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就像周日的早晨。

有默契的静寂与安宁,淡淡的期待与忧郁。

明明可以善加利用,却又任它白白浪费;明明期待它的来临,却又害怕它的稍纵即逝。

身体随车身一路摇晃,我恍惚地凝视自己映在车窗上的身影。

窗外没有任何亮光,浓厚的黑暗无尽延伸,我有多久没置身这么完美的黑夜了?

如此纯粹的黑暗虽然恐怖,却也让人心情愉悦。

车里的其他三人静默无言,一瞬间仿佛变成三尊不知名的玩偶,我吃了一惊,不禁重新坐直。然而,定下心一看,我身边的利枝子已不敌睡意,频频点头;前座的两人则在研究地图。

我一向都是参加团体旅行,并习惯在喧闹中思考事情。这种习惯也不知何时养成,当我注意到时,我身边已经围了许多人,并被认为交游广阔。

“朋友”是一个恐怖的词汇,当这个浪漫却陈腐的词汇被说出口时,不论是谁,心中都会涌起复杂苦涩的情感。然而,大人们却不断灌输小孩应该要有朋友、朋友多就是好孩子的“常识”,并以“孤独就等于失败”来威胁小孩。

小时候的我很内向,对这种威胁害怕不已,所以努力想交朋友,不让自己落单。但我现在才明白,愈是想交朋友,愈会被拒于门外。人会远离真正有所求的人,就像不借钱给真的有急需,甚至已低声下气请求的人。我当时总畏畏缩缩地,不敢正眼看人,却又一直很想与大家做朋友,结果却被视为神经质的小孩而惨遭拒绝。其实不只大人,连小孩都知道如果与失败者在一起,自己也会被视为输家。

拥有朋友当然是一件很美好的事,而且正因为朋友并非必要,所以才更需要,尤其是好朋友,但另一方面,朋友也可能是出卖自己的人。“朋友”这个词汇的定义并不明确,没有长久持续的必然性,更潜藏自尊与嫉妒的黑暗面,就像一座不牢靠的吊桥,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

当我不再追求“朋友”之后,我的“朋友”便多了起来,我也渐渐明白大人那句“朋友”不是必需品的意思,而这是在我发现车站候车室那名强盗犯时的事。那时我终于能冷静地观察周围的人,发现人会与他人在一起,不见得是因为想,而是要隐忍内心的恐惧。这件事对我影响深远,我认真地问自己,我真的需要朋友吗?答案是,我就算一个人也很自由。从这时起,我便从“朋友”的枷锁中解放,就算没有朋友,我还是我。开窍之后,我也明白如何交朋友、如何与朋友相处,所以后来我身边总是围绕了许多“朋友”。

从学生时代开始,我就不会自己计划过什么旅游,因为我每次都被列入他人的旅游成员名单中。譬如有人会问我:“节子,八月九日至十一日去蓼科玩吧!”我都会回答:“好啊!多少钱?等等给我行程表吧!”

其实我不讨厌“朋友”这种人,一群人在一起时,有一群人在一起的快乐,也能真正感觉到自己是处于正常、健全的世界里,而且得到身为社会人士的自信与安心。

老实说,彰彦突然提出要旅行时,我觉得很意外。

策划执行这次旅游的人只有彰彦,老实说,我一直不认为我们真的能成行,毕竟我们已经不再是学生了。

每次看到彰彦,我都不禁感叹,世上竟然还有如此高尚的人。这不是说他家境富裕或外貌出众,而是指他的灵魂——虽然用灵魂形容有点怪,但我也只能找到这个词汇——相同境遇却卑劣的人比比皆是,彰彦家里似乎也没有与他一样的人,他大概是他家族里的异类吧!

每次与彰彦说话,我都不禁深深感慨,能在这个丑陋的世界生存下来,真是难为他了。我有时很想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真了不起。”

人心常因纯粹而受伤,彰彦却不可思议地宽容。一旦被他纳入朋友之列,不论是什么样的人,他都温柔以对,给予母爱般的无私感情,不求回报,不过,说他是全力付出也行,就像他对莳生,简直有如为恋人无悔付出的女人。

男性友人间的交情,能亲昵到世界仿佛即将毁灭,除了彼此,什么都不需要的程度。男人能同时扮演女人的角色,女人却无法兼具男人的特质。

我常会想起过去会见过的一幕画面。

我家附近有一所私立男校,一到放学,就会看到一大群男孩轰地飞奔而过,彰彦以前想必也是如此。

当时,在我即将踏入家门时,我偶然见到那一个瞬间。

共骑一辆脚踏车的两名少年将书包挟在腋下,从我面前疾驰而过,就像不愿跑输脚踏车的小狗。那一瞬间的他们笑得非常开心,完全没有女孩子能介入的余地,仿佛拥有了全世界,脸上的美丽笑容闪耀着熠熠光辉。

我心中一痛,停下脚步,心想:这个世界果然不属于我们。

那时的我觉得既悲伤又羡慕,身为女人,终究只能站在世界边缘看男人在其中活跃。运动也好,念书也好,想打入男人之中都得拼尽全力。虽然如今优秀的女人很多,社会观念也逐渐改变,但我在公司里,至今仍有获得男人恩准才得以进入他们圈子的感觉。

为什么彰彦会那么喜欢莳生?像莳生那么冷漠的人,恐怕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爱。利枝子也是,她至今仍深爱莳生,但她爱的并非莳生的全部。利枝子拥有如男人般的冷静思维,却完全不了解自己。与其说她没发现自己只看到莳生的表面,不如说她装作没发现这一点。莳生绝非利枝子的最佳伴侣,即使她已为自己找到最佳人选,却仍深信莳生是最适合她的人。

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这感觉真好,身边都是深知彼此习性的大人,做什么都没关系,如果是在小孩或属下面前,就得时时谨言慎行了。在这里,我能自在地独处——就算与他们在一起,我仍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窗外虽然仍漆黑一片,但微微抬头,便能看到山峦间蒙蒙亮的天色,V字形的棱线清晰浮现。原本只能见到白色分隔线的柏油路,渐渐也能看到完整的轮廓与两旁景色。天终于亮了。

“天亮了。”与我有同样感想的彰彦愉悦地说。

“嗯,天气好像还不错。”我点头附和。

“我早说过会放晴。”

“那还真是托你的福了。”

“别这么说,因为我平常都有烧好香。”

彰彦开心的模样看起来莫名可爱。

我与彰彦在大阪会合、一起用餐、一起搭夜车到西鹿儿岛,仿佛已是好久以前的事。这是我第一次与彰彦两人相处,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我很清楚,不论与谁相处愉快,并约好再见,这种机会通常没有第二次。

就像在船上说过的,我与彰彦因为一个小小的谜而花了点时间才会合,但我们走进地下街的串烧店时,却是打从心底感到高兴。我已经很习惯与不特定的多数人一起用餐,不论是公司客户、学校家长会成员,或附近邻居,但偶尔只有我与对方两人一起时,我都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在众人之间周旋、取得平衡点,已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能与谁一对一地谈话反而是近乎奢侈的行为,若再加上对方与自己全然没有利害关系,就更像个奇迹。从以前开始,当我被问到“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或“能与你单独聊聊吗”,等着我的多半都是不有趣的话题,而且有愈来愈多的倾向。如果是感情问题,我一定张开双手欢迎,但我被问到的都是些“一年级新生要退出社团”、“新人不愿意出赛”或“谁与谁在冷战”等等令人郁闷的问题,好像只要对我说了,我就会帮忙解决问题似的。

在我与彰彦点完菜,在柜台的位子坐下后,我忍不住也开始对彰彦倒苦水。在我休假前,有三名下属来找我帮忙,而且都是些情节重大、迫在眉睫的事,让我心情大坏。

“……唉,我一定被讨厌了,大家本来都觉得我很宽大,这下搞不好觉得我是个怒发冲冠的家伙了。可是,如果他们一发现问题能立刻报告、及时处理,情况就不会变得那么严重。”我在喝酒时,不断抱怨。

“大概是因为你很开明,所以他们才会找你谈。人在被催促‘说吧、说吧’的时候,反而无法说出口。”彰彦笑道。

“这和我开明与否或下属的个性都无关,我只是认为一个组织在这方面应该要更有效率。”

“话是这么说没错……”

彰彦并非很认真地反驳我,只是喜欢找碴、与我唱反调,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以前开始,我与彰彦的对话模式一直如此。

“你的个性正直,大概不太能体会内向、犹豫不决,或受到挫折的人的心情吧?”

“你是说了解像你一样的家伙的心情?”

“没错,与我一样内向的家伙。”

彰彦还特别强调“内向”这两字,我不层地哼了一声。

“我是不了解你,但这种人的心情我清楚得很。”过去那段痛苦的童年记忆倏地掠过心头。

“是吗?”

“对我来说,待在一个组织里、拿组织的钱,当然会想帮忙解决问题。不过,中间管理职的津贴少得可怜,当然希望事情能尽早解决,不要愈搞愈麻烦。”

“真了不起,多谢赐教,节子课长。”

彰彦故意低头,一脸卑屈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生气。

“你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很对,真想让我的上司也听听这些话。”

“如你所愿,下次去你公司出差,说给你上司听好了。”

“不过,对我这种遇过挫折的人而言,正确的事却很棘手。”

“这次换你哭诉了?”

彰彦叹了一口气,仰头看天花板,“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正确的事就是好的事吗?还是说,正确的事本来就不等于好的事?这两者的划分真的很难。”

“没错,正确的事不等于好的事。”

“最近不是很流行从商业角度思考吗?以效率与利益为优先考量,淘汰冗赘的部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是企业挂帅的时代。”

“没错,所以对企业而言,那就是正确的事。大家励行节约而得到与去年同等的收益固然值得高兴,但这样一来,工作就变得一点都不有趣了,大概只剩目标达成时的快感。”

“唔,你的意思是说没有创造性?没有创造性就不算工作,是吗?我公司里有一个新人,因为不会电话里的应对,便说:‘我来这间公司工作不是为了做这种事。’”

“哈!那家伙真可爱!不过,该怎么说?或许他并不平庸,只是在那情况下变得如此,所以他的本质其实不差。”

“你说话真含糊,我听不懂。”

彰彦说话一向用词严谨,他这样算难得的了。彰彦想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又开口。

“到最后,人都是以个人好恶判断事物。有些事从商业角度来看虽然正确,但若被逼到最后关头,终究还是根据个人喜好做决定。”彰彦自言自语似的恍惚喃喃。

我听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满心疑惑。

这种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终究只是获得男人恩准,才得以进入他们的圈子。就算好不容易记住他们制订的游戏规则,也照这些规则玩,却仍得面对他们频频的挑剔。

“怎么了?变得那么娘娘腔。”

“娘娘腔?我?”彰彦一脸讶异地反问。

“没错,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的彰彦不若以往毒舌,我们总是唇枪舌剑,一来一往地,但他那天从一开始就显得有点迟钝,我本以为他是因为随年纪增长而变得圆融,但事实似乎不是如此。

“不,没事,我没发生什么事。”

“是你家人怎么了吗?”

“莳生那家伙离婚了。”

“什么?”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事,吓了一跳,“你是因为莳生离婚所以心情不好?”

“不,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彰彦的口吻听起来很烦恼,“我不是才刚结婚没多久吗?其实不论是出社会或组织家庭上,我一直以莳生为榜样,将他当成前辈。他早在十几年前就结婚了,当时我还参加婚宴,也见过他老婆。我正想着自己终于也成家了,他却突然离婚,让我有一种很虚幻的感觉。”

“原来如此,我可以体会你这种感受,人生无常。”

“没错。”

“后来呢?他已经签字、正式办离婚了吗?”

“还没,不过莳生已经盖了章。他们夫妻分居半年多了,因为我每次找他都直接用手机联络,所以一直没发现他搬家的事。”

“这么说来,是莳生主动提离婚,而他太太还没盖章?”

“没错。”

“怎么会这样?事前没任何征兆吗?怎么也没找你商量一下。”

“不,我

觉得这样也好。”或许是感觉到我的口吻带有责备的意味,彰彦慌忙道。

彰彦绝对不会说莳生的坏话。对彰彦而言,莳生是他最好的朋友,但彰彦既没发现莳生离婚的征兆、莳生也没来找自己商量,甚至连他分居的事都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事一定都伤害到彰彦。我对这样的莳生感到很生气,而彰彦竟然还同情他,将他当成好友。

“小孩怎么办?”

“两个都归他老婆。”

“为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是莳生的意思。”

“会不会是在外面有女人?”

“似乎不是这样,他说他想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生活?真是奢侈的说法。”

现在才来说这种话?莳生,你不是一直都一个人?我也是,只是方式不同。不论与谁在一起,你的内心都只有你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从容自在的你,为什么如今才说想自己一个人?

“不过,你怎么知道他离婚的事?”

“说起来,我也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才知道这件事。那一天我们约好一起喝酒,刚好我因为出勤,时间还很充裕,便回家换了套衣服,突然想到以前替我们的指导教授制作退休回忆录时,曾向莳生借过期中旅行的录影带,而且数量还不少,便打算拿去他家还他。我打电话给他时,他就说:‘我告诉你地方,你拿过来吧!’我一到他说的地方,发现那是像单身宿舍的独间套房式公寓。莳生一出现,我就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很干脆地说:‘我现在一个人住在这里。’当时我只有错愕可言。”

“那家伙还是没变,一样冷淡。”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打算离婚,半年前就与老婆分居了。我当然是大吃一惊,喝酒时就一直追问他详情,但他只说因为他想一个人,其他什么都没说。”

“彰彦,你与他太太熟不熟?”

“不算熟,虽然曾经一起吃过饭,但我总觉得她将我当成一个怪人。”

“你是这样没错啊!莳生的太太果然是个标准的正常人。”

“你见过她?”

“见过,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起记忆中那张小巧白皙的脸庞。

因为对方是不可错失的大客户,所以公司找了一间非常高级的餐厅来接待这位客户。

当时的我还是个不起眼的小职员,被分派到席间向客户温言软语、大献殷勤。中途离席去洗手间时,我在结账柜台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才心想:不会这么巧吧!结果却真的是莳生。

“莳生?”

听到有人叫他,他回头之后也是一脸讶异。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为了工作。我正在接待客户。”

“原来如此。”

那时,我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投向我。

不远处有一名年轻女子,还有一对应该是她家人的老夫妇,看起来六十岁上下,我感觉到的那道视线就是来自那名女子。正当我疑惑地瞄了她几眼时,莳生像突然注意到似的“啊”了一声,那女子也走了过来。那是一名个子娇小可爱、感觉很正经的女子。

“我介绍一下,我的未婚妻柘植爱美;这是我从小就认识的本间节子,大学也同校。”

在莳生的催促下,她直视着我、微微点头打招呼。

“啊!恭喜了,什么时候结婚?”

我刻意给她一个自然无心机的笑容,心里却盘算另一回事。

她本来对我这个“未婚夫的女性友人”充满戒心,看到我的坦率随即改变态度,回了我一个微笑。看样子,她已经不再将我当成敌人了。

“谢谢。婚礼订在十月。”

“她真可爱。你们是公司同事?”

“嗯。”

“今天是与她的双亲一起吃饭吗?”

“嗯,那边那两位就是。”

“加油啊!努力在他们面前留下好印象。”

“你也一样。”

我们轻轻地挥手道别。她若无其事地贴近莳生身边、看向我的模样,一直深深烙印在我脑海。我在内心耸耸肩,真想对她说:放心,我对你老公没兴趣。

在男性友人的情人或妻子面前,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我知道自己的外貌会让多数女人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对我产生戒心,但我对那些无谓的争执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早已深谙解除她们防心的技巧——表现得坦率与直截了当。我不知道如果自己真有心会怎么做,只是早已习惯向她们表态,自己没有与之竞争的意思。

我虽然意外莳生会选择典型的办公室恋情、典型的粉领族,却也不是无法理解这种情形。每次看到这些粉领族与其男伴在一起时,我脑中都会不自觉地浮现“所有权”一词。

从以前开始,莳生就一直很有女人缘,看起来也很能干,不难想像他在公司的女职员中会引起多激烈的争夺战,而莳生的未婚妻则是这场狭隘战争中的胜利者,她的视线带有无声的压迫,不断传递出“这场比赛是我赢了”、“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他,别来阻碍我”这类讯息。看到这些女人,我不觉得她们的样子像陷入情网,反而比较像终于得到想要的东西的胜利感。

人都想得到独一无二的东西,也会向他人索求自己所没有的。愈是什么都没有的女人,要求愈高;为了让自己在这世上扮演的角色能更风光,她们只有想尽办法寻找条件优秀的男人,将其财力、学历、长相变成自己的东西,而为了得到这些东西的“所有权”,她们得随时处于备战状态。这在自力更生与得天独厚的女人眼中,不过是个笑话,她们却笑不出来,因为这关系到自己的人生与自尊,不容失败。我看过许多在这场战争中被淘汰的人,当然也曾见过不少胜出者,生存与爱情,其实都不如表面看起来美好。

“我曾在赤坂的某家餐厅过过莳生,我是为了招待客户,莳生则是与她,还有她双亲一起用餐。他们那时已经订婚。对了,你觉不觉得莳生的太太与利枝子有点像?”

“啊?”彰彦一脸惊讶,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莳生前女友的名字,“别闹了,她们哪里像了?”

“我不是指外表。该怎么说?有点像利枝子的摘要版。”

“摘要版?”彰彦忍不住噗哧一笑,佩服地点头,“形容得真好,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像了。”

“就是啊!她给人的感觉很像融合利枝子身上简单易懂的部分。”

反过来看,或许可以说莳生逃离了这一部分以外的利枝子。

利枝子一直是个“不稳定”的人,她认真、聪明、冷静、温婉,然而,这种个性却又带了点山雨欲来前的不安,这是她均衡特质中出现的一个破绽,加上其他部分的完美,因而更加显眼,在这个破绽的前方,仿佛有片荒凉的世界正逐渐扩大,让人感到不安。但不论如何,这确实是让利枝子拥有某种神秘魅力的原因。

然而,莳生是个讨厌麻烦、喜欢安定的人,他一定是感觉到利枝子身上的不安定,预知狂暴的大雨即将落下,所以才从利枝子身边逃开。

“老实说,我觉得他太太有点怪,感觉正经过头了。”

听我这么说,彰彦不语地用力点头。

我光是想像彰彦、莳生与她同桌的画面就觉得紧张。彰彦照例毒舌,她则无措地微笑,积极地想搭上话。像她这种正经的人一定会竭尽所能地炒热气氛,然而双方最基本的价值观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对话永远只能停留在肤浅的表面,最后空虚与疲乏将蔓延至整桌。

“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出莳生是个怪胎?我觉得他比你更怪。”

“单就这件事而言,我也觉得他的确很怪。”彰彦非常赞同。

“莳生一定是有些地方脱序了。”

“脱序?节子,今晚的你真了不起,摘要版也好,脱序也好,都一针见血。”

“是吗?你的话,则是一个正常人基本上该接的地方都接起来了,不过,有时会有接错线的地方,感觉就怪怪的,对吧?”

“你这是在寻求当事人的认同?”

“这只是我个人意见。”

“那莳生呢?”

“莳生的话,虽然不明显,却在身为一个人最重要的地方脱序了。”

“你这话说得太重了。”

“会吗?但我没有诋毁他人格的意思,我所谓的脱序,只是觉得他身上有某个地方脱离常轨,而且这又不是他的错。”

“不,你说的脱离常轨……”

彰彦陷入长考,这表示他多少也有相同感受。

“虽说一个遵循常规又认真的人别具魅力,但像莳生这样的人,其实也很受欢迎。”

“嗯,这倒没错。”彰彦露出安心的表情点点头。

彰彦对莳生非常温柔。喜欢上人的一方,不论同性或异性,都同样脆弱。

就在我与彰彦聊天时,有道以京都一带的食材做的串烧被送上,我们还来不及搞清楚那是什么,就赶紧去搭准备进站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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