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场证明确定!”

四日正午,出差中的关刑警所拍的电报寄达警视厅。电报是从柏崎的电报局发出,所以关刑警应是在直江津搭上“日本海”列车,向车长确认恋之洼等人的不在场证明后,在列车下一个停靠的车站柏崎下了车,马上就打了这封电报。

嫌疑的线索本来有三根,昨天在若尾医院已断掉了一根,而今天在柏崎又断了第二根,现在只剩下知多半平一个人了,于是警方再次倾全力追查他的行踪。

知多从总部开走的普利茅斯,在今天一大早被发现弃置于六乡桥的另一侧。过了六乡后就是神奈川县了,所以也请神奈川县的警方协助追缉,却仍无法发现他的踪迹。

刚过六点,有通电话打了进来。课长放下听筒后,环视室内,向刚好待在办公室的须藤招手。

“须藤,能不能麻烦你到有乐町去看看。”

“有什么事吗?”

“刚才有人打了通电话来,说要提供我们情报,听起来好像是件重要的事。”

“内容是……?”

“对方说他很忙,没办法在电话里说。不过六点半是他的休息时间,所以希望我们能派一个人过去。”

须藤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连对方想提供什么情报,他也毫无头绪。

“那个人在有乐町的哪里?”

“日本广播电台,他是一名配音员,可惜不是女演员啊。”课长半开玩笑地说。

“他叫村濑俊夫。”

“喔喔,是他啊。”

部长刑警也记得村濑这个名字。村濑是他喜欢的配音员之一,这位配音员不配文学作品——那种带有严肃色调的东西,他最擅长的是喜剧,尤其是演醉鬼时,他精湛的演技可是一绝。虽然须藤可以听广播的时间有限,但广播剧中只要有他的演出,须藤无不被逗得捧腹大笑。

日本电台在民营电台中可说是第一流的公司,在有乐町拥有八层楼的大楼,他们一、二楼的空间租给外县市民营电台的东京分公司,三楼以上则留给自己使用。须藤坐电梯到七楼后,走到正前方的柜台跟一名不太亲切的女孩报了村濑的名字,或许已经事先告知须藤的来访了吧,另一个女孩过来为须藤带路。

穿过大厅后,须藤看到走廊九弯十八拐的样子,明白要是没人带路,自己绝对无法走到目的地,途中还两度上下楼梯。越走,须藤越是搞不清东西南北了。而且不只方向,连现在是第几楼他也弄不太清楚,因为这里没有窗户。

两人到达的地方,似乎是现场直播用的广播室,一座由舞台与观众席组成的大会堂。道具人员将刚才使用过的乐器,不断地搬到后台,在观众席的地面上,四处散落着纸屑与便当。

“他在那里。”女孩指了指大会堂的一角,就留下须藤一人迳自离去。

须藤看向她指过的地方。屏风把观众席的一角围绕了起来,七、八名男女一手拿着印好的剧本在那儿对台词。

“流氓的语气要更无情一点。”

向配音员提出要求的人单手拿着码表,似乎是电台的制作人。须藤坐在远处的观众席上等待他们排演结束。不过村濑俊夫会是哪一个呢?他在男配音员中搜寻着类似的人。

“这个地方可以稍微错愕一下吗?”

美丽的女配音员指着剧本一个地方跟制作人说道。不愧是配音员,她的声音也美极了。

“好,交给我。还有村濑先生。”

制作人叫了那位配音员的名字。须藤一听,伸长了脖子看向他叫的那个人。

“这句台词你可不可以再放一些悲哀的感情进去呢?虽然听众听了会哈哈大笑,但说话的本人可一点都不觉得好笑,我比较希望你用伤心到想哭出来的情绪。”

“OK。”曾在收音机中听过的、带着鼻音的低沉声调答道。

村濑的身体,有一大半都被屏风给遮住了,但可以稍微看到他那突出的额头与腹部。听到他的声音时完全想象不到,这位配音员本人其实非常胖。

制作人的指示可以说是极尽详细之能事。为了让配音员们了解自己想表达什么,他口、手、身体并用,亲切且热心地说明着。

看情节似乎是个黑道故事,村濑在里面饰演的是他最拿手的醉汉,一个为这出充满惊悚与诡谲的犯罪广播剧带来笑料与哀愁,好让听众可以稍微喘口气的角色。冷气已经发挥功效,但村濑仍不断地用手帕擦他的秃额头,可以看出他对这出戏灌注了绝大的热情。

制作人又持续指示了五分多钟后,才终于让大家休息。配音员们散坐在观众席上,各自读着手中的剧本。就连刚才浓情蜜意的情侣,也马上恢复到原来毫无关系的样子,坐在相隔遥远的椅子上。

“抱歉让你久等了,刚刚我们正在排练……”

村濑走近须藤,他是一个身材肥胖、个性似乎跟他在广播剧中演出的角色一样开朗的男人。他看起来是个怕热的人,身上的白衬衫已经脱下,只穿着一件短袖衬衫,这种的打扮给人的印象一点都不像配音员,反而比较像当铺的掌柜。而与当铺掌柜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头上有戴贝雷帽。

“你说要提供的情报是?”

“我要提供的情报就是,我曾经在发生杀人案的一号晚上,看到那个被杀死的西之幡。”

在新桥与司机分开后,到在两大师桥被杀死之前,西之幡豪辅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当时的行动一直以来都是个未解之谜。而这位配音员的话,或许能帮忙填补这段空白的一部分。须藤身体前倾,等着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本来以为搜查本部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所以一直都没有讲。但读了晚报后,看到你们好像还不知道,就急忙打电话去你们那里了。”

“那么,你说看到西之幡是怎么回事?”

“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须藤看着村濑,心想:这个人一脸严肃,怎么问了个古怪的问题。

“一号的十一点四十分,是晚上的十一点四十分。”

“还真是清楚啊。”

“这之间其实还是有一点误差,与实际时间大概有一、两分钟的不同吧。不过绝不会是在十一点四十分过后就是了。”

“我明白了。先说结论吧,我当晚看到西之幡的时间,就是十一点四十分。”

须藤无法立刻理解对方的话,只能呆呆地望着声优的脸。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十一点四十分被杀死的人,是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别的地方。

“……你看错人了吧?”

“两个毫无关系的人长相相似是很常见没错,但他的两撇灰胡子长得那么威风凛凛,我怎么可能认错。当那个人离开后,我还转向同桌的友人说‘那个人不是西之幡社长吗’,他当时是各大周刊杂志全力抨击的目标啊。”

“这样啊。你是在哪看到的呢?”

须藤无可奈何地反问道。虽然配音员坚持自己没看错,但他看到的肯定是不同的人。他参观了平常看不见的电台内部,也和过去藉由喇叭认识的配音员见了面,因此这段路绝不算白跑了一趟,但即使这样,特地被叫到有乐町来听别人看错人的故事,实在很划不来。

“池袋车站的东口。那一天录音比较早结束,我跟朋友喝了一摊又一摊。后来肚子饿了,就去一家名叫‘兰兰’的中华料理店吃饭,然后西之幡就进到店里来了。”

“你在这之前曾经跟西之幡见过面吗?”

“没有,就像我刚才说过的,我只在报纸与周邗杂志上看过他的照片而已。不过他的胡须那么有特色,我是不可能看错的。”

村濑似乎打从心底认为那个人就是西之幡豪辅,他对须藤的质疑开始不耐烦起来了。

“我是面朝入口坐的,所以很快就发现了。西之幡点了八宝面,狼吞虎咽地吃完面就走出去了,大概只花了十或十五分钟左右吧。”

村濑巨细靡遗地解释道——当时似乎正在赶时间的那个男子,询问店员哪道菜出菜最快后,向店员指示道:“我点八宝面。”

听到八宝面时,部长刑警吃了一惊。因为根据验尸报告的记载,死者西之幡豪辅在死前吃的东西就是八宝面。

“他有同伴吗?”

“只有西之幡一个人。”

“服装呢?”

配音员稍微移开了视线,直盯着隔音墙,表情像是在回忆忘掉的台词。

“好像是灰色西装,不过质料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还有,他当时戴了黑色的软毡帽。”

衣服的颜色、帽子的颜色也相符。难道说,出现在那个地方的人真的是西之幡豪辅吗?

“你确定你是在十一点四十分看到他的吗?”

“是啊。我之所以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的我想起十二点开始的深夜广播中,会放一位名叫多塔·康拉德的波兰男低音唱的萧邦,当时我心里想:这时候开车回去应该来得及。那张黑胶唱片没有在日本贩售,在外国也绝版了,能听到那张唱片的机会不多。”

须藤对音乐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配音员那些话他有一半以上都听不懂,不过至少他明白为何对方会记得十一点四十分这个时间了。

“那个很像西之幡豪辅的人,是十一点四十分进店里的吗,还是他离开的时间是四十分?”

“那是他离开的时间,我想他应该是二十五分左右来到店里的吧?”

“你是从哪里看时间的?从你的手表?还是店里的时钟?”

“我的手表。”

“你的手表该不会坏了吧?”须藤追问道。就算会冒犯对方,也得问清楚这件事。

“这是不可能的,我的手表从没坏过……”配音员摇头,坚决地否定对方的说法。看来他的手表应该是高级货。

“谢谢你,你的情报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

例行公事地道了谢后,部长刑警到了走廊。那些情报其实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他不是搞错人,就是手表的时间走得太快了。虽然最近已经没什么人会留胡须了,但捻着八字胡在那洋洋得意的老人,整个东京应该还有数十人数百人才对。只看那两撇胡须就断定那个人是西之幡豪辅,跟把枯芒草误以为是幽灵没有两样。就算那个人真的是西之幡社长,那也一定是那位配音员的手表时间走得太快了。

须藤边想,边在铺了地毯的走廊前进。但他没预料到的是,几天之后,他的这两个推测就会被完全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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