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听到忧理的低声叹息。

受过训练的声音即使只是轻声细语,仍然字字清晰,有如飘过耳际的乐音。

早春的夜晚,旅馆房内还算明亮,白色拉门另一侧传来远方的浪涛声。房内,壁龛的部分嵌上一扇圆窗,并摆设一只插了水仙的花瓶,浓烈的花香令胸臆骚动不已,思路也变得清晰。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也静静地低语。

不应该是这种结局的。我们应该是彼此无可取代的好友,应该像我那些高中同学,毕业后仍是好朋友,但我们竟陷入这种三流却意外有效的陷阱。

我们太了解彼此了,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都很清楚彼此心中有多痛,明明我们都喜欢对方,明明都想打开僵局,却都明白有个地方再怎么样弥补也不可能完好如初了。

“我一直很讨厌‘我很遗憾’这句话,总觉得会这么说的人都在推卸责任,伟人也好,厚脸皮的人也好,不都常说吗?”忧理从棉被里伸出双手掩面,充满懊悔的声音不断流泻,“但现在,不论我想说什么,最终都只能说出‘我很遗憾’这种不知羞耻的话。我好恨!”

我也同样感到十分悲哀、难过,仿佛有片巨大的黑暗挡在眼前,胸中沉淀着无法移动分毫的冰冷……我很遗憾、很遗憾……没错,忧理,千言万语,能说的确实只有这句话。

我突然想起几年前发生的空难。不论机长多么拼命操纵飞机,最后的结局仍是坠机,机上有几名乘客留下了简短的遗书,我还记得其中的一小句。

爸爸真的觉得很遗憾。

这难道不是这句话最恰当的使用时机吗……

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那时的我觉得自己正历经人生中最痛苦的阶段,整个人像被抽干似的疲惫不堪。

“是我不好,我不该将你介绍给莳生。但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总有一天,我还是会介绍你们认识。既然如此,最后的结局都一样,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这是我想了很久才得出的结论,并不断说服自己。虽然不能给我什么安慰,但我仍紧紧抓住这个乍看合理的理由。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心的?

我思索着这个问题,同时半自虐地提醒自己:我身边就躺着那个占去他心思的女人。将忧理介绍给莳生是两年多前的事了,他的心是怎么产生变化的?是像滴水穿石那样,每天一点一点地改变吗?是什么情况让他打开心扉?直到他告诉我这件事之前,他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嫌恶?悲怜?还是漠不关心?他的心以多快的速度被偷走?当他注视我充满信任的笑容时,脑海里是否同时浮现忧理的脸?

已枯槁的心迅速龟裂,鲜血随之喷涌而出。一瞬间,我完全忘记忧理的存在,用尽全身的力量与精神憎恨莳生。

“不要、我不要这样,利枝子!对不起!对不起!”

一瞬间,我还以为这声大叫是出自我的口中,一察觉不是的同时,邻床的忧理已经爬过来紧紧地搂住我脖子。

错了,忧理,我不想要你的道歉,我不怪你,我不能原谅的是他,是他让我这么痛苦,我要他真心向我忏悔——我感到疑惑与深深的疲惫,心中不停反复喃喃这些话,却始终没说出口。

忧理全身颤抖不已,发出仿佛负伤野兽般的呻吟。

我用疲惫无力的全身感受着忧理的发丝。

“错了,忧理,不是那样的——”

刚才的激动仿佛不会发生,身上的热度也渐渐降温,这种情绪,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吧?

水仙的花香仿佛被削刮过的柑橘皮香味,混入了忧理的柔软发丝,但这种轻柔香甜的味道却让我感到窒息。

莳生大概已经闻过这头秀发的味道了。

我该找个地方冷静地想想了,这次,我打从心底对自己感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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