是‘Yogi’……”

与其说不可思议,不如说有点让人觉得恐怖且不舒服。不知是否回想起当时那异常的往事之故,还是寒气从透着暮色的庭院里悄悄进来,鸣神的身体打了一个颤,接着将不平静的眼眸望向我。

“喂,今天晚上要不要再到立花去?”他问了出乎我意料的话。

“不要啦,就算我再怎样喜欢权太楼,一直听一样的段子也会没趣的。”

“不是啦,不是要进去。我想调查卡里·辛。我想知道那颗钻石到底是不是湿婆之眼,如果真是湿婆之眼的话,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应该不是简单聊几句就可以的吧。”

“当然啊。直接去问的话一定会被拒绝的,所以要用点激烈手段才行。”

“与其做那种事,不如通报警方不是比较好吗?”我不是要泼他冷水,会那样想是理所当然的。然后鸣神摇摇头说:“行不通的。现在只是单纯怀疑而已,警方不会介入。更何况他们现在人手不足,连年轻警员都要从军队里调。”

说到这里,鸣神小声地说:“我不想把警方扯进来是有原因的,其实我想把这个变成我个人的功绩。如果在这里不干一件大事的话,我怕会被送到前线去。现在我的同事里,有人三个月都没有好成绩。那两个家伙被派到菲律宾去,一人战死,另一人也在前线病死了。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让那个‘Yogi’说实话,然后再叫警方还是什么机关来接手。”

当他用悠闲从容的表情讲述钻石的事情时,我还觉得他的境遇真好,现在听到如此内幕,忽然觉得在平凡银行上班的我,实在是太幸福了。

“那还真是不得了。”

“嗯,事到如今再说丧气话也于事无补。对了,我知道有个好地方,可以好好对付那个印度人,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带他去的话,我会有点不安。与其说不安不如说有点可怕,毕竟我是曾经实际体验过‘Yogi’是怎样的人。”

说完后,好像在等我回答似地,他从挂在腰间的白铁罐子里拿出一根烟。可是在听过这么多关于瑜珈行者不可思议的故事之后,我更觉得那个叫卡里·辛的男子让人毛骨悚然,所以无法立刻给他答复。

“喂,你会一起来吧,拜托。”

他那双像老鼠一样,既小又睫毛浓密的眼睛哀求般地看着我。被一个大男人用滑稽的动作拜托,更让我无法拒绝。

“这样啊,你同意了吗,谢谢。我刚刚在过来的途中,曾经打电话到后台休息室去,他们说卡里·辛的节目会在八点半左右结束。在那之前,我们就慢慢来吧。”鸣神说了之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他从国民酒场拿来的威士忌给我当谢礼。我们就喝那瓶酒来杀时间。

请我搭木炭自动车的也是鸣神。我们在立花前面下了车,站在外面等印度人出来。隐约可以听见三味线伴奏《梅花开了》的音乐声,好像是柳好出场了。接着听到的是拍手声,然后安静下来,偶尔可以听见闷笑的声音。笑声听起来十分空洞。为了抵抗寒冷,我断断续续地原地踏步。在灯火管制的路上,往来的行人也稀稀落落。

“来了!”鸣神突然叫道,把身体贴着墙面。在又暗又窄的路上,卡里·辛的白衣一边飘动一边走近。鸣神屏住呼吸,一语不发跳出去拿手枪指着他的头,然后打开等在一旁的木炭出租车车门,硬把他推进车内,自己则坐在他旁边。鸣神敏捷的动作完全制敌机先,行者用印度语叫嚷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之后就安静下来了。

“喂,到调布的久原町。”我一在副驾驶座上坐好,鸣神就说出一个我想也没想过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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