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爝的样子与之前有些不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他神情严肃,锐利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然后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死寂,房间里没有人大声说话,也没有人喃喃低语,大家都像是木雕泥塑般坐等着。我忍不住偷看了一眼腕表,下午2点20分。一切准备就绪,陈爝从容地看着一屋子默然不语的观众,开始了他的演讲。

“古阳和陶振坤在这里被杀害了。二十年前,同样是在这里,所有人都被杀了。古永辉背上杀人魔的恶名,在精神疗养院上吊自尽。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我们之中。”陈爝的语气相当平静。他把案件卷宗摊在桌上,用笔划了几条线。

我屏息凝神,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我将要开始讲述我对这个案子的推理。如果大家有任何疑问,欢迎随时打断我。在进行推理之前,我还是要说明一下。这个案子并未盖棺定论,因为我们尚无物证。但我相信只需明早警察一来,物证就有了。我为什么这样说呢?相信大家听完我的推理后就会明白了。”陈爝稍作停顿,再次环视众人,见没人有异议,他才继续下去。

“我们进入黑曜馆,最初是因为要破解二十年前的谜案,洗清古永辉的冤屈。根据我之前的推理,古永辉并非黑曜馆杀人事件的元凶,凶手另有其人。那凶手究竟是谁?我们目前尚且无法知晓。可凶手所做的事也并非天衣无缝。在犯下罪行的同时,他也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遵循这个印记,我们可以把他从阴暗的角落里揪出来!”

讨论的声音顿时充斥了整个大厅。

“是什么印记?”王芳问道。

“红色的房间。”陈爝迅速地说道,“请大家记住‘红色房间’,因为在这之后,它将起到锁定凶手的作用。好,我们暂且放下二十年前的命案,把视线拉回到现在。回到古阳与陶振坤的案子,大家能想到什么?也是‘红色房间’。这个如宗教仪式般的现场,是凶手在向我们彰显他的胆量吗?它是用来作为连环杀手的标记吗?目前不得而知。我们姑且认为,二十年前的凶手和二十年后的凶手,是同一人。当然,除了他们刷油漆的手法很相近外,我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我说的是先假定,再求解答。在古阳被杀之后,郑教授曾说过,凶手就在黑曜馆的众人之中,也就是在我们之中。理由很简单,鉴于户外地面泥泞不堪的程度,凶手如果躲在馆外,必定会留下脚印,可是古阳的房间却很干净。或许有人会说,凶手可以脱下鞋子再进屋犯罪。不好意思,黑曜馆内,没有地方藏下他的鞋子和雨衣。就算有,以馆外的雨势,即使打着伞也不可能不湿透裤脚,而房间内外却一点痕迹都没有。由此可见,凶手一定在我们之中,也就来自黑曜馆的众人中。”

“凶手如果戴上鞋套呢?这样就不会留下脚印了!”

大厅的角落里传来了说话声。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朱建平站起身来。

“这不可能。黑曜馆一楼被我们占据,凶手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屋,我们都没道理视而不见。那凶手若想要溜进黑曜馆,只能攀爬至二楼或三楼。可是,馆外大雨倾盆,黑曜馆的外壁又滑不溜手,穿着鞋套会减小摩擦力,凶手根本爬不上来。就算他先爬至二楼,再换上鞋套,那二楼的地上也会留下他的脚印。”陈爝盯着朱建平的眼睛,看得他有些狼狈,他只得悻悻坐下,继续玩弄手上的扑克牌。

陈爝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手上,有两个条件:一,二十年前的凶手和二十年后的凶手是同一个人;二,凶手不是来自馆外,而是馆内。结合这两个条件,我们能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在场的人中,只有我、韩晋和祝丽欣三人,在二十年前还是孩子,不可能是凶手,故而排除。赵守仁在当年是刑警,第一次进入黑曜馆即和警队在一起,所以也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赵守仁也可预先躲在馆内,之后再与警队会合啊!”朱建平提出了异议。

“他是一名警察,在警局工作,一连数天找不到人影,却在出警时忽然出现,这不现实。所以赵守仁不是凶手,以此得出,凶手是朱建平、王芳、郑学鸿和柴叔中的某个人。”

我之前问过各人的年龄,这时在心中默算:1994年,朱建平27岁、王芳21岁、郑学鸿45岁、柴叔32岁。陶振坤因为被杀,所以排除在外。

“各位没有异议吧?那我接着讲。1994年的黑曜馆,一共住着七个人,其中包括导演河源、女作家齐莉、明星骆小玲、医生刘国权、文学教授周伟成和黑曜馆馆主古永辉。而另一位就是凶手,他的身份目前我们不知道。凶手依次杀死被害人后,在古永辉的卧室,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他在卧室的墙壁上刷满了红色的油漆。我认为,凶手这么干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心理变态,或者有着某种宗教情节,而是他必须这样做!为什么呢?为什么凶手必须把房间变成红色?他要掩盖什么?”陈爝将右手插入裤兜里,伸出左手用食指抚摸客厅的墙壁,若有所思地说,“对,掩盖线索。这才是重点。凶手认为他只需把房间涂成红色,就可以掩盖自己的身份。我们来分析,有没有这种可能性。以下我会列出几种情况,我们再来讨论。第一种,掩盖指证自己的线索,如被害者的死亡留言;第二种,掩盖自己的印记,如手印,脚印;第三种,凶手对油漆过敏,所以刷上油漆以证明自己无法进入这个房间;第四种,误导犯罪时间,比如把四面墙壁用油漆刷满需要一个半小时,而凶手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以上四种情况,我们逐一分析,看看有什么问题。”

郑学鸿疲倦地叹了口气,向椅背上靠去。他知道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演说,所以把身体调整到最舒服的坐姿。

陈爝正色道:“实际上,以上四个情况都不能用来解释凶手的行为。为什么?因为缺少一具尸体!在古永辉的房间里,没有人死去。因为在古永辉的房间里没有发生谋杀案,刚才那些假设都不攻自破。那凶手在房间里刷上红色油漆,一定另有目的。我承认,这可难住我了。但我坚信凶手花大力气办这事,绝不会是一场玩笑。所以我决定换个思路,凶手在墙壁上刷油漆,不一定是要掩盖线索。不掩饰线索,却必须这么做,于是我想到了,凶手必须做的其实是用掉这些油漆!是的,凶手必须把杂物间柜子里的两罐红色油漆用掉,再将罐子踩扁。涂红墙壁,只不过是为了掩盖他需要搬空柜子的借口而已。凶手如果单纯取出油漆罐丢掉,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的目的——为了搬空柜子,从而放进去其他的东西。而且,丢掉两罐油漆谈何容易?倒在别处也会引人怀疑。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把油漆用在恐吓上,这样一举两得。一方面成功掩盖了自己的意图,又起到了转移注意力的目的。当时,凶手一定非常得意。根据古阳和柴叔的介绍,杂物间的布置和二十年前并无二致,许多物品甚至都没有动过,其中就包括摆放两罐油漆的位置。”

“凶手在陶振坤被杀一案中,也在房间的墙壁刷上了油漆,这和当年的理由一样吗?”王芳忐忑不安地问道。

“请不要打断我的推理。我想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来讲解凶手的意图。”陈爝的语气稍稍有些严厉,“凶手移出两罐油漆,空出一个空间,用来做什么呢?我们先来看看,那个空间有多大。之前我和韩晋去杂物间测量过,我们先来做个简单的算数。如果不放油漆桶,柜子空出来的空间的长宽高分别为40厘米、40厘米和30厘米,经过计算,得出的空间大小为4.8×104立方厘米。油漆桶直径为18厘米,高为25厘米,体积约为0.63×104立方厘米。我们再把两罐油漆桶相加,体积为1.26×104立方厘米。凶手取出两罐油漆,偷出了这么一个空间,为的就是把某些东西存放进去。于是,我想到,在黑曜馆连环杀人事件中,每个被害人都被拿走了一件东西。河源的画板、齐莉的字典、刘国权的相框、周伟成的羊毛毯和骆小玲的东芝笔记本电脑。我们来计算一下这些东西的体积,看能不能放进柜子里去。”

陈爝说完,取出笔记本撕下一页,然后奋笔疾书起来。不一会儿,他把写好的算式高举过头顶,让我们过目:

相框:20×15×3=900cm

画板:38×35×2=2.66×103cm

字典:20×14×8=2.24×103cm

毛毯:70×70×0.5=2.45×103cm

电脑:35×26×5=4.55×103cm

“把所有遗失物品的体积相加,得出1.28×104立方厘米的答案,这是可以放进4.8×104立方厘米的柜子的。这样看来,单论体积,即便不拿出油漆桶,柜子里剩余的空间还是可以放入这些物品的。但是,考虑到特殊情况,比如画板的长为38厘米,且木板不像毛毯那样可以随意折叠,所以必须取出油漆桶才能把所有物品放进去。”陈爝用左手撑着桌子的边缘,右手则挥舞着手中的稿纸。

或许读者会觉得他这样做纯粹是多此一举,但我认识的陈爝就是这样,无论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非常严谨。

“结论就是,凶手用红色油漆刷满了古永辉的房间,为的就是让柜子腾出空间,用来放置他从死者那儿偷来的物品。那么,他千辛万苦隐藏这些物品,相框、毛毯、字典、笔记本电脑和画板,却又把它们随意丢弃在古永辉消失的房间。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陈爝用手掌把稿纸用力压在桌上,然后扬起眉毛,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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