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有HAPPYENDING吗?”我将行李摊在床上,整理明天要用的东西,不禁感叹。

“咦?你说什么?”同时也在整理装备的节子忍不住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就算会绝种,还是有个快乐结局比较好。”我折着长袖T恤,轻声说。

“这是当然,谁知道我们将来的子孙会怎么样呢?”

“的确。”

“不过,男人真的会考虑这种事吗?我是说血缘关系,男人似乎非常拘泥这种事。女人会疼爱自己的孩子,是因为那是她生的,而不是因为小孩可以传宗接代—会疼爱孙子,也是因为爱屋及乌的关系。”

“男人会在这种事上执着,大概是因为他们无法生育吧!反过来说,当他们眼中的执着消失时,通常都是不确定自己的小孩是不是自己的骨肉。”

“嗯,是啊,听起来真令人不安。”

“对了,听说莳生的两个小孩都归他太太,两人好像没为这事起什么争执。”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听彰彦的语气,问题好像出在莳生身上,所以小孩才归他太太。”

擦汗的毛巾、军用手套、望远镜、OK绷、针线包……床上的东西愈来愈多了。

我发现节子的目光停留在军用手套上。

“咦!你还带了军用手套,会用到吗?”

“途中可能得抓着什么爬山,或许用得到。节子,你有带水壶吗?”

“嗯,我有带两个五百毫升的宝特瓶。一个放在背包中,一个挂在背包外面,清水洗一洗就可以重复使用。”

“一天一公升的饮水应该就够了。”

“我也是这么想,而且山上应该也有饮水站。”

“我到户外活动用品专卖店时,才说要去Y岛,店员就开始建议我买这买那的,还说岛上常下雨,甚至要我买挡泥板什么的。”

“听说Y岛有一句俗谚是‘一个月下三十五天的雨’。”

“一想到会下雨,心情就好不起来。山下明明很晴朗,山头却总是云层密布。看样子还是免不了要带雨具。”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全副武装地来爬山,而且还是一座很高的山。我也与你差不多,店员在介绍商品时,还频频对我重复透气性与防水性的差别。”

“不过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使用。”

我本来没有登山背包与登山鞋这些东西,但考虑到这次旅行时间与活动类型,如果轻忽这些装备,万一出事恐怕后悔莫及,于是忍痛花了不少钱买下它们。虽然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像这样旅行的机会,但我知道,对我而言,这趟旅行具有某种重要的意义。

“明天要几点起床?”

“七点吃早餐的话,提早三十分钟起来应该就可以了。”

我设定好闹钟,将自己往床上重重一抛,总觉得好像很久没好好躺下了。今天坐了一整天的飞机、渡轮以及计程车,整个身体仿佛还在摇晃。

虽然身体很累,但精神莫名地亢奋,脑袋还很清楚。

“我要关灯了,你要留一盏小灯吗?”节子将手伸向电灯开关。

“全关了也没关系。”

“好。”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然而,即使闭上眼睛,我的意识仍很清楚,脑中充斥着今日我们四人的对话,还有每个人的表情。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平时开口闭口都是些例行招呼、社交性对话等等,像今天这类话题从没有过,好像也很久没用大脑思考该说什么、该怎么说话了。

“利枝子。”

难道节子也与我一样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

“什么事?”

“我能问你一个比较冒昧的问题吗?”

“冒昧的问题?”

我知道天花板会将我们两人的声音完全吸入,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节子或许是想谈谈有关莳生的事。

“你问吧。”我佯装镇定,刻意以平板的声音向着天花板说。

“你不能生气喔。其实,我一听到莳生离婚的消息时,一瞬间还以为你们复合了。”

节子徐缓的声音进入我的耳里,刹那间让我愣住了。

“怎么可能!你在想什么?”

我的音量不自觉地放大。

“所以我才说一瞬间嘛。”

“难道你希望我也离婚?”

“没有啦!不过,利枝子,你总是一副扑克脸。”

“比不上莳生。”

“你们其实很像。”

令人怀念的话。

两个人很像——以前朋友常对我这么说,这是过去的我最喜欢听到的话。

“虽然我以前也这样觉得,但实际上完全不像。”我冷淡地说。

“是吗?但我现在还是这么觉得。利枝子,你们两人真的没复合吗?”节子不死心地问。

“真的没有,我的婚姻生活还算美满。莳生一定是有了其他喜欢的女人,他一向对自己的感情很诚实。”

“凭那种扑克脸?”

“这是两回事。莳生是个很有原则又细心的人,但不论如何,他一定以自己的感受为优先考量。一般人或许看不出来,但熟一点的人可以发现他也有困扰、迷惘、提不起劲的时候。不过。让人讨厌的是,在将自己的情绪、想法整理好之前,他都不会透露任何蛛丝马迹,一旦下了决心,就绝不改变决定。”

“真是个怪人。”

“嗯,的确是。”

好遥远的一段路程。从前无法说出口,甚至不敢去思考的事,如今已能侃侃而谈,这代表我已经变得成熟了吗?

“彰彦的想法该不会与你一样吧?”我突然觉得很不安,在黑暗中看向节子。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彰彦或许能从莳生那里知道更多事。”

“也对,他们两人交情那么好,似乎还蛮常见面的。”

“听说一年会见个两、三次。”

“那已经很多了。”

我们的对话戛然而止,总觉得我们似乎都在套彼此的话。

“节子,彰彦说的功课,你真的有想吗?”

“啊,你说那个吗?我有稍微想了一下,还去问我老公和小孩的意见。”

“有收获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如果直接问‘有没有听过什么莫名其妙、像谜之类的事’,结果就与问他们‘今天想吃什么’或‘有什么烦恼吗’得到的答案差不多。”

我感觉到横隔膜因为我的轻笑而微微震动。

“嗯,一般人被问到这类问题,通常都会回答‘没有’。”

“要问出小孩真正的想法是没办法的,不,不只有小孩。”

“这话怎么说?”

“你不觉得问问题很不容易吗?因为所有答案都是来自提问的内容,像市调或问卷调查这类完全没有模糊地带的诱导式问题,作答者只能依照题目给予的指示回答,并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说出问话者想要的答案;有时间话者脸上也会刻意表现出‘我希望你这么回答,我想要这个结果’的表情。譬如小孩被问到‘想吃什么’时,多少能察觉出问话者脸上透露出‘刚领到薪水,天气又不太好,不想去太远的地方,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到附近的家庭式餐厅’,然后给问话者想要的答案。名义上是问小孩的意见,实际上却是让小孩答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我才说用这种方式提问,根本无法得到对方真正的答案。”

“节子,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喜欢讲话,原来你也挺喜欢分析条理的嘛!”

“或许吧!我和莳生不同,总觉得自己有必要将事情说明清楚。”

“是认为自己有说明的义务吗?”

“没错,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很讨厌有人说话说得不清不楚。我都觉得父母或老师似乎很讨厌说明或解释一些事,老是认为不用说太多,小孩应该就懂,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们无法将内心的想法整理成语言吧。我一直都认为,这种事不需要什么华丽的词藻,也不需要多流畅,只要诚实表达出内心的想法就好了,所以只要可以,我都会解释自己的想法,总是想着‘这件事是否说明清楚比较好’这类的问题。”

“很好啊,不过这很花精力吧?”

“嗯,确实很累。”

“那么,你自己有什么谜般的体验吗?”

“只有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小体验,不像彰彦的腌棻石故事那么有戏剧性,你呢?”

“我完全没想,所以现在很烦恼,我没想到彰彦居然这么认真。”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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