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

在背向佐世保河的佐世保市“中央大厦”门前,伫立着一个身躯颀长的年轻人。他身穿一件工装裤和一件穿旧了的蓝色短上衣,脚穿一双胶底高腰运动鞋。从他戴的帽子下边露出一些分明是经过了染色的红发。他那带有金属框架的时髦眼镜遮住了半边脸,手里拎着一个布的大挎包。

这个“中央大厦”的一楼和二楼,是一家名叫“乐园”的美容院。三楼和四楼,是中央大厦和其它几个大厦的经营地产、不动产以及经营停车场的名叫“佐世保中央兴产”的办事处。最上边的一层楼,则是具有“乐园”业主兼“佐世保中央兴产”董事长两个头衔的古鸟利惠的住所。

年轻人伫立的地方,正好是“乐园”的大门口。

尽管擦了又擦,字迹已看不太清楚,但如果仔细观察,仍可在已经拉上窗帘的美容院的大玻璃窗上辨认出原先从外面用白漆喷上的“杀人凶手”几个字的痕迹。

年轻人从挎包中取出手套,戴在手上,然后轻轻地、小心谨慎地拧了一下大门的把手。门锁着。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悄悄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座大厦距离闹市较远,而且又不在马路干线而是缩建在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所以几乎没有来往行人。

时临初冬,夕阳已经西下。年轻人穿过相邻的一个仓库的狭窄胡同,绕到了大厦的旁门。从旁门进去,在右边有楼梯和电梯。他走进电梯用手按了一下“上升”的按钮,看来这部电梯可能是被掐断了电源,指针一直指着“1”,根本不动。

原来,这座大厦正处于“一切停顿”的状态,因为这是星期天。“佐世保中央兴产”正在休假;美容院在最近一个时期一直停业。

年轻人从楼梯上了楼。三楼“佐世保中央兴产”办事处的大门的毛玻璃上方,闪烁着“佐世保中央兴产”的金字。但大门同样也上了锁。他走过“佐世保中央兴产”的门,进了位于三楼和四楼楼梯之间的过道厕所。这是一个专供外来客商用的狭小的男女两用厕所。他从里面把厕所门碰上碰锁,锁上了厕所的门,然后他才放心地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关上厕所门以后,首先把挎包放在西式马桶的盖子上,随后从挎包里取出一条裙子,一脱掉工装裤,她那隆起的胸部便坦露了出来,她用裙子换掉工装裤,又脱去短上衣换上了驼色的对襟毛线衣和带小花的女罩衫,完全是一身既平常又简朴还稍带一点儿土气的装束。最后,她取下了头上的假发,摘掉时髦的眼镜,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姑娘!

不过,如果有人走近跟前细看,也许会发现她的年龄更大些。但从她那紧紧束起的柔软的腰肢和苗条的体形来看,怎么也看不出她已经是一个30岁的女人。

白坂蓉子把脱掉的衣服放入挎包,又把挎包锁上。她本来也带来了女人上街穿用的高跟鞋,也许是她考虑到穿运动鞋也不碍事吧,就没有换鞋。

一会儿,她将要驾驶汽车把姨妈古鸟利惠送到长崎机场。驾驶汽车当然是穿运动鞋更方便。到这儿来之前,她为了让人们把她看作男人,她故意穿了一双大号的运动鞋,因为鞋太大,她还在鞋的脚尖部位填塞了一些碎皮子。蓉子知道,尽管肥大的短大衣能够遮盖身躯而使人不容易看出她的性别,但人们却往往从手和脚的大小去区分男性和女性!然而姨母是不会察觉鞋的大小的。

换完了装束之后,她向镶嵌在墙上的镜子照了一照。她没施脂粉,好像显得有些不大相称,但蓉子觉得这也不算什么,于是就背上挎包,走出厕所上了楼。

到了五楼,她按了一下铁门旁的电铃,便听到有人低声地问:

“谁呀?”

“是蓉子!”蓉子一边摘下手套一边把手伸进挎包,一边答应着。

“稍等一下。”

门打开了,一股浓郁的香气扑进蓉子的鼻孔。这是利惠经常使用的化妆品的香味。

“太早了吧!”利惠说着,等蓉子进门之后,就按一下把手的按钮锁上了门。

“飞机不是下午六点钟起飞吗?我最讨厌在飞机场等很长时间,快,进里屋吧!”利惠一边在前头领路一边又好像自嘲似的苦笑着说:“我最不愿意在候机室里让人们用两只眼死盯着看,如今我利惠也算得上是一位有地位有身份的知名人士了,至少在这一带是这样的。”

“那也不见得所有的人都认识您吧?我看没什么关系!”蓉子边说边把挎包放在卧室的外边。

“嗬,你这挎包可够大呀!”

幸亏利惠对这个挎包并没有太注意,随后,利惠就叫蓉子坐在沙发上休息。

“小蓉,你不喝点酒吗?”

桌子上摆着白兰地和酒杯。烟灰缸里全是烟头。那些带有红色过滤嘴的美国腊克牌香烟的烟蒂,有的是半截横放,有的是吸过掐灭之后竖插在烟灰缸里,满满一烟灰缸都是一根连一根吸过后丢弃的烟蒂。这些烟蒂,反映了利惠的烦躁心境。

“酒后开车,如果被警察发现,会被带走的,那可就要误您上飞机了,姨妈!”

“是啊!算了,你就别喝啦。”

这是一间杂乱无章的房间。房间大约有15块“榻榻米”那么大,椅子和桌子下面铺着深蓝色的绒毛很长的豪华地毯,但明显地可以看见许多由于食物撒落而弄脏了的油渍污点;皮面沙发也有好多处被香烟烧坏的窟窿。家具和器具本来都是很考究的,但由于主人性情邋遢,粗心大意,因而被糟蹋得不像个样子。

由于房间主人在使用这些高级贵重的东西时竟然丝毫不懂它们的价值,因而使蓉子一看到这个房间便感到非常恼火。

但蓉子对利惠的怒气并没有表露出来。

“如果她不自杀就好了,这个该死的太田登喜子!”

利惠说着,便猛地抓起酒杯大口大口地喝着白兰地。

出发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手提皮箱两个。

利惠穿的是轻便旅装一一底色深蓝并带有红色细条花纹的筒袖衬衣,配上红色的喇叭裤。

如果不看她那已松懈了的咽喉部位的皮肤,看起来比她40岁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四五岁。但由于她浓妆艳抹,双颊已失去光润。嘴唇上涂满了口红,为了把眼睛描大,她在上下眼皮周围以及睫毛上都下了很大功夫,然而却是如同在起了毛的日本纸上画的两只眼,叫人看了很不舒服!

“是啊,您说得不错。”蓉子随声附和着,并好像毫不在意似的用眼睛看着窗户。窗户上挂着窗帘。

夜幕已经降临,房间里有些昏暗。利惠也不开灯,一直在这昏暗的房间里边狂饮白兰地边坐等着外甥女来接她。

“小蓉,你送我到机场,太好了。我本来是想雇出租汽车的,可是,出租汽车的司机说不定也会认出我是古鸟利惠的……如果真的被司机认出来,他会对我说些什么呢?他又会对我采取什么行动呢?那可说不准。当我从你的电话里听说你要来送我去机场时,我高兴极了,说真的,我认为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说着说着,利惠又往喝空了的酒杯里斟满了白兰地。

“报纸太讨厌了,把我的姓名和照片全都登在地方版上了,可我从来也没干过什么犯法的事。能说我是杀害太田登喜子的凶手吗?简直是瞎扯。杀她的,另有其人,可是现在大家却都指责我是杀人凶手。其实,难道她不是被和她在一起的另外的那个人逼死的吗?!”

“姨妈,没事儿,只要您离开这里一个月,等您再回来时就会风平浪静的。那时,谁也不会再提起什么‘美新美容院’老板娘死了的事。”

蓉子说着,又往利惠的杯子里斟满了酒。

解剖尸体的时候,能检查出酒来。如果自杀者是嗜酒的人,一旦决心自杀,临死之前会不会喝酒呢?大概是会的。

利惠嗜酒如命,一天不闻酒香就活不下去。因而她认为自杀之前喝酒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爱喝酒的人虽然表面看来很好强,但她(他)们往往也有自己的弱点。利惠的性格很倔强,但她内心空虚甚至很可怜。她一方面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事业家,而另一方面又是换了几次男人的女人,也不知到底是她甩掉了男人还是被男人所遗弃?!

周围很静。原先弥漫在街头的紧张空气一下子消失了,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不,紧张空气并没有完全消失;人们原来指向太田登喜子的矛头,已经转向古鸟利惠。

“有一个人永远不能忘记!”

利惠像喝啤酒那样一口喝干了一杯白兰地,而后嘟嘟囔嚷地说:“可怕啊!”

就在这时,电话的铃声突然响了。

利惠拿着酒杯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是太田登喜子的儿子吗?是为了那件事吗?”蓉子指着响声不断的电话问利惠。

因为他是唯一永远不能忘记登喜子之死的人。

“大概不是他!”接着,利惠又用僵硬的声音说,“太田新树最近也不来个电话,这样就更使人害怕。但是匿名的,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却是没黑天没白天地昼夜不停,这种整天没完没了的纠缠,实在受不了!”

“都说是你杀害‘美新美容院’的老板娘,是吗?”听到电话里的这句话,蓉子担心利惠是否发现了电话的声音里面潜藏讥讽和恶意?最好是利惠没有发现。这时蓉子有些惊慌失措了。

蓉子性格快活、直率而且关心别人。这不仅是利惠的看法,几乎周围所有的人对蓉子的评价都是这样。但蓉子知道,只有她的继母爱子和她丈夫藤一了解蓉子还有另外一种性格。

“真卑鄙,这种电话!”蓉子好像是迎合利惠的心理似的愤慨地说:“我们连打电话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说的是啊!光是不知道是谁,那还没什么,主要是对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什么‘杀人犯’啦‘不是人啦’,另外还写信,说什么‘用死去赎罪吧’,弄得我简直都要神经错乱啦。”

电话铃仍然在执拗地响个不停。

“说实在的,我真不理解这些人怎么这么爱管闲事?!他们跟太田登喜子也好,跟我也好,都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知道都是哪里的人,是什么人,总是连续不断地打电话,写信攻击我!”

利惠越说越激动,几乎有些歇斯底里了。

也许是不耐烦了,电话铃声居然停了。

“小蓉,到这儿来!”利惠伸出手来招呼。

蓉子把手伸进裙子的口袋里,手指触到了装着浸泡过麻醉药的布片塑料袋。蓉子认为三氯甲烷没有把握,故选用了氟烷。这种药力较强,而且能立即生效,但效力的持续时间比较短。

“接一个恐吓电话就这么害怕,真不像是我的姨妈!”蓉子一边温情而又讥讽嘲笑般地说着话,一边紧靠着利惠的右手坐了下来,并用左手搂着利惠的肩。

“是啊!我也觉得不像我自己啦!行了,咱们快些走吧,只要离开这里就好啦!”接着利惠又说:“我太疲劳啦!”说着说着就把头靠在了蓉子的胸间。

这时,蓉子把搂利惠的手稍稍使了一些劲儿,用右手伸进口袋寻找塑料口袋并想把它打开。

这时,利惠突然向前猫腰伸手去够白兰地酒瓶。

蓉子赶快合上塑料袋的袋口,因为袋子里的药是带有挥发性的。

“我也太没出息啦!”利惠说。

“坚强点儿,姨妈,喝完这杯咱们就走吧!”

“谢谢你,小蓉,你要是也能喝一杯多好啊,因为这是最后的干杯啊!”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一会儿要开车,请不要劝我喝酒!”

“对了对了,刚才是那么说的,啊,我真的醉了吗?那辆车,我不在的时候小蓉可以随便开着玩儿,我把钥匙交给你,这辆车比小蓉你的车坐上会更舒服些的,因为它是进口的外国车!”

“我会很小心地驾驶它的,不会磕碰的。”

“最后站在我一边的,只有小蓉你一个人了,我不会亏待你的。我的父亲都把我抛弃了,世态炎凉啊,连亲人也是这样!”

可能是酒劲儿又上来了,利惠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说什么我给整个家庭丢了丑,简直是夸大其辞!什么叫家庭的荣誉?!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门第嘛,好吧,就离开佐世保吧!也不过如此!”利惠嘟囔着。

“难道就没有什么人说想要送您去机场吗?”蓉子试探地问利惠,“我用车子送您这件事,姥爷他们……”

“他们没提这件事,他们那边只是我父亲在中午之前到我这里来了一下,结果是我们大吵了一场,后来他就回去了。他把我从头到脚骂得狗血淋头,说我干了不是人干的事。噢,对了,要不要给他们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一下:只有我的小蓉才最疼我,最同情我?!”

“别打

电话了,回头我自己向姥爷禀报吧!”

“是啊,说实在的,我也不愿意再跟他们说什么了,反正一交谈双方就彼此不愉快!爸爸也好,哥哥也好,他们早就对我有意见了,他们说我什么总是离婚啦,不结婚就随便接触男人而且还打胎啦等等,总是看我不顺眼。可是哥哥不是总是一个劲儿地鼓励激发我说,一定要击败‘美新美容院’,可别让她们把顾客抢走吗?!可是到现在,却反而拼命地责怪我!”

古鸟利惠担任董事长的那个“佐世保中央兴产”是个同宗商社。实际上等于是利惠的父亲(蓉子的姥爷)一一个综合医院院长古鸟敬吾的私人财产。利惠的哥哥恭吉在父亲的医院里担任副院长。

不过,利惠和恭吉是敬吾后妻带来的孩子。他们的母亲再嫁的时候带来两个孩子同敬吾结成了养子养女关系,虽说名义上是父子,父女,但并没有血缘关系。

敬吾的亲生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蓉子的生母芙佐江,她已经故去。

大概是精神振奋起来了吧,利惠像逗笑似的举起酒杯,说:“来,干杯!”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压倒了利惠的声音,本来是强打精神的利惠,又一下子蔫了下来。

利惠的嘴角痉挛着,像大醉一样两眼发直,她突然抓起电话,粗暴地狂叫:“你随便吧,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喊完之后就把电话耳机摔在电话上,可电话又响了起来。

利惠把上嘴唇绷得紧紧的,两眼盯着吵人的电话机。

本来只要不管电话,马上离开就行了,可是利惠却像是被蛇盯上了的青蛙,畏缩着动也不敢动地盯着电话。

蓉子发现此时的利惠已有些精神错乱。

利惠被电话铃声吸住,正不知如何是好,这对蓉子来说却是个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

蓉子想:“我要一次成功,要谨慎地干,不能重来,刚才就已经丢掉了几次机会了。”

“如果让她走出房间睡下,事情就不好办了。她睡下之后即使成功,一个人把她拖到洗澡间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蓉子看着利惠肥胖的身子想。

利惠的身长和蓉子差不多:一米六二六三左右。胳膊和腰身都比蓉子粗一半。

利惠嘴角的痉挛越来越厉害,她拼命地抓住耳机上的电话线,恨不得一下子撕碎它。蓉子一只手搂住她,另一只手伸进口袋用手摸索着药物,嘴里很温和地哄劝道:

“姨妈,不要紧张……”

蓉子在竭力使自己镇定,但她那想拽出浸有麻醉剂的布块的手指,却不那么听使唤。

利惠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别再让它响,别再让它响!……”她边喊边举起耳机。

电话铃声是停了,但是污秽的骂声却刺进了利惠的耳朵。蓉子听不清楚骂街的具体内容,可是她也能猜想出骂的是什么。

利惠在最初好像想说话,发出了像打嗝一样的声音,但到后来她索性就不加反驳地听任对方骂她了。

一会儿,利惠放下耳机,她嘟嘟囔囔地说:“伊尔静雄的诗歌里有这么一句话:‘所有的人都对我说,你死!’”

“姨妈,快点把酒喝干,咱们出发吧!”

蓉子又重新坐在利惠身边,温柔地把手搭在利惠的肩头,安慰着利惠说:“您大概是想了一些痛苦的事情吧!别多想啦!”

利惠虽然比外甥女蓉子大十来岁,可她像撒娇似的依偎在蓉子身上。蓉子感到利惠的沉重身子压了过来,她便顺势把利惠挤到沙发的一角,使她不能动弹,然后赶快拿出浸过氟烷的布块按在利惠的鼻子和嘴上。

利惠的头耷拉在沙发靠背和扶手之间,失去了知觉。

沙发支撑着利惠的身体,而沙发的弹簧却轻轻地把蓉子弹了一下。这时,蓉子感到好像是按住了一条有弹力的滑滑溜溜的大鱼。

蓉子用自己的双腿紧紧夹住利惠的腿,使劲儿地压。透过衣服,蓉子接触着利惠的肉体感到很不舒服。从蓉子身下挤出的利惠的身躯,软绵绵地简直像一个很大的装满了果子酱的大橡胶袋子,鼓鼓囊囊的。按在利惠脸上的蓉子的手掌,沾满了利惠的唾液。

“快些安息吧,快些安息!”蓉子像梦呓似的自言自语顺嘴说着,“安息吧,如果能睡,你就永久地睡下去吧,畜生!你痛痛快快地睡下去吧!”

蓉子小声嘟囔着,手上却在使劲儿,死乞百赖地用力按。

为了防止自己也闻到布块上的气味,蓉子把脸扭了过去,蓉子一点一点地往上爬,然后又用自己的胸部使劲儿地压住按利惠的脸和手。

“大事完毕!”利惠已经完全不动了。

蓉子不敢把自己的身体挪开,好像一旦松了劲儿,利惠还会坐起来!

真不能相信这种药的威力这么大,简直是奇迹。

“是不是因为她听到我顺口喊着‘睡吧!睡吧’她就为了麻痹我而故意装睡?!”

蓉子愕然地站起身来。

“不能让她窒息而死,窒息而死就不会被人认为是‘自杀’。”

蓉子这么想着,便顺手掀开布块看了一下:利惠的嘴呲出了牙床。蓉子赶快把布块再一次捂在利惠的嘴上,但她还不放心,为了慎重,她干脆拿出装有氟烷的小瓶,打开瓶盖,放在利惠的鼻子上叫她嗅,蓉子想站起来,但双腿在发抖,站不起来。于是她就双膝着地,在地板上爬行,就那么爬到了浴室。

蓉子的双腿好像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而且浑身都感到疼痛,尤其是右上膊更痛。为了致利惠于死地,她发疯似狂地抓利惠,也许会留下手指纹。

浴室里有陶瓷脸盆、浴缸和西式恭桶等成套的西式设备。浴缸虽是能够横卧的西式浴盆,但为了迎合日本人喜欢在浴盆外冲洗的习惯,在浴盆的边沿上设有一个水沟和排水孔。排水口嵌有金属丝网,另外,在宽10公分的水沟上还罩有塑料罩。

在浴缸一边的下方装有一个漏水孔,上面有放水栓。水龙头只有一个,但带有热水和凉水两个开关。

蓉子先把热水开关全部打开,也稍稍打开了凉水开关。她想,反正最后是要变成凉水的,所以放点凉水也不碍事,她是想在浴缸里放满适当温度的水,但不知什么原因,从水龙头流出的热水却总是不热!

噢,想起来了,是煤气的总开关没有打开。因为利惠本来是打算把这幢房子长期空起来的,那自然要关闭煤气。蓉子本以为自己是很镇静的,其实还是心神不安,所以没有发现这一点。

打开煤气的总开关后,给热水器点上火,这样,热水就会从水龙头里流出来。

就在这时,蓉子突然意识到在这五层大楼里只有利惠和她自己两个人。她感到有些恐怖。目前的处境很紧张,只要在这时有一个人进入这个大楼,就会非常危险。但蓉子必须在这种严峻的时刻自己一个人去完成这件事,她因而感到孤独、可怕!

她有些毛骨悚然,好像利惠仍然站在她的背后。蓉子情不自禁地往后看了几次,然后她想:什么也没有,没事!

她走回客厅,觉得利惠的躯体好像是稍微挪动了位置,这是错觉!

蓉子从挎包里取出注射器和注射液,注射液是一种叫做“盐酸开他敏”的全麻药。这种药物要经过较长时间生效,但它可以使人酣睡并持续很长时间。

蓉子脱掉利惠的上衣的一只袖子,露出了利惠的其丑无比的胳膊,然后卷起她的袖子,把针头一下子刺了进去,利惠仍然静卧着,一点儿没动。

如果能用安眠药,事情会更简单。可是由于利惠患有失眠症,经常服用安眠药,已经有了抗药性,因而少量的安眠药对她是无效的。如果给她多用,就会由于药量大而使其呕吐,这样就会惊醒利惠。基于以上原因,蓉子没有办法掌握安眠药的药量。

上一次是对付对安眠药没有抗药性的对手,所以可以放心地去用它。

连接客厅的房间是利惠的寝室。床上凌乱不堪。蓉子从床上拉下一条毛毯拿到了客厅,把毛毯铺在沙发腿下的地板上,又把利惠从沙发上拽下来横放在毛毯上,用毛毯包裹起利惠的身躯,又用挂在寝室衣架上的利惠的大衣带子把毛毯的两端系紧,把两头的带子连结在一起,然后蓉子就抓住带子连同毛毯一起用力拉。蓉子很小心谨慎,她想要顺利地把利惠拉走而且不损伤她的躯体表面。

已经失去知觉的身躯的重量,使蓉子拉起来感到力不从心,她虽然是在拼死地使足力气拽,但拽半天也只不过移动了几公分!如果把利惠的沉重的身子拉到浴室,真不知要化费多少时间?!

蓉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利惠的身躯,后来,找到了一些窍门儿,好拉些了。这时,她看到浴室的浴盆里的热水差不多已经放到了浴盆的上沿。

在一直敞着门的浴室前,蓉子打开毛毯,开始了她的不愉快的作业:她把已经瘫软了身躯的利惠的衣服剥下来。

蓉子又返回寝室,从利惠的衣柜中选出一件桔红色的乔其纱的夜礼服,穿在了被剥得只剩下一条贴身内裤的利惠身上。

在这种不愉快的操作的整个过程中,蓉子一直在小声骂街,骂的话都是在人前无法开口的脏话,这样,好像是给蓉子这种不愉快的作业增添了一些乐趣。

蓉子开始往浴室里拽利惠。

浴盆的热水快要从里边溢出来了。蓉子于是关闭了两个开关。

如何把利惠的沉重身躯放入浴盆呢?!这个难题简直使蓉子束手无策。最后,蓉子索性把自己的衣服脱得精光,首先自己跳入浴盆,然后把双手插入利惠腋下使劲儿往浴盆里拉,终于一口气把利惠的身体拽入浴盆。

浴盆中的水花四溅,溅在蓉子的脸上、头发也都弄湿了。在窄小的浴盆里,利惠的身体挤住了蓉子,轻轻飘摆在水面上的桔红色乔其纱缠住了蓉子,与此同时,利惠的身体也在水中逐渐下沉。

蓉子从浴盆中出来,把利惠的身体放好,让她仰面朝天躺在盆中,把她的头摆在靠盆边儿的位置上,又把利惠的一只胳膊放在浴盆的外边低垂下来。

蓉子又一次打开浴盆的水龙头,从龙头中流出了凉水的细流,浴盆中的热水逐渐被换成凉水,经过凉水的浸泡,利惠的体温会骤然下降,几小时之后,就会完全是个死人了。

蓉子强忍着那种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利惠的头按在水中呛她的解恨办法。

蓉子曾经听人说过:喝了安眠药后躺在浴盆中,然后放凉水,是最舒服的自杀手段之一种。

蓉子想,眼前已形成这样一个局面:

利惠自己选择了一个舒服而又不可怕的自杀方法,她先在浴盆中放满温水躺在里面,然后又放凉水,然后在自己胳膊上注射麻醉药物,在麻醉睡下之后,热水变成凉水,体温逐渐下降,在数小时之后必然导致死亡……这很自然,一点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她已不愿用“流血”的方法致人于死亡。

噢,对了,注射器!注射器现在还在客厅。必须赶快把注射器拿来,放在利惠能“够”得着的地方,必须把它搁在浴盆旁边儿的肥皂盒中。

再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漏洞?!

蓉子又跑回客厅,把放在沙发上的注射器和原来放注射液的小玻璃瓶取来,又把锯下来的小玻璃瓶儿的上部和鸡心型的小锉刀取走握在手中。

啊,地毯上有湿脚印!噢,是我的!

不过,脚印会干的,一定会干的,等到发现利惠的尸体时,湿脚印肯定能干。

于是蓉子从挎包中取出毛巾,一边擦拭自己的身体,一边使劲地擦地毯。

邻近的人都知道利惠为了迴避人们的敌意必然要躲起来。不会有人对利惠的不在感到奇怪,更不会有人趁利惠不在使去拧开利惠的家门闯进来。

利惠本来打算在东京稍稍逗留之后去住伊豆的旅馆,因为在东京住,饭店的费用过于昂贵。

利惠自己並没有美容师执照,美容院方面的实际工作另有一个懂得技术的主任;不动产办事处也另有办事人员。本来是决定利惠出走后经常用电话跟她们联系的。直到她们和利惠无法联系而使她们发生疑问,大约要用多少时间呢?!

突然,电话响了,是很吵人的咄咄逼人的声调。

在听到电话铃响刚一发怔的一刹那,蓉子用力攥了一下注射器和放注射液的小玻璃瓶儿,被小玻璃瓶儿的薄玻璃片划破了手。

蓉子拿起耳机,放在耳边。

“喂,古鸟,你是古鸟利惠吗?”

听声音对方好像是酒醉了。

“喂,杀人犯,你还恬不知耻地活着,是吗?你,纯粹是个卑鄙的王八蛋,你说话呀!喂,美新美容院的老板娘的幽灵没来找你吗?嗯?你这个杀人犯!”

“请您原谅,我得以死去向她赎罪。”

子低声说了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上了。利惠穿着桔红色的薄衣服,闭着眼,仰面朝天,水从浴池里溢出来流向排水孔,蓉子把留在注射器和容器上的指纹擦掉以后,忍着不快的感觉,把利惠手上的指纹印在上边。蓉子刚想用挂在杆上的利惠的浴巾擦自己的手,但又慌忙止住了。她回到起居室,用自己的毛巾擦了擦手,她把毛毯放回卧室里,把利惠旅行用的衣服收拾到衣橱里,她还想把手提箱里的衣服放回原处,但又毫无闲心再整理,于是就把那些放在房间的角落里,蓉子刚要穿衣服,电话铃又响了。总是这样,姨妈真是受不了,每次打电话的人都是恶意地骂人,好像只有这样,心里才痛快。蓉子本想不去接,可吵闹的铃声又使她拿起了话筒。她觉得在电话中向对方乞求也并不是坏事。这样,利惠的自杀一旦公开时,打电话的人就不会吃惊了。

电话中传来的是蓉子继母爱子的声音,声音又尖又悲哀:

“利惠,你真的去东京吗?”

蓉子小声地回答说:“是的。”

“利惠,你非去不可吗?别去了吧!你要不在,我的心安定不下来,见不到你,我都不想活了。我周围的人都讨厌我,只有利惠你一个人对我好,你为什么不愿意带我一起走。我受不了,你也受不了吧!我是被大家嫌弃,是个没用的人,就是对你还有点用吧?我为你什么都可以做。我听你的,利惠,带我走吧!”爱子哭着说。

蓉子咂咂嘴,粗暴地将电话挂上了。

蓉子听到这悲哀的声音,禁不住生气,爱子特别顺从利惠,顺从晚辈是令人奇怪的,尤其是爱子的年龄与她的感情极不相称,特别是自从患精神官能症以来,更像个孩子一样,全依靠办事利索的利惠。对爱子来说,听到利惠的凶闻,会是很大的打击。她甚至还特意请蓉子劝利惠打消去东京的主意。

蓉子穿了衬衫、牛仔裤和蓬松的羽绒大衣,带上假发,鸭舌帽与太阳镜,遮住了脸,然后又一次看了看浴室。安静,应该是安静的,这里是基地,利惠的姿式跟刚才的一样,蓉子又走了进去,她虽然想早点离开这里,然而临离开这里时,又禁不住不安起来。她上一次用了刀子,她想到把刀子放在手腕上的感觉,好像听到对方痛苦的声音,她感到害怕了。

她向脸盆上方的镜子看了一眼,一方面想,谁会在这种情况下看自己的脸,一方面又尽量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脸盆上的东西放得很整齐,尽管平时很乱,比如放着缠头发的发刷,乳液瓶盖什么的。大概利惠考虑到快去旅行了才整理的吧!就是发刷显得很脏,她像看别人那样看了看镜子里的脸,看到没有漏洞后才走到走廊,指纹留在房间里没关系,因为经常来这儿,可是最后关门时戴了手套,如果自己的手指纹重叠在利惠的指纹上就不妙了,她按了一下门铃的按纽,门就自动锁上了,她用戴手套的手指按了按门把手,就下楼走到马路上。她叫了辆出租汽车,压低声音快速地对司机说:“山县町。”

山县町和壏浜町一带是饮食店集中的繁华街道,过往的很多男女青年都穿着和蓉子一样的羽绒大衣和牛仔裤。

“杀人”这两个字突然进入了视野,她感到这似乎是幻觉。刚才看到的是什么?腿不觉得有点发软。走进一看,原来是贴在电线杆上的广告,是业余剧团用的广告。在黑地上用萤光涂料写着“黑念佛杀人事件”几个大字,而杀人两个字是用黄色写的,特别醒目。

她刚要将视线移开,猛然间发现广告的名单中,有太田的名字。太田新树。以前就知道太田登喜子的儿子太田新树与演剧有关系。新闻报导太田登喜子身亡时,他儿子也成了人们一时议论的话题。据说他高中毕业后没上大学,一边做临时工,一边参加演剧活动。他还是业余剧团的负责人。

他母亲刚死不久,他就参加演出活动了吗?再一细看广告,原来广告是旧的。上边已经剥落,只剩下了下边一半。

蓉子所以选择穿男青年的服装,是因为她想万一被别人看见进入大楼时,会被别人看成是太田新树。当然,太田有不在现场的证明,那就没办法了。

通过壏浜町,走进中高层大楼。中高层大楼不是普遍名词,而是这座四层建筑物的名称,二层以上是公寓,一层有像迷宫那样狭窄的通道,小酒馆等一个挨着一个。飞鸟、小梅、姬、入船、白砂、银铃、凉,蜜蜂等都还没开灯。好像是走在无人的仓库里,通道散发着:潮湿的混凝土味道。等一会,这一带才会热闹起来。

在白砂和防犯联络所的公共厕所里,蓉子又换了衣服,她把男装放进挎包,戴上另外一个太阳镜,长长的假发垂到肩上,穿上薄夹克。假发、太阳镜、上衣,挎包都是在大阪时候买的,至今还未穿用过,蓉子住在从佐世保坐火车要三个小时才到达长崎。在佐世保,除姨妈利惠外,还有在白南风街开医院的外祖父家里很多熟人。

她又叫了出租汽车,开往佐世保火车站,站前的隧道胡同有很多卖晚报的主妇,显得很热闹,有卖猪蹄、软骨、猪肠、蜂窝状的粘土色的牛,肾等等内脏的小店,以及菜店,水产店、小饭店,挂着飞鱼干的干菜等,这些都是利用在崖下挖的防空洞而开的小店。外祖父的医院所在在白南风街属于高级住宅区。

从佐世保开往长崎的火车刚好进入站台,然而不管怎样换衣服,遮住脸,迎面撞上熟人仍会原形毕露。从远处看,还能蒙混过去。蓉子混在上下班的旅客中一上车,马上到厕所换了平时的衣服。

在早歧,她下了火车,停车场放着她自己的汽车。

一进驾驶室,她立即产生了虚脱的感觉。

经过国道206号线,穿过西海桥,沿着大村湾开往长崎,大约50公里的路途,一定要赶在丈夫回家之前。

一个多小时,车已开到浦上。

到长崎火车站,通过了诹访神社,大约一个月前过节时在这曾发生了观光者从石阶上滚下来的事故。

从这里到蓉子的家——樱子场街,还有500米左右,这里与西波尔宅邸的鸣龙町相邻。小山坡上还有很多闲静的住宅区。

回到家,蓉子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开门呢?丈夫不会已回家,白坂藤一担任超级市场“旭商店”的精肉部主任,因为售货员不多,所以他自己也站柜台,闭店时间是9点。店里上班分早班和夜班两班制,上早班的六点下班回家,到家要过七点。他星期日上夜班,除了发生急病等不测事件外,不会10点前回到家里。

万一丈夫先回来了,就说她去买东西了,不会有危险。最危险的是,被人看见进出中央大厦这件事。一二层的美容室,三四层的中央兴产都关门了。知道顾客和职工不会来,所以不觉得很危险。下一步,要做更加精密的计划。

“下一步,”蓉子冷静的脑海里浮现着这几个字。

“两次,都成功了。”

空了半天的房间很冷。

蓉子和丈夫买的是新建的有三间屋的,并带有储藏室和厨房的住宅。八榻榻米的西式房子一间,六榻榻米和四个半榻榻米的日式房子各一间,六榻榻米的作夫妻寝室、四榻榻米半的是孩子房间。现在,蓉子住的就是那个房间。

蓉子走进四个半榻榻米的房间,像扔砂袋一样坐了下来。

要快点把挎包里的东西处理掉,她这么想,可身体又感到像紧张的劳动之后那么累,她往化妆台前靠了靠,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起自己的脸来。

脸颊通红,眼睛雪亮,一副精悍的表情。

她微笑了一下。

杀了两个人,还这么精神。

还能杀一个人。

镜子旁边的小桌子上,摆着蓉子抱着孩子的照片。这是孩子死前一周照的,男孩子睁着近似蓉子那又黑又大的眼睛向蓉子微笑。

蓉子失去孩子已快半年了。

结婚7年后,好不容易生个男孩。孩子三岁时,她逢人就夸耀自己的孩子长得如同天使一般漂亮。

那一天,是5月的第三个星期日。丈夫公休在家,他工作的商店虽终年不停业,但职工是轮流休息的。

将孩子托给丈夫,蓉子就开车到滨町的繁华街买东西去了。回来的途中,在十字路口,迎面一辆淡黄色的波尔波汽车停了停,便向左拐开了过去。蓉子清楚地看到,开车的人是姨妈利惠,回到家时,门锁着,蓉子没按门铃,用自己的钥匙开门进去,一进门,就听到“哇”的欢呼声,“交手啦,交手啦”特别兴奋的广播员的声音,丈夫悠闲地坐在起居间的沙发上。

欢呼声变成了尖叫声。

“真是出乎意料啊!”藤一看着电视说完这句话后,又平静地对蓉子说:“你回来得真早啊。”

“我早点回来,不好吗?”藤一没有觉察到蓉子活中的含意。

“阿昭呢!”

“对面的那个女孩叫什么,是谦谦吧!她来叫阿昭一块出去玩了。”

“谦谦才四岁,就两个孩子,不危险吗?”

“不,还有个大点的孩子,不知叫什么,大概是个小学生吧。”

“在哪儿玩呢?”

“那我不知道。”

“别说不负责的话,要好好看着他才行。”

“没必要监视得那么紧吧!”

“我没说监视。”

蓉子向桌上的烟灰碟看了一眼,只有一个烟头在里边,旁边莹光牌的烟盒里的烟只剩下两三根了。

蓉子到兼储藏室的厨房去,她从心眼里希望丈夫说你不在时利惠来了,刚才又回去了。

“这一场谁胜了,怎么样啊?”

她听到回声只是广播员和解说员的声音。

洗碗池里的东西放得很整齐,喝红茶用的杯子没有放在那儿。垃圾筒里也没多少垃圾。蓉子悄悄地打开放在洗碗池旁聚乙烯水桶的盖,两片被染上茶色的柠檬片,两个用过的红茶袋,几个三雀牌香烟头的过滤嘴上留着粉红色口红的痕迹,几个莹光牌烟头也混杂在其中,不用说,莹光牌香烟头一定是平时最爱抽这种烟的丈夫扔的。

“时间很充裕啊?”

“交手啦!”

厨房隔壁六榻榻米的房间是蓉子和藤一的卧室。

蓉子打开壁橱,看了看叠好的被褥,又把手伸进去试了试温度,她闻到了光子牌香水的香味。

细小的证据,一点一点的汇集起来了。

她觉得再不能保持沉默了。

她来到洗脸间,发现发刷上缠着几根染过的硬硬的头发,她想,利惠用过我的发刷,用来梳理被我丈夫弄乱的头发。她再也不想用这把发刷了。

藤一说:“我来淘米吧!”藤一平时不愿干厨房的活,只是休息日偶尔帮帮忙,其实,蓉子也不喜欢他做这些事。

“她用过我的发刷,我不能饶恕,”蓉子想到利惠和藤一亲热的样子,觉得难以忍受,她感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丈夫和利惠的风流事,甚至什么可笑的样子都有,避人眼目,有点可怜。但她绝不能饶恕发刷这件事。

“叫阿昭去吧!”

蓉子对丈夫说。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别说不知道。”

“他快回来了吧!”

“放任他不管的话,他是不会回来的,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大人都不陪着他,让他自己出去,你连这常识都没有。”

“他跟大孩子在一起,阿昭出去,你能总陪着他吗?不能让他自己玩吗?”

“你每周只有一天在家里,孩子的情况,什么也不知道。”

藤一知道,每次吵架都会向对他不利的一方转化,所以,他经常保持沉默,等候妻子冷静下来。

“喊阿昭去吧!”

“啊!”

“把电视关上,相扑赛已经结束了吧!”

“啊!”

藤一刚要站起来,蓉子就进来,粗暴地把电视关了。

“好,我去叫他吧!他跟谦谦,还有哪个小学生在一起?”

“不知道她的名字,我见过她几次。”

“是邻居的小孩吗?”

“大概是。”

“大约小学几年级?”

“二年级或三年级吧!”

“真的吗!别开玩笑了。”

蓉子穿着拖鞋去了外面。

他为什么不说利惠来过呢?而对孩子都放任不管。利惠的事暂且不提,到一定的时候拿出证据来。

蓉子为人很好,对谁都很和气,唯独对丈夫和继母爱子很粗暴,尤其是她不能忍受继母的迟钝,她把对迟钝人的不满集中发泄在继母身上。

而对利惠,蓉子轻蔑地看不起她。她是个非常轻浮放荡的女人,人们给她以实业家的名誉,但她从来没有被正派的男人真正地爱过。

跟我丈夫同房后,还用

我的发刷,真是个大笨蛋。

她看到四五个孩子,其中有叫谦谦的那孩子。但阿昭不在。

“谦谦,我家阿昭去哪儿啦?”蓉子蹲下问。

谦谦摇摇头。

“阿昭去哪儿啦?”

“不知道。”

“你不是跟他一起玩的吗?”

“是的,可他去哪儿了不知道。”

“跟别的姐姐在一起吗?”

“是的。”

“谁?”

“吉田家的姐姐。”

“噢,是由美吧!”

“是的。”

“由美去哪儿啦?”

“我不知道。”

“阿昭跟由美在一起吗?”

“不知道。”

“你也跟她们一起玩了吗?”

“是的。”

“谁知道我家阿昭去哪儿啦?”蓉子向别的孩子问道可孩子们的脸上都带着与己无关的表情。

蓉子有点失望了,站起来开始在附近寻找。

她看见跟谦谦一起来叫阿昭玩的吉田由美子,在和相不多同年龄的伙伴一起玩跳绳。

“由美,我家阿昭去哪儿啦?”

“他回家了。”吉田由美子抡圆着绳子大声说。

“什么时候?”

“刚才。”

“你说刚才,是多长时间以前呢?”蓉子想,是不是走岔了,于是又问了一句。

“谦谦向他投了个石头,阿昭生气就回家了。”

“他一个人吗?”

“是的。”

蓉子心想,阿昭回家一定要敲门,他的手够不到门铃,藤一是不会听见阿昭的叫门声的,他的舌头让那个婊子给缠住了。

天已经黑了,阿昭还没回家,蓉子焦急地到处寻找,并到派出所报了案。

第二天中午,在离她家一公里左右的空地上,发现了被遗弃的阿昭的尸体,看来孩子是被汽车撞死的,那个汽车司机一定是趁着没人的时候,把尸体丢到这里的。

警察侦缉目击者,但没人提供情况。

利惠也参加了阿昭的葬礼。见到蓉子,她丝毫也没提起那天跟藤一在一起的事。烧香时,她连说了几声,“真可怜。”并哭倒在地。

“我给那个婊子什么惩罚都不算过分。”蓉子暗想。但蓉子在藤一面前却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对藤一和利惠的艳事一点不知。

当阿昭因别的孩子向他投石头,准备回家向父亲哭诉时,藤一却闭门不开,利惠的手脚好像巨大的蜘蛛一样缠着藤一,使他变成了一头公山羊。

蓉子平静地迎接丈夫回家,她比平时更精心地准备了晚饭,藤一上夜班时,虽然在店里要吃点饭,但回家后总要吃点什么,蓉子专心致志地做菜,以暂时摆脱那杀人的记忆。

她装着跟平时一样,当她给饭后的藤一倒茶时,突然电话铃声响了,她的手不禁哆嗦起来,茶水也倒在了外面。

“我来接吧!”藤一刚要拿电话,蓉子抢先一步夺了过来。

一瞬间,她想到,是不是进大楼时被人看见了,这是不是恐吓电话。

“是蓉子吗?”原来是住在长崎市内风头街的父亲自坂秀来的电话。

“爱子没去你那儿吗?”

“妈妈,没有。”

父亲应该知道继母是不会来这儿的。

蓉子的生母芙佐江在蓉子六岁时,就病故了,是由于结核。病逝前在佐世保的娘家古鸟医院疗养,爱于是陪伴照顾芙佐江的护士,亲生母亲又漂亮又文雅,从没有粗暴地待人,而脖子却细的可怜,华丽与寂寞同时交织在她的脸上。

成为继母的爱子又粗野又迟钝,为了向蓉子讨好,经常纠缠不休地表示喜欢蓉子,她给蓉子买了很多衣服和玩具,抱住她,并亲她的脸,蓉子流露出敌意和轻蔑,她就哭着去告诉丈夫白坂秀。爱子一哭,蓉子心中觉得很得意,更加蔑视她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蓉子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负爱子,在父亲面前,装得很和气,而背后,更加讨厌她。对蓉子来说爱子是个怎么都合不来的人。

母亲死去后不久,蓉子看到刚结婚的继母穿着母亲的衣服,特别气愤和冲动。以后,蓉于一直没忘记这些。爱子之所以得了神经官能症,蓉子的所作所为大概是主要原因。

“她没来,是不是在姨妈利惠那儿。”

蓉子想起了在刮惠那儿,爱子给利惠打来的电话,但这件事不能告诉父亲,一点都不能流露她去了佐世保的事。

“没有,我刚才给利惠那儿打了电话,没人接,而且,利惠已经到东京了吧!应该今天出发。”

“是吗?”

“听爱子说的,蓉子,你不知道吗?”

“我听说她要暂时离开佐世保,但我不知道是今天。”

“如果她去那儿,就跟我联系一下。”

蓉子又重新倒了茶,手已经不哆嗦了,她想此时利惠正在流满冷水的澡盆里伸着手脚安乐地死去。

夜里,蓉子临睡觉前换睡袍时,忽然发现衬衫右袖的扣子掉了,她的心不禁紧张起来。

“怎么啦?”刚洗完澡的藤一说。“你不舒服吗?脸那么苍白。”

“没什么。”

“感冒了吗?别洗澡了吧!”

换了几次裙子和牛仔裤,外套也换了羽绒大衣,但衬衫和毛衣一直穿着,始终没换,蓉子拼命地回想。

换衣服的地方是中央大厦的厕所?中高层大楼的厕所?火车的厕所?丢失的是直径一厘米左右金属扣子,像一朵小月季花,很有特点。原来应该穿普通扣子的衣服,不,我应该穿没有扣子的衣服。如果在中高层大楼或火车厕所弄掉的话,没关系。如果在中央大厦厕所丢失的话,则有点儿危险,可是我有几次穿着那件衬衫去过那儿,大概没问题。

蓉子自觉不自觉地考虑最危险的地方。一定是在姨妈的房间,让她吃氟烷时,可能性最大。姨妈拼命挣扎,线就断了。

接着,蓉子又想到了可怕的事情。

为了把利惠的身体拖到澡盆里,脱了一次衣服,万一,那时掉的话,扣子可能会掉在浴室或洗脸盆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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