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席站在洗手台前,匆匆打开水龙头,将其调至最右边,举起一捧冰凉的水洗了洗脸。他挂着满面的水珠抬起头,紧接着在镜子里看见了一个自己——一个因为这些年的纵情声色,皮肤已然有些松弛、眉梢眼角都透出苍老的自己。

他抹了两把脸,紧接着手不自觉握紧了拳头,重重地捶了捶大理石台面。

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

镜子里忽然出现了别的什么,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形从他的身体里慢慢探出头来,嗫嚅着说:“你喜欢的那个男人......”

“闭嘴。”慕席截断了他的话,眼神猛地变了变。

他抽出几张纸,慢条斯理擦了擦自己的掌心。

“你算什么东西?”他轻蔑地说,“不过是依附着我才能生存的可怜虫罢了,你甚至连人都不是——有什么资格对建立了这么大一个四海的我指手画脚?”

那黑影颤抖了下,紧接着慢慢缩回了头,重新不见了。就仿佛那不过是人的一时眼花,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等等。

慕席擦着手,动作却一点点慢下来,盯着镜子。

想要让一切都恢复原样,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一个人消失就好了。

他冲着镜子中的自己极缓慢地勾起嘴唇,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森气的笑。

而他怕什么呢?

——他有什么可怕的?

他不是已经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帮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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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了吗?”回去的路上,寇秋问。

男人点了点头,唇抿得紧紧的,脸色也并不能算得上好看。他的手把着方向盘,忽然道:“孟皎,把王强的电话调出来,告诉他。”

王强便是监管司的那个矮胖男人,寇秋点点头,立刻拨了过去,说明了情况。

“他的确是特殊人群,”卓老师淡淡道,“而且接下来,他很有可能立刻便准备对孟皎动手。”

王强说:“你确定?”

卓璞说:“我确定。”

王强有点发愁:“那小孟的安全......”

“没事,”卓璞道,“这些日子,我会与他寸步不离。”

抽离出来的花孔雀正坐在后座吃泡泡糖,听了这话,嘴里吹得老大的泡泡砰的一声就破了。

他转过头去,极小声地和影子拆正主台:“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安全,还是为了他自己......”

而此时的寇老干部,还没完全懂得寸步不离的意思。

直到他们回到家中,男人极自然地揽着他的肩一路上楼,帮他将外套的纽扣一颗颗解开。卓璞的手是典型艺术家的手,白皙而漂亮,骨节生的分明却并不粗壮,衬着黑色的外套时,总有种莫名的令人脸红的味道。

寇秋站在原地,隐隐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像是在发烫。

那手指掠过的地方隔着几层衣服,仍旧是滚烫的、炽热的,如同能直接烧到他的皮肉上来,留下几处被这热度烧的通红的小点。

他移开了目光。

“要去洗澡?”男人低声问。

寇秋点点头,抬起袖子,闻了闻自己身上沾惹到的酒气。他并不喜欢喝酒,基本上也没怎么沾过,如今这味道留在身上,只觉得熏烫的一颗心像是起了雾,迫不及待想去清洗干净。

可他拉开了抽屉,却骤然发现,自己那一叠薄的有些透光的底裤如今已只剩下了仅仅两三条,抽屉里摆着的,是几打全新的、甚至连标签也没拆过的。

花纹是黄色小鸭子、粉色小猪和金灿灿的小太阳......

寇秋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男人身上。

卓璞被他这样确定的眼神看着,手在身后下意识握了一下,面上却仍旧严肃又正经,“超市送的。”

寇秋拎起一条,把上头的标签给他看:“一条两百多,超市送的?”

卓老师干咳了声,说:“作为画家,就该有画家要有的样子。贴身衣物也是要有艺术气息的。”

神特么艺术气息。

寇秋只感觉自己要窒息。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系统焦急地说,【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马赛克?】

它顿了顿,忽然长长地哦了声,意味深长道:【玩的真开。】

寇秋:【......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已经变成老司机的系统说:【没事,我懂得。】

反正无非就是xxx、xx、xx这些会被屏蔽的东西嘛,他再清楚不过了。

寇秋:【......】

你清楚什么了?

你清楚了才见鬼了呢!

他不得不和自己这个崽把东西说清楚,听完之后的系统像是瞬间没了乐趣,很是由衷地叹息了声。

【就这?】

它还期待着什么更刺激的呢!

【......】寇老干部说,【系统同学,我发现你最近的思想很污秽。你有多久没有进过学习时间了?】

系统想起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进行过的学习任务:【......】

心虚。

卓老师的寸步不离,相当于不管做什么都要在一起。因此,当寇秋在浴室里洗澡时,还能看见男人在磨砂门外等待着的影子。

寇秋出来,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会不会太夸张了?”他问。

男人说:“不。”

这才到哪儿,还差的远呢。

花孔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隔得老远轻飘飘投来一句:“你等着,今晚说不定还有更夸张的呢。”

果然,晚上,卓老师便跟着他一起进了房间。

寇秋:“......我要睡觉。”

男人将上身的衣物脱了,露出的身体肌肉线条流畅,却并不显得夸张。他掀起一角被子,自己也躺进去,低声道:“一起。”

寇秋刚想说什么,就听男人把这四字抬出来当令箭:“寸步不离。”

寇老干部:“......”

你六,服了你了。

被子将两人裹在了一处,唯有床头的灯光微微亮着。男人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在他背上轻拍着,轻声问:“怎么还不睡?”

他在光下的侧颜英挺而利落,每一丝弧度都令人眼熟。寇秋眼睛隐隐发红,忽的想起了上一世。

他向男人怀中缩了缩,难得地撒了次娇:“我想听催眠曲。”

卓老师愣了愣,显然是不曾想过会被提出这个要求,迟疑了下,缓缓道:“催眠曲?”

他像是有些为难,可看见青年期待的眼神,嘴张了张,到底还是点头。

手机自动调出了歌词。男人清了清嗓子,开始哼唱。

“宝宝乖,宝宝乖,宝宝乖乖地睡觉......”

“宝宝乖......”

歌声循环了很久,系统绝望地瞪大了眼盯着天花板,说:【我睡不着。】

他的宿主说:【我也是。】

半晌后,系统又说:【那只孔雀一定唱歌很好听。】

他的宿主说:【我猜也是......】

这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催眠曲!

第二天早上,寇秋问花孔雀是否会唱歌,结果花孔雀十分亢奋地站到了餐桌上,主动为大家用美声纵情歌唱了一首《我的太阳》。其旋律之动听,声音之浑厚,足以让世界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为之侧目,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寇秋的影子一眼便看出了问题,问:“你让他的正主唱歌了?”

寇老干部艰难地点点头。

影子满脸同情,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跑调跑的有多严重?”

寇秋说:“要不是我让他唱催眠曲,我几乎要以为他唱出来的是青藏高原......”

系统也心有余悸地说:【实在是太可怕了嘤嘤嘤!】

与此同时,接收到消息的监管司立刻对慕席所居住的区域加强了控制。十二个便衣不分昼夜地在附近蹲守,时刻观察其是否有什么异常动静,终于能从这乱成一麻的案件之中理出一个逻辑,众人都兴奋的了不得,几方面的调查进度几乎是于同时齐头并进。

一周之后,卓老师关于慕席的预言实现了。

慕席真的来了他们的住处。

那一晚的寇秋睁开眼时,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感应到有别的影子前来的卓璞与房中埋伏的警察合作,一起把这一人一影制服了,并为他们带上了特制的锁铐,避免其再伤害到别人。从影子身上,监管司搜寻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上头也沾着慕席的指纹,已经足够被作为证据。

寇秋下楼时,门前只剩下卓璞的身影。

他点了枝烟,在夜色里吐出一个烟圈,衣角被夜间的风吹的飒飒飘动。寇秋走上前,他便像是有什么感应般扭过头来,并随手将烟灭了,极其自然地问:“起来了?”

“结束了?”寇秋轻声问。

“嗯,”男人望着他的眼睛,“结束了。”

被害人的一些随身物品被陆续于慕席家中发现,只是被拆解的尸体上缺少的部分却迟迟不见踪影。寇秋也曾去慕席的家里看过一次,那里已被警察围的水泄不通,俨然是要掘地三尺找出证据的架势。程静也跟着他们一同去了,只是看到弟弟的一个皮夹,便情不自禁地泪如雨下。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紧紧地揽着那个皮夹,像是在抱着那个当时并没有得到她谅解的男孩。

哭声、挖掘声与快门声,这一切都让寇秋觉得不舒服。他从台阶上慢慢地走回去,最后代替孟皎,看了一眼这座别墅。

这个四月不是阴雨连天的,而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晴天。

接连延续了几月的这一场连环杀人案,终于彻底宣告告破。那些血、白骨和流言,都随着这阳光,渐渐化作尘土了。

寇秋所读的学院在这一年改为了学分制,恰巧,原主孟皎是个好学生,早早地修满了需要的学分。为了早一年投身为人民服务的伟大事业,寇秋选择了提前毕业,抱着自己的画稿和画架与班中的同学告了别。

班里的学生大都开了几句玩笑,并送上了祝福,只有郁嘉茂没有笑,只是望着他。直到有女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他才勾了勾唇角,笑的爽朗又阳光。

“班花,”他大喇喇将手搭在了寇秋肩上,“哪怕提前毕业了,咱们这感情总是不会变的,对吧?”

寇秋陡然想起了那第二条短信,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移下去。

“对啊,”寇老干部说,“伟大的革命战友情谊嘛。”

班里的同学将这一句话当成了笑话,一个个笑的不可自抑。郁嘉茂唇角的笑意却一点点消失了,眼神沉沉地盯着寇秋,许久之后,才似是毫无异样地一撑桌子。

“保重。”他最终吐出了两字。

寇秋没有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门外刺眼的阳光让他恍惚了会儿,紧接着,他便看到了停在路上的熟悉的车。里面的男人摇下窗,下车为他打开了车门。

寇秋瞧着他,忽然心情也像是被推开的窗子,哗啦啦一下敞亮了。

“等久了?”

卓老师说:“没有。”

他替青年系好安全带,这才似乎不经意地说:“今天太阳真好。”

“是啊,”寇老干部随口说,“一点云彩都没有。”

卓老师再接再厉:“学校里也开了很多太阳花。”

寇秋探头出去看了看,道:“的确是!”

他甚至控制不住地想掏出画板把这一片开的正好的花画下来,看来,这几个月来的艺术生生活的确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卓老师含蓄地说:“你最里面穿的衣服,印的是什么?”

寇秋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诚实地回答:“粉红色的猪。”

卓老师说:“我想看你穿小太阳的。”

寇老干部奇怪地说:“你喜欢那个花纹?真的?”

疯狂暗示的卓老师:“......”

听明白了的系统也简直要以手掩面了。

自家宿主抓重点的能力也一定是一流的!

花孔雀猛地把自己抽离出来,幽幽说:“这话题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说真的,直来直去挑明了说很难么?”

影子也大爷似的瘫在了后座,说:“对我来说不难,对你的正主来说,好像挺难的。”

花孔雀深以为然。

这一路上,听到的广播是希腊神话里的太阳神,车上放着的计算机换成了太阳能的,悬挂的吊坠也变成了个摇摇晃晃的绒线太阳。寇秋拿手勾了勾,还觉得挺有意思。

车上的另外两影一人越来越绝望。

“说真的,”花孔雀决定再最后进行一次尝试,“太阳这个词,能让你想起什么?”

寇老干部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东方红?”

花孔雀差点一口口水把自己呛死。神特么东方红!我还太阳升呢!

他勉强压抑下了心中的崩溃,循循善诱:“除了这个呢?”

寇老干部这回倒是想了会儿,随即慢慢道:“两小儿辩日?”说起这个,他便情不自禁背了起来,“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

“......”花孔雀问,“还有呢?”

寇老干部眼睛发亮:“拨云见日!如日中天!夸父逐日!”

花孔雀重新瘫了回去,下了定论,“没救了。”

这人的脑袋里,根本就没有长关于暧-昧的那根弦!

车已经逐渐驶到了楼下,卓老师抿了抿薄唇,忽然踩了一脚刹车,将车停下了。

他没有驶入车库。

“孟皎,”他的声音认真极了,一字一顿道,“有些话,我一直觉得是时候说了。”

寇老干部怔怔地望着他。

“我,”卓老师深吸了一口气,“我......”

“说呀!”后头的俩影子快急死了,“怎么这么磨蹭!”

卓璞的耳朵一点点染上薄红。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低声说,“我的影子就一点都不喜欢你。”

花孔雀差点把眼眶瞪出来,“这算个什么鬼告白!”

这里头怎么还有他的事?!

寇秋的心突然鼓噪了起来,胸腔里像是灌进了满原野的风。

“那是因为,我——”

男人慢慢倾过头,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嘴唇缓缓寻到了另外两片渴求已久的同伴。

“最喜欢你了。”

这句话被呢喃着吐出,几乎要融化在唇齿交缠里。

寇秋的心也要一同化了。

他的手环在男人的背上,背景音里满是系统近乎丧心病狂的尖叫,身后俩影子探过头来,盯着他俩看的目不转睛,可谁也没有心思去理会了。

花孔雀:“哇!”

影子:“厉害厉害。”

半晌后,两人还在亲。

花孔雀:“哇......”

影子:“肺活量挺好。”

许久之后,仍旧贴在一起的两人。

花孔雀:“所以这个预告是播不完了是吗?说好的正片呢?”

影子:“是用502粘住了吗?”

花孔雀最终忍无可忍了。

正主的心里在放烟花,他的眼泪都已经忍不住要成串成串往下掉了——他哭唧唧把两人拉开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直接吼:“你特么还没明白吗!他暗示了这么多,就是想太!阳!你!啊!”

直接吼出来不久行了吗,没完没了偷偷在心里高兴算什么英雄!

寇秋的脸和脖子都红的不像样,虽然不曾看见,却不难猜到,只怕他被遮挡在衣服底下的部分也已经全是这样鲜艳的颜色了。他躲开了卓璞的目光,小声道:“太阳我是什么意思?”

“......”

面对这样纯洁的人,车上的其他存在都突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污浊不堪。

系统为他指明道路:【太阳的简称是什么?】

寇秋:【......日?】

系统崽子说:【那你把简称再带回刚刚那句话试试。】

寇秋:【......】

他脸上更红,忽然便全懂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张开了双臂。

男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猛地一用力,将他从座位上抱了起来,大步抱着向楼上走去。

留下两个影子在车里面面相觑。

半晌后,花孔雀问:“正片?”

影子点了枝烟,说:“应该是。”

“......”花孔雀说,“我一点都不爽,什么时候这正片能播完?”

影子说:“我比你更不爽。”

他们再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日,”花孔雀说,“老子难过的要哭了。”

影子吐出一个烟圈,沧桑地说:“我还又痒又不爽呢。”

花孔雀极目远眺,幽幽道:“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戳正主轮胎拆正主台了......”

现如今,正主就能去逍遥快活,他却只能坐在车座上,默默忍受这极度的不爽。讲真,影生,真的是非常让人绝望的了。

然而与此同时,有另一个存在比他更绝望。

许久没有见过马赛克的系统正在温书,它把曾经背过的内容再重新翻出来,结果绝望地发现,那些东西都已经被它的处理系统当做是时间过久的缓存,通通清除掉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读了十年寒窗,结果被车撞成了失忆。

系统只好从头再开始。

它在心里为自己打气,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马赛克不息,学习不止!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另一辆缓缓靠近的车辆,甚至连卓璞也没有发觉。那辆低调朴素的黑车绕了条路,停在了离别墅不远的地方,而里面的人则轻哼了声,从自己身后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掏出了什么。

那是一副望远镜。

他将望远镜架在鼻梁上,隔着树荫注视着别墅的动静。而与他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就坐在副驾驶座,像是怕极了,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郁嘉茂,”影子抖着,小声地带着哭腔请求道,“别,别......”

“别什么?”

男生蓦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睛里头的寒光让影子一下子住了嘴,随后战战兢兢再说不出话。郁嘉茂这才重新将目光放到望远镜上,眼睛幽深的像是一汪深潭。

“很快会再见的,”他极缓慢地说,“你是最后一部分了。”

“我的——”

“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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