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医院的会计把账单拿到了石光玉雄的房间。

“不是在出院时才结账的吗?”

“这里是每周的星期五结一次账。今天下午4点钟要清账,所以希望能在这之前把钱交齐。”

看到又是检查费又是床费,还有那排列着一长串零的合计栏,石光玉雄噘起了嘴。

“对不起,能不能帮我去取些钱回来?我的活动经费可是都存在三菱银行。”石光对原伦介说,并从枕头下取出了钱包,把现金卡交给原,而且告诉了暗码。

原伦介不放心石光一个人呆在医院里,不过转念一想,目前,白坂还没有主动采取行动。也许是对手已经满足于使石光受伤,或者正如石光玉雄所说的那样,不应该去怀疑白坂。

“今天即使白坂来这里看你,也不要和他谈论我。”原伦介想确保自己行动自由。

但是,正当原伦介把现金卡装进衣袋时,随着轻轻的敲门声,门被推开了。他以为是医生巡查病房或者是护士来检查体温,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材削瘦的男子走进门来。

“身体怎么样了?”

“他就是白坂先生。”石光玉雄告诉原伦介。

“脸色可是好多啦。”白坂边说边用眼神向石光询问房间里的陌生人。

“这位是我的朋友,从东京赶来看我的。”

“我叫原伦介。”

“你已经跟东京方面联系过了?”

是继续隐瞒身份呢,还是干脆挑明自己的身份来观察对方的反应呢?原伦介不知如何应答为好。

“我跟石光君说过要旅行必须得有人作伴才行。”白坂说,“可是他说家里没有人。如果我每天都来看看就好啦,但是总抽不出时间,石光君也许招呼过我吧。这次事故,我也有责任。”

原伦介进退两难,无言以对,室内的空气变得沉闷起来。

“石光君到这里来的原因,想必原伦介先生也已经知道了吧。”白坂似乎敏感地觉察到了什么情况。

白坂的突然出现使原伦介手足无措,难以应答自如。

原伦介怀疑白坂也许事先已经吩咐过护士,如有人探望石光玉雄时赶紧通知他。他来得真是太巧了。

“如果有什么人来看望石光的话请马上告诉我,我也想见见他们,向他们道歉。只不过,我拜托的事情不要让石光知道,否则他知道我过于操心会感到不安的。”他如果这样嘱咐护士的话,护士自然会觉得合情合理。这难道是自己多心?

“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啊。”白坂嘴里自言自语。如果白坂还记得原伦介的话,那只有在祭神的时候曾经见过原伦介。

原伦介当然不会记得白坂的模样。而白坂如果是那次事件的案犯的话,一定会暗中仔细观察东荣观光旅游团的游客们的动静,这样自然也会密切注视臂带袖章、举着团体导游旗的随员原伦介。

白坂似乎终于想起这张脸在什么地方见过原伦介,脸上闪过一丝不安。这难道也是自己的多心?

白坂如果是案犯,事件发生后,为了确认是否达到目的会去收容受伤者的医院,那时也许也看见过原伦介。

“是特意从东京赶来探望石光君的?”

“哪里哪里,纯属偶然巧合。我来长畸办点事,刚从车站下来正好碰到外景拍摄队的二人谈论这次事故。无意中听到这件事,我感到很吃惊,于是仔细询问才打听到的。”

“啊,是这么回事。”白坂重重地点了点头。“还有……这次事故也引起一些纠纷,对方无论如何也不承认自己有过错,只强调石光君的车子速度过快和驾驶操作上的失误。”

“汽车速度快这是事实,当然是理亏的。”

“你们之间的关系相当不错吗?”

“是相当不错的,我甚至可以放心地把现金卡交给健。”石光说。

“我可是要取出所有钱款一走了之的。”原伦介本想说句玩笑,但由于一直很拘谨,说起笑话来很不自然。白坂礼貌地笑了笑。

“这里送来了账单,我托他去取出些现金来。长崎有三菱银行的支店吧。”

“在滨之町。”

“白坂先生过一会儿还要返回长崎吧,能不能跟您一起去长崎?”原伦介不希望只有石光和白坂两个人呆在一起。虽然石光在这里出什么事时,可以以此问罪于白坂,但是,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不测事件,一切都将无法挽回。对原伦介来说,石光的安全比告发白坂更为重要。

“我是开车来的,送你到银行吧。”白坂爽快地答应下来。

“已经检过车了?”原伦介不由问道。

“你挺在行啊。”白坂注视着原伦介的表情。

他说自己去一趟厕所,请原伦介稍等片刻。自己离席出去几分钟。

原伦介觉得白坂也许有同谋。自己和白坂在一起时,他的同伙也许正盯着石光。现在还不能把石光带回东京。白坂现在知道我是石光的朋友,此事实在不妙。在这之前,他认为石光已不能活动,可以安心地暂缓杀害石光。当知道有我这位同伴时,能会放过他吗?尽管如此,白坂无论加害我们之间的那一位,活着的另一个人都会怀疑是白坂所为,无论他给自己制造的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据如何充分。不过,从以往的情况来看,白坂极力避免自己的名字被记录在案,更不用说是嫌疑犯了。采用事故这种作案形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忌讳警察以杀人事件来进行调查。石光玉雄住在白坂家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当时,他没有下手的原因也在于此。因为即使把尸体藏起来不被人发现,而石光的家人以失踪事件请求警方调查时,说不定会从哪条线追查到他的身上的。

“请多加小心,”原伦介提醒石光。

“你提醒我,我也是无能为力的啊。”石光为了消除隐约预感到的不安,爽朗地说道。

车子穿过蚊烧,驶向长崎。

车子里,白坂沉默寡言,原伦介本来就不善言谈,况且一直提醒自己要少说话,以免分散他的注意力。加之内心担心对方有加害自己之意,全身上下都感到不舒服。

白坂似乎没有觉察,渐渐和他攀谈起来,不时地询问一些是否第一次来长崎啦,与石光何时相识啦之类漫无边际的话。原伦介总觉得对方是试探自己。

原伦介一直没有向白坂打听石光与他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因为那样等于告诉对方自己已经非常了解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白坂驾驶着车子是不可能干别的事的。

想到这里,原的额头渐渐浸出汗来。他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头。

在车子的前方一块红布在飘动。前面是一辆装载建材的小型货车。长长的铁条从车箱内拖挂出来,铁条前端系着的红布随风飞舞,提醒着后面的汽车。

坐在助手席上的原伦介,把目光移向白坂,只见白坂正全神贯注地驾驶着车子。

在白坂的眼里,那翻飞着的红布仿佛是西班牙马德里斗牛场上的红斗篷。

原伦介听到了急促的呼吸声。不知是白坂的喘气声还是自己短促的呼吸声。

车子加速,车间距离在缩短。

原伦介打开车窗,把身子靠向车门,这样即使发生撞车,自己的头也避免受到铁条的撞击。他把手放到了车门的把手上。

车子猛地加速,向右一偏,超过了货车。

原伦介倚靠在座位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如果发生撞车事故,警察会进行调查的。石光玉雄可能会把与诹访祭神有关的疑点及原伦介对石光那次事故的看法全部向警察透露出去的,当然也会把矿山的事情说出来的。白坂是不会去冒那种风险的。原伦介在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觉得全身好像进行了全速奔跑之后一样疲劳。

原伦介在撞车事故中死亡,石光把怀疑白坂一事告知警方,然而却没有一个能够证实白坂就是罪犯的证据,在长崎与白坂分手后,是否要立即去警察署说出白坂的疑点?祭神事件也好,石光事件也好,警方都没有认定是杀人事件。向警方提出要求,警方会受理调查白坂吗?目前警察即使不采取行动,但至少可以牵制白坂。不过,原伦介转念一想,单单约束住白坂的活动,他的疑点仍将得不到消除而继续存在。

进入市区的车子通过办天桥,驶过新地町,铜座町,在滨之町的十字路口向右拐去。

“不是这附近吗?”

“我的家就在前面,稍微去休息一会儿吧。”白坂语气平稳地说。

“不过,在四点钟之前我要把钱取回去的。”

“现在还不到中午,时间还相当充裕呢。”

如果一个劲地拒绝,对方将是什么态度?在这里不可能发生什么事情,做些让步也罢。

但是,原伦介认为自己不能够放松对白坂的警惕。现在自己小心谨慎是不会轻易遭人暗算的,而石光的处境则要危险的多。

在当原伦介拿不定主意之际,车子飞快奔驰到一座寺院的后面停了下来。“请下车吧。”

这是一个黄杨树围起来的院子,平房的旁边有一栋用预制水泥板建成的房子,门上挂着私塾的牌子。

原伦介被带到八个榻榻米大的客厅。从玻璃窗望出去,院子虽然狭小却收拾得井井有条。院子里种有百日红、山茶花、雪柳、紫阳花等,四季鲜花不断。

“家里没有女主人,不能款待您,中午还是随便吃点寿司吧。”

“不必麻烦了,我马上就告辞。”

“别这么说嘛。反正在学生们来这里之前,我也得先填饱肚子的。”

白坂拉开隔门,走到隔壁的饭厅拿起了窗台上的电话机。拨号,等铃声响了三遍,他放下了话筒,自言自语:“对了,今天寿司铺子休息。”

“不必麻烦了。”

“真对不起,本想请你吃一顿饭的。这里的原料比起东京的既新鲜又好吃。现在只能请先生稍稍休息片刻。”

原伦介觉得自己紧张地观察对方的戒心受到了对方的嘲讽。

白坂返回客厅,把热水瓶的水注入陶质小茶壶,把茶水分别倒入两人的茶碗里。

这些茶具都是上等货。当然,如果与有田的茶具相比自然有更高级的东西。这些虽算不上是最高级的东西,但已不失典雅。室内用品也不豪华,却布置得美观、大方,既没有独身男子居室的杂乱,也没有女主人心灵手巧的布置装饰。壁龛上的插花已经枯萎了。

原伦介看看白坂,又看看插花心里嘀咕,这个男人会插花吗?

白坂顺着原伦介的视线说:“这花可以扔掉了。”

“是您自己插的吗?”

“随便摆弄一下而已。”

“我觉得这里的生活富有情趣啊。”原伦介虽这么说,但觉得与悠闲的印像相差甚远。

“请用茶。”白坂把茶碗递到原伦介的面前。

这是催眠剂,还是毒药?

“您喜欢喝咖啡或者是红茶吗?”看着不伸手的原伦介,白坂语调平缓地问道。

原伦介感到对方有勉强之意。如果拒绝的话,他可能会使用暴力。原伦介不善于争吵、动武,对自己的腕力也没有信心。只不过在学生时代时多少进行了一些体育活动,至少可以抵挡一阵子。他观察对方的动作。

这里周围是寺院和空地,即使大声呼救,人们也是听不到的。

白坂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把茶喝了。

原伦介口干舌燥,嘴里连唾沫也没有。

“如果我说错了的话,请你原谅。”白坂开口说道,“我总觉得你对我抱有戒心。”

原伦介沉默不语,他不知是否应该承认这点。他不会说谎。

“你知道石光君到此地来的原因吗?”

“知道。”

“知道多少?”

“他的父亲因事故死亡,他怀疑这是一次人为事故而莱这里调查的。”

“是的。石光君怀疑我那去世的岳父古鸟是那次事故的策划者,来这里向我了解情况。”

“古鸟先生的身体不好,未曾到过这里。所以他不可能是凶手。”

“你了解得很清楚啊。是听石光君说的吗?”

“是的。”原伦介把去过佐世保一事隐瞒起来。

“你总像是对我抱有敌意似的……与初次见面的年轻人说这话也许不客气……如果是我的多心,或者是你的性格就是这样而别无恶意的话倒是无所谓的事。对不起,我说了一些失礼的话,请你别往心里去。”

“您对我抱有敌意吗?”

“正因为没有,所以才特别介意的。我们之间似乎产生了误解。”白坂给自己的茶碗里又倒满了茶。

“白坂先生的夫人已经去世了吗。”

“你可是什么都清楚啊。

就是在前不久去世的。现在家里还是乱七八糟的。”

“我说的是以前的夫人芙佐江。”

“芙佐江她死得更早。你对我的事了如指掌,而我对你却是一无所知。”

“据说是在武华矿山的诊所认识的?”

“和谁?是和芙佐江吗?”

“是的。”

“是这么回事。”

“据说是三角恋爱。”

“三角恋爱?”

“同另一位劳工。”

“你指的是カン?”

“カン?除了姜这个人之外,难道还有芙佐江的情人吗?”

“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カン这个人是谁?”原追问道。

“你知道曾有许许多多的劳工被强行带到矿山这件事吧?”

“这事我知道。”

“他就是其中的一个。”白坂淡淡地说。

“就是背叛了伙伴们,把暴动告密的那个人?”

“你了解甚详啊。与石光君是至交?”

“那个人的名字是叫カン的吗?”

“是的。”白坂的语言减少了许多。

“那么カン后面的名叫什么?”

“已经记不清了。”

“不应该把它忘记了吧?”

“我没有必要把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完整地记住。”

“但是,总不至于连自己的名字也忘掉吧?”

白坂那正把茶碗递向嘴边的手一下子停住了。

“您能把衣服脱掉吗?”原伦介说道。

“这话可说得太没有礼貌了”白坂说,语调仍然平调。“竟让他人脱掉衣服。”

“那就开门见山地说吧。”原伦介答道。他考虑到逼急了对方对自己有危险,然而脱口而出的话又难以收回,只得继续说下来。

崔荣南的朝鲜读音是チヨナ,但是,日本人却对サエナ的读法易读易记。

横山告诉石光玉雄当时在诊所那里爱恋着芙佐江的劳工叫姜元基。当时的读法也有可能不一样。

白坂把那位情敌的姓读作カン。姜的朝鲜语的正确发音为カン,崔荣南在临死前的胡话中,想说的就是“姜还活着”。白坂与姜实际是一个人,原伦介并不只是由于这句话才想到的。

“你为什么采用那种不可靠的杀人方法,为什么甚至想要杀害对你不抱任何怀疑的石光?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渐渐地有了头绪,那就是现在……”

如同舞台上的帷幕一下子被拉开似的,内情突然展现在世人眼前,过去的推测也有了答案。

“姜……”

“姜元基已经不在人世了。”白坂强调道。

“死去的是位名叫白坂的日本人吧。他是位初出茅庐的医生。你即使是京城大学的学生因不是毕业于医学部,冒名顶替白坂也仍然当不了医生。只不过仅仅冒名顶替的话不用担心有人能认出姜与白坂的模样来。是你杀死白坂的吧。”

白坂在那天与芙佐江和古鸟一起下了山,不过,后来他又返回了矿山。

姜把白坂杀死后并且毁了容,互换了衣服,然后把尸体运到仓库附近点着了炸药。

崔看到了这一切。

姜发现崔看到了自己的所做所为,于是对崔也下了毒手。他以为已经杀死了崔,而崔却缓过气来死里逃生。

姜在战后一直冒名顶替白坂。祭神的前一天,他在游览长崎市的游客中发现崔。同时,崔也注意到了姜。于是在那刹那间,他产生了杀害崔的念头。要在崔把杀害白坂并且杀害过崔的姜还活着的这一事情告诉他人之前干掉他。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下他杀的蛛丝马迹。因为如果警方调查了解被害者的有关身世时,白坂和姜的名字都将暴露出来。虽然当时的劳工大部分现在已死亡,但不知什么地方还会有人活着。

“你说的话使人费解,”白坂说。“姜把白坂一一在这里我用第三者的话说——杀了,又偷梁换柱,让人认为姜已经死了,这当然不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在这之后,姜如何骗过古鸟院长和芙佐江等人的眼睛的呢?难道说他做过整容手术?”

“那个……古鸟和芙佐江都是知道事情原委的……”

“那么,又有什么理由说服已经知道姜杀了人的芙佐江成为他的妻子呢?”白坂显得很感兴趣。

“并非如此……当时他并不知道你杀了人……只不过芙佐江爱着姜,爱着你……”原伦介急急忙忙考虑这些过去没考虑过的情况。

古鸟与姜如果没有事先达成谅解的话,这事实在是不可能的。,据说古鸟当时已经把白坂当成自己的女婿,所以特意让他和女儿一起下山的。

但是,假如古鸟表面上疼爱白坂,而实际上对他抱有恶意的话,又将是怎么一种情景呢?

古鸟在伤寒事件中曾下达过冷酷无情的命令。这对于年轻纯洁的白坂来说是件难以容忍的事,他责备过古鸟。

另一方面,古鸟知道战败结局日益临近。如果战败的话,殖民地将会取得独立,他们将会被追究虐待劳工的罪责。到那个时候,白坂又将会做怎样的证言?他一定会揭露真相,以此来赎罪的。

于是,古鸟命令提供劳工暴动情报的姜趁暴动骚乱之机干掉白坂。当然,那之后也准备把姜干掉的。除掉姜则由日本工头执行。这不只是古鸟个人的命令,也是公司和军部上层人物的秘密指令。利用姜提供的情报以镇压暴动的形式消除所有痕迹,这是公司的方针。而那些工头们经常利用私刑把劳工折磨致死,所以他们不会成为日后恐吓古鸟的王牌。但是,成功地干掉白坂的姜,从工头的手中溜掉了,并躲藏了起来。

想到这里,原伦介又考虑到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性。

古鸟没有打算杀害白坂,希望他成为自己的女婿,只不过他命令白坂在混乱中除掉姜。姜了解公司将消灭全部劳工的情况。对此,公司有必要杀人灭口,他只不过是一条走狗而已,而且还有一点,古鸟还有个人的原因,他发现姜与自己的女儿相爱,对此绝对不能容忍。

二者之中必有其一。

躲藏起来观察古鸟动静的姜也许偷偷地和芙佐江取得联系。当然,姜不会把自己杀死白坂的事告诉芙佐江的。

战败后,古鸟前往佐世保开业时,姜出现在他的面前,提出要与芙佐江结婚。古鸟因姜手中捏有自己的几个把柄而不得不屈从。

“你是说我就是姜元基喽。”白坂微笑着问原伦介。

“是的,所以请你脱掉衣服,让我看一看你的后背。”

必须干掉石光玉雄的原因就是为了防止石光把白坂的地址下落告诉横山和佐藤。对他来说,横山和崔一样,是个危险人物。如果横山认出名叫白坂的人就是过去劳工们的内奸,是劳工们恨之入骨的姜,并把姜还活着的事告诉日本国内还活着的劳工们,后果将不堪设想。

“为什么要我脱衣服?”

“据说白坂这个人曾因结核病而做过手术。”

白坂注视着原,慢慢地脱去了上衣,然后解开了衬衫的纽扣,脱去一只袖子,解开内衣的纽扣,一下露出了肌肤。他扭过身去,当原看到从背部到腹部那可怕的伤疤后,他迅速地穿起了衣服。

“真抱歉。”原伦介垂下了眼睛。

“你的怀疑富有想象力。”白坂说,“怎么样,可以放心喝茶了吧。”

茶已经凉了,他把茶碗中的茶水掉进了茶水桶后重新又倒了一碗茶。

“看你那神色好像一直担心这里面放有毒药似的。”

电话铃声响起来了。

蓉子感到全身像是触电似的一阵颤抖。

电话铃只响了三下。她多么希望这铃声能持续地响下去,然而电话机却静静地卧在那里。

沉默的电话催促着蓉子采取行动。她感觉到了父亲那无声的命令和严厉的目光。

那是将祖父遗体送去火葬几天后的上午,父亲突然来到蓉子的住处。他把轻轻握着的拳头在蓉子的眼前展开,只见手掌上有一个小小的金属蔷薇——蓉子丢失的钮扣。

如果是父亲杀害爱子并把她的尸体搬入利惠房间的话,这纽扣落在父亲的手里也就不足为怪了。

这就是说父亲发现是我杀死了利惠。但是,如果挑明这件事的话,父亲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杀死爱子。对于二人来说,只有相互保持沉默,才是最为安全可靠。

父亲表情冷酷,轻声地问了一句,“利惠是你杀死的吧。”

长时间的沉默后,蓉子回答道:“因为我是你的女儿。”

这才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你给我设了一个圈套。你在拣到纽扣时已经觉察到是我杀了利惠,为了确认这点特意在我的房间内布置了利惠的痕迹。那天,你借口说上午有事而外出,这之后我才返回自己的住处的。你离开我的家后,太田新树又溜进去安装了窃听器。我完全没有想到父亲会给女儿设圈套。

“竟有给女儿设圈套的父亲!”

我那样责问道。

父亲为了强迫女儿参与另一个杀人事件,以掌握有杀害利惠的王牌相威胁。

当时,那个人一一我在此之前称之为父亲的人一一曾对我说:你的父亲不是我。你母亲是患结核病而死的吧。你的父亲也患有结核病,芙佐江是受到你父亲的传染而病死的。

我被人愚弄了。那个人——我在此之前称之为父亲的人——说道,“……我一直受到命运的捉弄。我是在最后的偶然机会才得知芙佐江早已辜负了我的感情。蓉子,那就是在看到你的献血单时。

“芙佐江曾经确实痴情于我,但是,她又拥抱了另一个男人。

“临近暴动时,矿山的上层人物已经逐渐丧失了统治能力。我与芙佐江匆匆忙忙地以身相许。战败后,同芙佐江正式结婚时,她已怀孕在身,你知道这个消息带给我多么激动人心的欢乐啊。但是,血型告诉了一切,你体内的细胞竟与我毫无关系。

“我绝不能再受他人的愚弄,我将成为主宰命运的主人,要操纵他人的命运。命运如果要抛弃、践踏我,我将先它一步,揪住它的鼻子,让它乖乖地跟我走。”

我知道父女间现在的纽带已变得幻影般的脆弱。然而,犯罪这条锁链却把我和那个人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我们各自手中都有对方犯罪的证据。他说我是杀害利惠的凶手,同时也等于表明自己是杀害爱子的凶手。我向他指出这点,而他却若无其事。

那个人指出我的犯罪事实,是为了利用我,强迫我进行另一次犯罪活动。

时间在逼近。

我感到厌恶,讨厌和那个人拴在一条绳索上,互相掌握着对方的把柄。

尽管如此,现在轻易地追随他是因为希望自己今后能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而他却漠视生命。那个人只是为了用自己的脚来蹂躏、践踏命运而继续犯罪。那个人把自己的懊恨告诉了我。

我们一切准备就绪,他使某一将成为牺牲者的人沉睡后,利用其睡眠的间隙来到我这里。我按照指令行动,结果遭到了失败。

不能说这是可靠的方法,如果说有可取之处的话,那就是没有让牺牲者觉察到幕后隐藏着的杀意,可以继续考虑下一步应该采取何种手段。

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安心地等待时机到来。

石光玉雄将会把父亲的情况告诉给北海道的佐藤。如果在这之前将他除掉的话,就不会发生任何麻烦事情。不过他现在还不能动弹,可以暂时不去碰他。

万一出现紧急情况或者当他来不及发出详细的指令时,应该如何去应付意外事件等应急措施都已经商量妥当。

电话铃只响三下,这就是行动的暗号。

现在,电话铃终于响了。

原伦介仍未完全消除戒心。

但是,应该说白坂没有机会在这茶里放入任何东西。因为这是重新沏入的茶,而且使用的茶壶和开水都是跟刚才白坂——自称为白坂的人一一倒入自己茶碗里喝的东西一样。

他把茶碗贴近嘴边,啜饮了一口,并没有觉出什么怪味来。

白坂去到厨房端过来一个盘子,里面盛有黄红色的柿子和一把刀锋锐利的小水果刀。

那把小刀实在是太锋利了,原伦介的头脑中突然闪现出这个念头。那玩意儿剁人显然太小了些,然而总觉得那明晃晃闪着寒光、富有阴森杀气和弹性的家伙直向自己扑过来……

“这是从学生家里拿来的,美味可口。”

“我对柿子不太……”

“不喜欢吃吗?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只是觉的你似乎还没有完全消除对我的误解啊。”白坂的表情显得有点不耐烦。

假如柿子里注射有水溶性毒药的话……或许小刀

上涂有毒药。原伦介想到这些,头脑中不知不觉地浮现出古鸟这个名字来。

如果这位白坂真是姜的话,只有古鸟能够马上发觉崔的死是这位白坂干的。

白坂的背上不是有伤痕吗?原伦介重新想起他的伤疤来,觉得无懈可击。

然而,古鸟也如此巧合似的死去,对此,他总感到有些蹊跷。

“古鸟先生也是在最近去世的吧?”

“他以前一直患有冠动脉硬化。”

“听说是在发现白坂先生的第二位夫人死后而发作起来的。”

“我与石光君也没有谈到过那件事,看来你不是详细地调查过我的生活情况啊。”

“哪里哪里,这些都只不过是报纸上登载的内容而已。”

“有报道如此详细的报纸吗?”

“那段记述极其简单。”

“你是不是去警察那里询问了我的各种情况?”

“没有……我想随便地说几句。这是我曾考虑过的这么一种推测,假定有一个人想杀死古鸟,那么他只要让古鸟突然见到尸体就会使他心脏病发作的。”

“有这种可能性。”

原伦介把茶喝了。

“但是,我不知你是怎么认为的,就当时的情景来说,院长并不一定是第一个发现爱子尸体的人。也许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古鸟先生的遗体被解剖了吗?”

“解剖一般只限于死因不明或者是非自然死亡,而院长很明显是因冠动脉硬化造成心绞痛发作死亡的。”白坂像是极有耐心对待不听话的孩子们似的进行着说明。

“病情相当恶化了吗?”

“从结果来看是这样的。但并不是经常卧床不起,日常生活仍是正常的。”

“发病时,没有用药来控制病情吗?”

“这可是像进行医学知识测验啊。当然需要用扩张冠动脉之类的药物。一般使用硝化甘油含片。院长自然也使用了这种药。这种药在一二分钟内生效,可持续15分钟至一个小时。

“死之前也使用过那种药片?”

“当然使用过。你为什么问起那种事?”

“我的祖父也患心脏病,曾经经常服用硝化甘油含片,最后还是死了。”

“噢。你对此而感兴趣?”

“那时候,我听说使用这种药能扩张末梢血管,所以病人的脸会发红。并且它能减少静脉血液逆流,使人体血压下降。”

“嗯。”

“据说氰酸中毒的症状也是皮肤泛红,呼吸困难,血压下降,与心绞痛症状十分相似。”

“原君,”白坂稍稍端正了一下姿势。“你是不是在故意想惹我生气?”

“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

“难道你不是想说院长是因氰酸中毒而死亡的吗?刚才说我是姜,甚至还让你看了手术的疤痕,以为你终于不胡思乱想了。可是,这次又说什么氰酸中毒。院长的儿子也是一位医生。当时立刻赶到现场,并对遗体做了检查,他可不是对氰酸中毒和心脏病死亡都区别不清的庸医!”

“我只不过谈了些祖父生病时所听到的事情。不过,据说氰酸中毒的特征就是尸体有股杏仁气味。这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同样闻到的,嗅觉是有差别。而且很多的场合,这种异样气味并不明显,并不是在尸体旁边就能马上闻出来的,有的需要在切开头盖腔或打开胸腔时,才能闻到那种气味。”

“你了解得可真详细啊。”

“我联想起过去听说过的事。”

“怎么?”白坂追问原伦介究竟想说明些什么。

“我认为有一种在含片上涂抹氰酸的杀人方法。”原边说边观察白坂的反应,只见他不动声色。

“他早已有所防备。”原伦介这样认为,“或许是真的清白无辜而无动于衷?”

据说那个矿山冶炼金属时曾经使用过氰酸钾,所以姜得到这种东西的可能性很大。三十几年过去了,不知那种药物是否仍保持有效力,但是,即使那种东西失效,古鸟那里也是有各种剧毒药品的。

白坂似乎有些无聊似的随手用刀削起柿子皮来。

原伦介把自己的膝盖挪开,与那把闪闪发亮的刀保持一定的距离。

如果白坂在古鸟的某一粒含片表面涂上氰酸的话,是不会引起人们怀疑的。因为患心脏病而死亡的人具有与氰酸中毒死亡相似的症状。

身患重病的古鸟情绪不振,对过去感到懊悔不已。那个时候,姜采取滥杀无辜的残忍手段杀害了崔,因为古鸟规劝姜去自首或姜担心古鸟向警方告发,于是姜把古鸟也杀害了?

白坂把柿子切成四块,拿起一块送入嘴里。

这些都只是推测而已,自己手里没有任何证据。不过,查找证据是警察们的事。

“刚才让我看的那个伤疤,”原伦介开了口,白坂抬起了眼皮。“与其说是手术的伤痕,倒不如说更类似于拷问时留下的伤痕。听说石光君的父亲崔的背上也有类似可怕的伤疤。”

白坂的表情第一次显得如此不自然。

原伦介记得横山曾告诉石光,姜在被押往北海道途中试图逃跑,结果没有成功,被打得死去活来。

白坂太阳穴的痉挛暴露出他正在极力地保持镇静。不过,他很快又恢复正常。

“你是无论如何也想把我说成姜,是不是这么回事。”

小刀一动也不动地紧握在白坂的手中。

“姜已经死了,与那无穷无尽的恨一起。他已是一位能生存于另外一种世界的人。”

“那就是说,姜作为白坂而继续活了下来了吧。”

“你没有资格来责问我。”

“姜肯定想杀了我,”原伦介这样想。他不再继续含糊其言,态度也忽然严肃起来。

“即使我没有这种资格,那么死去的崔荣南总有这种资格吧。”

“姜认为自己经受的磨难被摆到天平上时,另一端无论摆有什么都不会使天平平衡,假如姜还活着的话。”

原伦介似乎看到了广袤无垠的空间出现一台巨大的天平。

“那么用你的话来说,不管是崔还是其他劳工,他们都是相同的,都能够生存于另一种世界。”

“这个并不相同,只是姜元基一个人。”

“这就是说你承认自己就是姜元基,而且也承认过去杀害白坂,现在又杀害了崔,并且打算要杀害石光。”

天平上的器皿内被注入牺牲者的鲜血,然而无论注入多少鲜血都难以使天平平衡。

原伦介准备听姜元基的痛哭。

“你刚才都胡说了些什么……”白坂从梦中清醒过来似的冷冷地说道。

“学生马上就要来上课了,”白坂说,“我就不送你去银行了,从这里坐公共汽车也是很方便的。”

结果,白坂没有承认自己就是姜,而原伦介也难以下结论。

假如白坂果真是白坂本人的话,前面的谈话会被认为是无事生非,自然会使他生气的。

原伦介随着白坂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仍有所防备。当白坂把身体靠上来时,他本能地引身后退。白坂突然像被东西绊了一下似的打了一个踉跄,歪倒的身子贴到了原伦介的身上。原伦介一边避让,一边伸手推开白坂,忽然觉得手心有一丝凉意。

“真对不起,”白坂惊慌失措地说,并望着自己右手拿着的小刀。“真对不起,我这么不留神。”

鲜血像细线似的从原伦介的手心里流了出来。

“水果刀作为进攻的凶器显然太小了一点。”

“请稍等一下,我给你止一下血。”

望着白坂那快步跨进厨房去的背影,原伦介丝毫觉察不出对方怀有什么恶意。他只是认为不管怎么走神,白坂站起身时随手放下水果刀应该是人的本能动作。

水果刀的刀锋上如果涂有毒药的话,即使再小的伤口也将是致命的。可是,刚才白坂已经用那把刀削柿子皮,切成四块后都吃了下去。

原伦介走到门口,准备穿鞋。

白坂也许是去拿一把更锋利的凶器。

白坂提过来的却是一个急救箱。他打开盖子,取出绷带和药棉。

“还好割得不算深,只擦破了点皮。都怪我马马虎虎的。真对不起,还痛吗?”他很利索地垫上药棉,缠上了绷带。

“你还是去医生那里看一下的好,虽然不需要缝线什么的。”

“没什么关系,这点小伤。”原伦介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如果白坂是明显具有杀意进行攻击的话,就可以以此为证据向警察告发他。可是只见白坂一个劲地道歉,说是自己的疏忽大意。难道完全是自己疑神疑鬼?”原伦介想。

“现在你会越来越怀疑我的。”白坂说,“真使人为难,原君,如果有人对你说,你不是原而是另外一个人,强迫你赶快承认,对此你又会有何感受,你正是给我出了一个那样的难题。我是同情姜的,就因为这点认定我和他是同一个人,这也未免太不负责任了,真让我有口难辩啊。对于我来说莫名其妙地被人怀疑是感到很不舒服的,这实在让人难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白坂的说话声渐渐地在远去。原伦介忽然觉得身体反常,同时心情也变的沉重起来。

地板在摇晃,眼睑也睁不开。一闭上眼睛,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就要倒下去。肺部已变成了硅肺似的沉闷难受,难以喘过气来。

“四点以前……我不回医院的话……”原伦介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断断续续难以说清楚,“石光会感到奇怪而告诉医院的护士和医生,对你进行调查的。”

难以忍受的痉挛,不停地在原伦介全身出现。喉咙似乎被东西卡住似的,呼吸困难,头晕目眩。胸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紧紧地压着。

原的身体虽然麻木得不能动弹,但他的思维能力还没有完全消失。

他感觉到白坂的两只手伸到自己的腋下,把自己半抱半拖地拉走。

他想呼喊,可是喉咙发出的只是呻吟声。

“毒药是涂在药棉上的……”他模糊的意识中终于出现这种推测。

难道会是氰酸之类的毒药吗?祖父患心脏病去世时,听说与氰酸中毒相似,所以他颇感兴趣地了解了一些有关氰酸的知识。

他现在拼命地想回忆起那很久以前了解到的一点点知识。他要寻找一条脱险的生路。

当投药量少没有造成即刻死亡时,如果马上注射解毒针剂的话是能够抢救脱险的。中毒三小时后,任何人都没有生还之术。

然而那么长的时间内姜自然不会放过猎物的。原伦介感到绝望。

他意识渐渐地丧失,恐怖也冲淡了。

伫立于悲惨命运前的姜那个魔鬼似的巨大身影正在向他逼近。他似乎听到了姜的哀哭声,同时,崔及其它无数劳工用手指着姜,不停地指责他。

不久,原伦介的脑际成了一片空白。

蓉子看了一下表,12点50分,该出发了。

过早去的话刚好是医院的开饭时间,难以动手,而且父亲可能也在现场。做案应在一点钟以后进行。那时候父亲正好和学生们在一起。

蓉子把为做案准备的东西从衣橱的抽屉里取了出来。

昨天,她又想起那被割破的玻璃来,突然觉得不安。那黑色的小小窃听器可能已经被人安装在家里的某一个地方了。她把整个屋子都翻遍了也没有发现那个小玩意。

白坂把神志不清的原伦介拖入浴室。

他还记得报纸上报道氰酸钾从破损的皮肤侵入体内造成死亡的消息。报道的是一位把块状氰酸钾藏到内裤的妇女在5个小时后死亡。她的右大腿根部皮肤痕烂,氰酸钾是从这里侵入体内的。

在这之前,他以为氰酸钾可以使人当场死亡。对氰酸钾作了一些了解才得知氰酸钾中毒死亡与患心脏病死亡相类似。氰酸钾阻碍人体未梢组织的氧气消耗,使人产生内窒息。也就是说他在那时候才得知氰酸钾中毒就是窒息死亡的一种。但是,古鸟之死,他也不知道是由于涂在药片上的毒药发生作用,还是因心脏病突发而死亡的。

白坂俯视躺在脚边的原伦介,也不清楚原伦介中毒后会在什么时间内死亡。反正是在自己给学生们上课的那段时间里,白坂这样估计。

深夜将这具尸体抛到海里的事必须得由蓉子去干。这次为了防止万一被人打捞上来确认其身份必须要毁掉他的面容和指头。现在就把他搞死算了。

不行。万一人们打捞尸体比估计的要早的话,死亡时间的确定范围就将缩小。还是按原定计划行动,他改变了刚才的主意,这样就可以证明死者死时自己不在做案现场。

难道一件杀人事件将引起许多人的

死亡吗?这就好像藤蔓长着一长串的小芋头,事事相联。

四点钟后,石光没有看到原把现金送到医院一定会产生怀疑。无论如何都必须把这个石光玉雄干掉。

他是在看到蓉子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证据后才变得如此冷酷无情的。在这之前,他已经从内心深处抛弃掉了怜悯,同情这类温柔的情感。因为不这样,他在矿山中就难以生存下来。他那温柔情感只献给芙佐江一个人。

医学院学生白坂秀对他并不苛刻,当知道他也曾是一位学生时更加显得亲近。然而,那个白坂竟然也听命于古鸟,冷酷无情地要杀死他。

跟芙佐江组织了家庭,有了孩子后,他觉得自己体内的柔情在复苏。他变得宽宏大量了,芙佐江的死对他来说是相当痛苦的,不过留下了容貌酷似芙佐江的蓉子,也使他的内心得到了一种安慰。

然而,世界在他的眼前再一次地颠倒了过来。

他把原伦介放入浴槽内,盖上盖子,紧锁上正堂的屋门后去到了教室。时间还不到一点钟,有两位小孩正翻阅漫画册。

古鸟指责他杀死了崔。

古鸟不能原谅这种牵涉众多无辜受害者的冷酷无情的做法。

“你们干的这些事难道能够得到宽恕吗?”古鸟说,自己患有心脏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亡的,为此想减轻一些良心的不安。

白坂认为古鸟已下决心要去告发自己。

不久,在佐世保发生太田登喜子自杀事件。他也万万没有想到那次事件竟是蓉子干的,而估计是利惠干的。

关于太田登喜子之死,爱子为利惠不在现场作迁。白坂怀疑爱子作的是伪证,爱子最终承认自己作了伪证,同时也警告白坂说,自己也清楚他的秘密。

爱子过去曾一直服侍芙佐江,芙佐江在身体极度衰竭之际,把日记等东西交给了她,要求她把这些东西都拿去烧毁。芙佐江已经连整理,焚烧这些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

爱子对这些东西颇感兴趣,芙佐江死后,她没有把它们烧掉而偷偷地保存了起来。

不久,她成为白坂的妻子。白坂有幼小的蓉子,需要有人照顾这个家。

日记里记的都是战争期间的事情。是在粗糙草纸做的小记录本上用铅笔写的东西,很难读懂。然而,好奇心驱使她在闲暇时间一点一点地读了进去。

记录的内容极其简单,甚至连芙佐江的内心世界也没有表露出来。然而,她却从那里得知白坂曾因患结核而动过手术的病历。没有任何人跟爱子说过那件事。

当过护理护士的爱子觉得丈夫背上的伤不是做手术时留下来的。那么,他不是白坂的话又会是谁呢?她对此疑虑重重却难以找出答案。

没有答案也没有关系,爱子这样想。不管他过去是什么名字,爱子喜欢的是被人叫做白坂的这个男人。自己能做这个男人的妻子,已经心满意足了。如果把事情都挑明,那么自己的幸福会被敲得粉碎。

但是,爱子在白坂的追问下终于承认自己作了伪证,同时,也不得不打出了这张王牌。以此来警告对方彼此都掌握着对方的秘密。

白坂建议,把各自掌握的有关对方的秘密都录到磁带相互交给对方保管,这样可以使双方谁也不敢把对方的秘密暴露出去。而原来的日记白坂以已经有磁带这个可靠的证据为由,让爱子把它烧掉了。

白坂使用爱子录的磁带去威胁古鸟说,“如果你去控告我,我将把你指使爱子为利惠作伪证一事公布出去。”让爱子作伪证就是利惠杀害太田登喜子的证据。

白坂是有自己的目的而让爱子录的音。

古鸟的嘴总算被封住了。但是,他仍感到不放心,于是在古鸟的常备药中的一粒药片上涂上了氰酸钾。另一方面,他仍不放过爱子。对他来说,爱子手中掌握着最致命的秘密。

他对爱子一直就没有爱情。他爱的只有芙佐江一个人。然而,芙佐江竟然也辜负了他。

爱子听说利惠要去东京时显得惊慌失措。必须在爱子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利惠之前采取行动。他把利惠前往东京的那天定为自己的行动时间。

晚饭时,白坂巧妙地让爱子吞服了安眠药。当爱子沉睡后他销毁了交给爱子保存的磁带。在上课期间返回堂屋,切开了爱子手腕上的动脉血管,用尼龙口袋把喷射而出的鲜血收装起来。深夜,他用车把尸体运到了佐世保。他处理的一切都是谨慎小心艘人难以从死尸的位置推测尸体挪位情况。在佐世保他发现了利惠的尸体。

利惠的死无疑等于从他的手中夺走了威胁古鸟的王牌。

在古鸟死亡之前,白坂必须对他隐瞒利惠已经死亡的消息。

学生们都到齐了,他叫学生们合上了漫画册。

车子的后望镜上出现了二三十米处一辆紧随其后的小汽车。开车人的脸模糊不清。

蓉子加大了油门。

似乎以前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蓉子只觉得一瞬间时光逆转,头晕目眩。

“已经吃了这么多东西,今天的点滴可以不打了吧。”石光玉雄对前来收拾午餐盘子的护士说。

“连一半都没有吃完呢。”

“整天这么躺着,怎能吃得下去。”

“从今天起,一天挂一瓶点滴。这是医生吩咐的。”

“那玩意儿可真使人讨厌。”

“又不痛不痒的,一个男子汉还怕挂点滴?”

“并不是什么害怕。只是中途想解手的话,实在不太方便。”

“到时候请按一下叫铃,我们会来帮忙的。”

护士笑了笑,把盘子撤走了。门外传来长途货车那咯吱咯吱的响声。

一个人呆在这里的时候,总会不知不觉地考虑原伦介所说的话来。

自己过去只怀疑古鸟,对白坂没有丝毫的怀疑。一一反驳原的观点时,他发现自己对白坂了解得并不深。

难道这次车祸事故会是有事先策划好的?

他躺在床上,伸手从床边的桌上拿起了地图,叠成手掌般的大小,举到眼前。

盯着野母崎半岛的地形和行车路线,突然注意到那大像脚印般的半岛在连结蚊烧和为石一带稍微有些凹进去。蚊烧和为石的中间地带是茶上。

白坂在看地图说明路线时,曾画出过起点是长崎深堀渔港,穿过城山和八郎岳之间,直奔茶上,在那里往左拐通到为石的这条线路。

石光玉雄认为穿行于山谷之中未免太单调了些,这次机会难得,还是走能观赏沿海风光的那条沿海公路较好。主张从深堀沿着海滨公路去蚊烧。

当时白坂马上指点说,那么在蚊烧往左拐去为石,然后顺海岸线而下到达岛的顶端,这样跑一圈最合适。

石光觉得奇怪,为什么不直接从蚊烧直去西海岸呢,也许一般的旅游线路都是走东线这条线的,白坂是当地人自然熟悉情况,所以他没有特别介意。

现在仔细分析来看的话,从靠海这一侧走,在发生事故时坠入悬崖的可能性大。

而且……石光玉雄一个一个地数了起来。如果走西线的话需要经过岛的顶端,这样来到另一侧时距离外景的拍摄现场较远的地点有海洋乐园和热带植物园,而且还有休息场所。一般在那里需要小憩一会儿的。所以,如果走西线的话,到达预定地点的时间就难以确定。而如果走东线那条线路的话,因为途中没有休息场所,所以通过预定地点的时间可以很容易地被推算出来。况且,走西线那条线路要在傍晚时分才能到达外景拍摄地。那时,拍摄工作也许已经结束。而且,作为行动地点来说,太阳的位置也不令人满意。

那天睡过了时间不仅仅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也许他在酒里面加入了安眠药。他说下午学生要来上课,就是为了让我一个人单独前往出事地点的。

那么,他的同伙呢?石光玉雄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点。上午,趁着我睡着的时候与同伙商量妥当。只有那个时间才有机会进行商量的。而且,在租借汽车时,白坂跟随着我,确认了车型,牌号后告诉其同伙。

“把我撞出去的那辆车……恐怕正像原伦介所说的一样,是他的同伙。看到与白坂并肩而行的我就完全可以记住我的特征,然后在去事故地点附近的途中给白坂打个电话,了解到我的车型和车牌号。

“白坂为什么要杀害崔,甚至还要杀害自己?”对此,石光玉雄百思不得其解。

他注视着地图也感到沿东线走,顺着海岸线旅行观赏大海景色自然极其方便,白坂也许是出于好意而劝自己走东线这条线路的吧。

石光玉雄又一次犹豫起来。

午饭后送来的药里面好像有镇痛片,具有催眠作用,吃了药后总是感到昏昏欲睡。

假如白坂有同伙的话,那么自己单独一个人在这里睡眠将是十分危险的。这种不安困扰了他的睡眠。

入院以来他们一直都没有动手,大概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里可以平安无事吧。因为在医院里发生了谋杀事件的话,警方将会进行彻底调查,而根据原的观点,对手是极力避免出现这种情况的。

现在万一受到对手的袭击,那将是在劫难逃。是否要请护士与警察取得联系?对,无论如何都需要得到护士的帮助。

他把手伸到枕头下,按响了挂在床架上的叫铃。

“请问有什么事吗?”

安装在墙上的喇叭里传来了问话声。护士监测室内装有内部通话系统如果那边打开开关就可以听到病房内的声音。

“请过来一下。”

“马上就要去给你打点滴,那时候去可以吗?”

“希望现在能来一下。”

“啊,是要小便吧。”护士大声地说。不一会儿护士来到病房,要从床下拿出尿瓶。

“请等一下,”他制止道,“能不能替我给警察挂一个电话?”

“警察?”护士突然失声叫了起来,“你究竟干了什么坏事?”

“你胡说些什么。我想和警察稍谈点情况。”

“是谈这次事故的情况吧。如果要起诉拍摄外景的人还是委托律师更好一些。”

“那次事故也许是杀人未遂事件。”

“你是对电视里面的那些破案情节着了迷的吧。”护士笑了起来。“来拍摄外景的一位女演员和你以及另外一位工作人员是三角恋爱关系?”

“别开玩笑。”

“那我去和医生商量一下。随随便便地干这些事是会受到训斥的。”

他竟然怀疑那次事故是杀人事件i护士对此颇感兴趣。

他嘱咐护士不要随便地把这件事说出去。

“拜托你了。”他对着走出房间的护士背影叫道。那窃窃私笑的护士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吗?他的心里总是不踏实;不久,睡魔驱走了不安。

“该打点滴了,请清醒一下。”

他被人从睡梦中摇醒。

“已经到时间了?”

“你睡着了。”护士用带子缚住他的右臂,把点滴针头刺入静脉,然后用胶布把针头固定住。

“可不要睡着了啊,注意手腕不要弯曲。”

他还记得有一次打点滴时昏昏欲睡,无意中移动了手腕;结果,针头被挤弯,输液从血管内浸出,相当痛。

“帮我跟医生说过了?”

“医生正在给门诊的病人看病,过一会儿再说吧。”

如果叫来了警察,而白坂真的是清白无辜,自己是要承担责任的。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感到胆怯。

“快要输完时请按一下叫铃。”护士把输液瓶挂到钩子上离开了房间。

如果要下手的话,早就已经动手了,他反复用对原伦介讲的这句话来宽慰自己。

高高挂着的输液瓶里的点滴液似乎一点也不减少。

他回忆第一次询问原是否有确凿证据可以证实白坂不是杀人犯那以后的一系列事情。忽然想起一件奇特的事情,不由自主地挪动了一下胳臂。

他曾问在武华矿山的诊所干过活的白坂打听认识不认识崔荣南这个人,白坂回答说不认识。可是,当白坂谈到虐待劳工和劳工们的暴动时说了一句“崔大概趁着那场暴动骚乱而逃走了吧。”当时他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石光玉雄当时没有把父亲的名字写给他看。他的父亲叫做崔荣南,对于从小在日本长大的他来说这种读法容易掌握。与崔读音相同的还有几个字,但那些字的朝鲜语的读音并不是都一样。

右臂痛了起来,点滴针头附近渐渐肿胀起来。他伸出左手摸到了叫铃按钮,急忙按了下去。

“已经说过不能移动手腕的。”护士拔出针后又选择一个地方准备扎进去。

“点滴以后再打吧,请先马上帮我去给警察挂个电话。”石光玉雄

的内心焦急如焚。

“会替你联系的。先安静一会儿,否则这针头可就要折断了。”

“白坂是认识我父亲的。请马上跟警察取得联系,並且叫警察去白坂的家,也叫警察到我这里来。已经没有时间向你说明事情真相。你如果不去的话,我自己去打电话。公共电话就在询问处的旁边吧。”

“请先冷静一下。你现在还不能走动。”护士要按住支起上半身的石光。

正在这时,突然响起了爆炸声,并且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护士说,“我去看看马上就回来,”她一转身就跑出房间。

爆炸声又连续不断地响了起来。

石光玉雄抚摸着被石膏绷带固定住膝盖的那只右脚,想抬起上半身,可是身体稍微一动胸部阵阵绞痛,眼冒金星。

“你这是要干什么,赶快躺下。”进来的护士训斥石光。

这是一位陌生的护士,过去从来没有见过。

“刚才的响声是怎么回事?”

“正在调查原因呢,病人可以不必担心。请赶快躺下。”

“无论如何要跟警察取得联系。你可以帮我打个电话吗?”

“为什么要打电话?”

“有关一次杀人事件,希望警察立即采取行动。把警察叫到这里来,然后希望他们去风头街的白坂家。有位名叫原伦介的人在那里。白坂对原……”他的话声中断了。

护士按了一会儿蒙在他脸上的布,然后从口袋中取出注射器和针剂玻璃瓶,切开瓶口,把针剂吸入注射器。

蓉子用手拢起已处于昏迷状态的石光玉雄脖颈上的头发。白坂告诉过她要注射在被头发覆盖着的部位。这样,注射痕迹不会被人发现。

她那拿着注射器接近石光脖子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注射器和空瓶掉到床上。

蓉子一阵昏厥,她看到眼前站立的是太田新树。

新树大声呼喊,医生和护士跑了进来。

“她要杀人,”新树指着颓然倒在床上的蓉子说。

医生拾起瓶子,看了一下标签后点点头。

“这是空吸针,”医生说,“只在外科手术时使用。用它来松弛全身肌肉,使肺与心脏停止一切活动。使用这种东西,即使进行尸体解剖也查不出任何中毒的迹像,只能被鉴定为心脏病死亡。如果不是现场抓获的话,是不会认为被他人谋杀的。”

白坂没有指使她使用爆竹,只是命令她从古鸟医院把护士制服和空吸针拿出来。但是,蓉子担心被人查问,自作主张想用爆竹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建筑物的另一侧。

她给爆竹装上了一根长长的导火线,点着了火。结果,这种手段即使取得成功,仍留下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疑点。

“这个人说过要叫警察去白坂那个人的家。”护士想起了这件事。

从昏厥中苏醒过来的蓉子沉默不语。

警察署的警官们急忙赶到白坂家。正在上课的白坂若无其事地迎了出来。

虽然警察还没有掌握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白坂知道蓉子的行动失败后,也就不再继续假装糊涂了。

原伦介被救了出来。他的指甲、嘴唇等都已变成紫色。

医生、护士们给他呼吸亚硝酸铅气体,注射硫酸钠等,紧张地进行着解毒应急抢救。石光玉雄也从效力持续时间短的麻醉中苏醒过来。

太田新树因有杀害古鸟利惠的嫌疑受到传讯,但是还没有被拘留起诉。他把蓉子发现利惠痕迹而不报案的疑点告知了警方,但是没有受到重视,于是决心自己把真相搞个水落石出。昨天去长崎再次安装了窃听器。蓉子认识他的车子,所以特意租借了一辆车,停在能观察蓉子出入的地方进行窃听。今天,蓉子乘车离开家,他也尾随而至。太田新树向警方作了这些供述。

“是这里吗?”

“啊,是这里。”

“什么也没有啊。”

“是啊,什么也没有。”石光玉雄的身体微微颤抖。

身体康复返回东京后,原希望石光带他去北海道的矿山看看,石光感到为难。

“我讨厌那个地方。要去的话,你一个人去吧。”

“讨厌?”

“讨厌。”

“知道了,”原伦介说。听原伦介这么一说,石光玉雄又改变了主意。

“只去一次,今后绝不再去第二次。”

“我要回去工作,”原伦介说,“在这之前想去看一次,否则……”

原伦介只说自己埋头于烦琐的日常事务中,经常不能从更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石光点点头。

在飞机上,石光玉雄从航空小姐那里拿了份晨报,浏览了一遍。那上面登载了姜和蓉子因犯杀人罪而被起诉的消息。他默默地把晨报递给原,原也沉默无言。

二人驾驶着租用车从北见驶向矿山,一路上除了必要的片言只语外,一直沉默不语。他们在沉淀池的遗址处下了车。

“什么也没有……”石光玉雄觉得身体在颤抖。他小声地对原说,“听起来这话也许很奇怪,我的父亲被那个人杀死……我都不感到愤怒。他是为了保存自身而杀害了众多无辜者。正如报纸上所写的那样,冷酷无比。”

“他把自己所遭受的磨难过于绝对化了。”原伦介说,“在那种动力的驱使之下进行复仇。对他来说保身不是目的,他是以保身为手段,维护自己那绝对化了的思想。”

原伦介强调说,姜元基一个人就是一个王国。

“不过,”石光玉雄说,“我也许在明天会突然改变观点,去唾弃咒骂他的。”

石光玉雄看了一下活动不便的右膝盖。

“他完全没有为自己辩护。我以为他会向警察和检察官申诉自己过去悲惨遭遇的。他女儿倒是陈述了丈夫与利惠的不正常关系,以此希望求得酌情宽大处理。”

“他甚至把过去的伙伴、温和待人的崔都杀害了,可以说他把自己想说的已经全部说出来了。”

“不,他也许什么都不想对人说。只是,我……”石光玉雄迈动那只不灵便的右脚走了出去。

“去哪里?”

“炼铁所遗址。”

原伦介叫石光坐车去。

“我想走着去。”

原伦介点点头,与他并肩而行。

“过去,走到炼铁所旧址的时候……”石光玉雄把目光移向那苍茫无际的天空。

“嗯?”

“不提啦。”

石光玉雄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用手轻轻拍打膝盖,说起别的事情来。

“这件事时刻提醒我,人具有双重性。”

“我从明天起还要去当导游,”原伦介说,“现在我变得经常用冷眼来看待周围的任何人,对此自己也感到很可怕。好像被附上了姜元基的灵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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