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闭眼睡着了,晏昭熄灭灯火,在漆黑的卧房中静静注视他,目色温柔。

鬼不需要光线就能够视物清晰,也不需要睡眠休息。他待在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冷寂与黑暗中太久太久,突然就撞见一股炙热耀眼的火焰,烧给他温暖光明。

他怎能不受吸引。

这是他生前的执念,死后的等待,存世的意义。

晏昭很想抱他,伸出手又怕冷到他,便只能小心地收回来。有他在的被窝定然不会暖和,晏昭把被子全给了容与,自己就在一旁看着,反正他也无需入睡。

如此看着,怎么看也看不够。

想到青年受到那些凡人的欺负迫害,晏昭温柔的眸色渐渐转凉,变得毫无温度。

那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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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容与醒来,翻身打了个呵欠:“天亮了没?”

晏昭垂目:“不知。”

地底不知岁月,也不知昼夜。他连自己的岁数都是大致推断的,因为这儿最老的鬼九百多岁,功力没有他强。

他才估计自己至少千岁往上。

“没事,那等出去就知道了。”容与也不是很在意这个答案,甚至不是很急于出去。他抬眼跟晏昭对视上,双臂从被窝里伸出来,“抱我。”

晏昭说:“冷。”

鬼王当然不怕冷,他怕容与冷。

“抱一会儿又没事。”

晏昭谨慎地把他从被窝里抱出来,刻意收敛身上的寒气,不敢有太多肢体接触。容与却一下子钻进他怀里,揽住他腰身。

寒气瞬间入体,宛如数九寒天房间里还开了制冷空调。一开始不明显,抱久了,容与身子本能地轻轻打颤起来,温度也冷冰冰的,皮肤没什么血色。

被冻的。

床上一对情人抱在一起,别人叫温存,他这叫冷藏。

晏昭一看,急忙想推开他:“别抱了,不止,一会儿了。”

“你别动。”容与抱着不撒手,忍着寒意颤声道,“让我习惯习惯。总不能一直不碰你。”

阴阳相背,水火不容。阴暗寒冷是火属性生物最讨厌的环境,更别提太阳是光与火本身。从前容与在太阳怀中,感受到的都是温暖。

这一回,高高在上,最骄傲耀眼的太阳神,却成了长眠地底的阴冷鬼王。

那必然是不好受的。容与曾变成鲤鱼精,就算鲤鱼精的身体很适合待在水里,他那个世界也不怎么舒服,火天生就讨厌水。太阳同理,这具千年鬼身与那璀璨炽热的神魂完全是两个极端,强融在一起,那可不是一般的难受。

他这还没虐上,太阳先开始自虐。

这是想让他心疼么?

容与心里气得咬牙。这死太阳,明知道他也不喜欢阴冷,偏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弄成他最讨厌的样子。

也不想想他的使用体验。冷成这样,怎么搞肌肤之亲!

他还得先适应这家伙的体温。

晏昭听得心软,看得心疼:“你可以,一直,不碰我。”

他一说话容与就炸毛:“那你娶我进门是为了让我守寡吗?”

晏昭迟疑:“可我还没娶你。”

容与冷笑:“这种渣男言论你倒是说得很流畅。”

晏昭:“……”

细想容与的性格,泼辣奔放,无理取闹,天不怕地不怕,永远都是一团嚣张肆意的火焰。

可这团火焰,正缠着一个浑身冒着冷气的冰块,瑟瑟发抖得快要熄灭,也不肯离开。

晏昭怔怔地看着青年嘴里放着狠话,身子冷得颤抖,手指冻得发白,也紧紧抱着他不放。

好像生怕一放开,他就消失了。

晏昭语气放柔:“容容,听话。”

“松手。”

容与这回倒是松了,深吸一口气,裹紧被子:“你也太他妈冷了。”

晏昭:“……”

他有些哭笑不得:“那你还,抱着不放?”

“以后每天都要抱满一个时辰。”容与定下计划,“再来几次就能适应。”

晏昭心一软,几乎化成一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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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日常任务拥抱结束,容与总算起床,换上晏昭给他的一套华服。颜色为正红,明艳绚丽,袖口绣着莲花,样式跟晟朝的衣服都不一样。

容与望着袖口莲花:“这衣服也是小鬼供奉给你的?”

不应该啊。食物还能说是祭品,这衣服款式都不是晟朝的,而且看起来有些旧了。

当然,样式是非常华丽的。别说镇上那些员外,简直像皇族才能穿的锦衣华服。

晏昭说:“陪葬品。”

容与摸着丝滑的衣袖:“你的陪葬品,千年了还能穿?”这衣服材质可了不得。

晏昭点点头。

容与被说得好奇心起:“你还有其他陪葬品吗?”

晏昭再次点头:“有,很多。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带你参观。”

容与立刻雀跃道:“那先参观参观。”

魔王平生一大爱好,就是享用奢侈品。这一件衣服都能够保存千年,其他陪葬品肯定不会普通到哪儿去。

晏昭遂带容与参观起自己的墓穴。

昨晚容与进墓,是被晏昭直接用法术带进喜堂。今天跟着晏昭走一遭,容与才发现整个地下墓穴大得吓人,纵横交错,宛如迷宫。大小墓室不计其数,他昨天看到的两间房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陪葬品也很是隆重。每一个墓室里的陪葬品都不同。有金银珠宝,熠熠生辉。有精美瓷器、玉器、陶器,雕刻花纹栩栩如生,历经千年依然能看出色彩鲜艳。有美酒美食,大部分已经损毁,食物不能入口,盛放食物的碗碟却都是青玉樽、白玉盘。有锦衣华服,当然也大都不能穿了,像容与身上这件能留存千年的才是少数。有古书字画,尽管看不懂字,然从笔锋气韵来看,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容与参观了十几个墓室,就停下脚步懒得走了:“还有多少没看的?”

晏昭道:“方才所见,不过十之二三。”

容与:“你这是建了个地下王国?”

“行啊你。”容与估算了一下面积,“你生前是不是哪个皇帝,这规格我看着像个皇陵。”

“……我不记得。”晏昭抿了下唇,“都是生前事了。”

“原想,都送你当聘礼。”晏昭不好意思道,“只是,多数损毁,拿不出手。”

再有就是,他临阵恐婚,亲也没成。

“那么多陪葬品,没有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吗?”容与问。

晏昭说:“我忘却生前事。”

容与:“嗯?”

晏昭低声:“……所以不识字。”

墓里那些文字都模糊了,就算不模糊,他也不认得。反倒是晟朝的文字,他抓了几只鬼恶补知识扫盲,现在全认得。

容与勾了下唇,又压平了:“……行。”

晏昭都不认得,他就更不认得了。

大千世界亿万文字,除了主神本尊,没有谁是全认得的。主神也不是每样都学过去,而是继承主神之位时,法则一股脑儿把大量知识全塞他脑子里。

所以主神脑容量要大,不然会疯。

血玉镯觉得主神大人现在已经疯了,脑子里全是魔王。

“出去吧。”一听还有那么多没看,容与也懒得再往里走,反正也不一定就要一天看完,他并不是非要探究晏昭的身份。

鬼王生前再显赫,也就是主神一个设定而已。那位生来就是至尊,给自己的身份可都不会差。

晏昭:“不看了吗?”

“不看了,闷。”容与还是肉体凡胎,不适合在地下久待。

主墓室也没有去,那里放着晏昭的棺材与尸身,一人一鬼都没有提起。对容与而言,晏昭就在身边,看一具空壳没有必要。至于晏昭……虽然明知自己已经死了,可谁也不会想让心上人看见自己的尸体,那感觉太诡异了。

听见容与说闷,晏昭就带着他瞬移到墓穴出口:“走吧。”

容与看着墓穴口透进来的微微亮光,回头问晏昭:“你这千年从没出去过?”

晏昭说:“没有。”就算是找小鬼补充晟朝知识,也都是直接把鬼抓到墓里来,用完再放走的。

世上无人值得他踏出坟墓。

不过如今有了。晏昭悄悄看着容与。

而容与此刻在想:千年份的宅男社恐,无人可比。

容与问:“那你怕不怕太阳光?”

他问出这话时,还觉得颇为滑稽。

他竟然在问一个太阳神,怕不怕太阳光。

晏昭说:“不怕。”

容与看他:“你没出去过,怎么知道不怕?”

晏昭思忖片刻:“不知道,但就是,不怕。”

容与不问了。

想想就知,主神不可能给自己安个怕太阳光的设定,那多不方便行事。只是身为鬼,再怎么不怕,都会本能地避开阳光。

容与三两下爬上去,离开墓穴,踏上坚实的土地。

此时正是晌午,太阳并不猛烈。山间四处都是高大的林荫,鸟鸣清脆,清风徐来,空气新鲜。斑驳的阳光穿过碎叶洒下来,温暖柔和。

晏昭也跟着出来了。他可以凝出实体行走在白日,也能变成魂体,让凡人看不见。

他现在用的是实体,出墓后一使障眼法,墓穴口就变为平地。凡人不会知道这地底下藏着一个巨大的陵墓。

整个山里现在也就晏昭一个鬼魂。其他孤魂野鬼道行不够,只敢在晚上出来。

晏昭看见阳光,目光一灼,下意识移开视线。

刺目的光忽然消失,晏昭抬眼看去,容与用绣着红莲的宽大衣袖替他挡了下阳光。

容与语气不明:“昔年万物不敢直视你,如今你竟不敢直视自身。”

晏昭没有听懂这句话,他道:“许久不曾见光,不太适应。”

“你把袖子,放下吧。”

容与垂眼:“不难受?”

“不难受。”

容与放下衣袖,转过身继续走:“别逞强,我袖子宽,够借你挡一挡。”

晏昭一哂:“没有逞强。”

只是不太适应。

容与道:“你这算是真正重见天日了。”

晏昭望着青年的背影,心道,我早就见到了。

他千年来看见的第一缕光,不是今天的太阳。

而是一位,红衣如火,明艳夺目的青年。

撞入眼中,直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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