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贯警部的大脑,就像是齿轮停止转动的时钟一样,外表没有异样,却完全没有用处,再加上睡眠不足带来的后遗症,使得他现在头痛得要命。

他直接走向车站,并且在大分县车站,搭上十二点三十分出发的列车。这班车可以在门司衔接二号快车,并且在第二天——也就是一月六号的二十一点三十分到达东京。

鬼贯警部打从心底,想念泡得香滑浓调的热可可,以及温暖的炉边;他心想,或许只要放松身心,悠闲地在火炉边,啜饮一杯热可可,头脑中就会自动浮现出新的想法,这也说不定。

鬼贯警部任由身体随着列车晃动,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列车正要离开丰前善光寺。两个钟头的小睡,消解了鬼贯警部的头痛,也让他的头脑,变得清晰了起来。于是,就像玩腻了玩具的孩子,又开始想玩一样,鬼贯警部也开始重新挑战,他已经想到不想再想的事情——蚁川爱吉的不在场证明。

但是,不管鬼贯警部再怎么想,都想不出蚁川有什么目的,非得赌上自己如日中天的事业,与正值巅峰的人生,犯下这种罪行的理由。这么说来,难不成自己假定蚁川是凶手的想法是错误的,而蚁川的众多不在场证明,则是真实的吗?

回头重新考虑蚁川就是X氏这个假设,除非相信中世纪的“分身”传说,否则当时人在大分的蚁川爱吉,是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对马海峡的。待在望洋楼的蚁川爱吉,如果是真的蚁川,那住过严原馆的X氏,就是他的替身了。

话说回来,蚁川每去一个地方,都在那里留下自己的笔迹,以强调自己的存在,而与之相反,X氏则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指纹与笔迹。鬼贯警部在心中球磨这件事,努力思考着个中缘由。

就在列车离开大分县,经过福冈县县境的时候,鬼贯警部从反复读了好几次的笔记中,突然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事实。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件事,对他而言,实在是有失颜面的错误,但这必定是因为X氏的一身蓝装,彻底迷惑了鬼贯警部,才使得他一不小心看漏了这一点。

启发了鬼贯警部的,是若松车站前的那两个少年擦鞋匠,一人坚称X氏的鞋子是红色的,另一人则主张是巧克力色,还为此大吵了一架。不过真正的重点,不在X氏的鞋子,到底是红色还是巧克力色,而在于他所穿的鞋子不是黑色。

鬼贯警部想起了对马严原馆的女服务员所说的话,那个女服务员说:她用为X氏买的鞋油,为鬼贯警部擦了鞋。当时,鬼贯警部穿的鞋子是黑色的,所以,住在严原馆的X氏,他的鞋子,当然也是黑色的。可是,X氏在若松站前,让人擦鞋的时候,他的鞋子不是红色的吗?如果少年们的记忆没有错的话,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鬼贯警部呆呆地眺望着车窗外的景色,思考着X氏究竟为什么在去对马之前,要把自己红色系的鞋子,非得换成黑色的。

突然,在列车停靠于行桥站的那十三分钟里,鬼贯警部又有了一个想法。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执著于X氏换鞋的事啊!既然想不出他要换鞋的理由,那只要当做他没换鞋子,然后继续推理下去,不就行了!……

这样一来,解开谜题的关键,就在他的衣服……不,不只是衣服,蓝色软毡帽、蓝色围巾、蓝色手套、蓝色大衣,还有蓝色眼镜也同样是关键。换句话说,会不会在若松车站前,让人擦鞋的“X氏”,与前往对马的那位“x氏”,虽然衣服都是一身蓝,但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人呢?鬼贯警部会不会是被那特殊的服装,给蒙蔽了眼睛,再加上太阳眼镜与口罩,完全遮掩了对方的眼、眉、鼻、口等脸部特征,所以,才先入为主地认为:X氏与x氏是同一人呢?X氏并没有把红鞋换成黑鞋,他脱下的并不是红鞋,而是蓝色衣服。他把蓝色衣服让给x氏穿,而那个x氏穿的才是黑鞋。

浮现这个想法之后,鬼贯警部的脑中,迅速锁定了四号晚上,在二岛到福间的这段路上,与X氏同行的近松千鹤夫。设想一下,这两个人以某一点为界线,交换了服装,在界线前是近松千鹤夫的人,现在成了蓝色绅士;而X氏则穿上茶色大衣,扮成了近松千鹤夫的话,结果会怎么样?

这样一来,在福间车站乘坐112次列车,并在门司站搭上往东京的普快列车,向神户方向前进的人,就不是之前认为的近松,而是X氏;而前往对马的人,就是近松千鹤夫了。如果事情真的就像鬼贯警部想的一样,那么x氏的对马之旅,目的为何,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这个假设是唯一的一盏灯火,为走进死胡同的鬼贯警部,照亮了前进的道路。虽说回头审视这个假设,仍会发现,有些地方过于武断,但现在的他,除了向着那盏灯火,埋头猛冲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鬼贯警部在十八点五分到达门司后,马上拜访了车站的乘务员休息区。他本想和那位把阿司匹林交给近松的车长见面,但很不巧,那位车长正在值勤中,因此不在这里。

鬼贯警部已经疲惫不堪,而且也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于是他坐上联运船,渡过吹着夜风的海峡,下榻于下关的饭店中。

鬼贯警部用过浴室,吃完餐点后,打开窗帘,眺望着关门海峡的夜景。侧面亮着红色与绿色船侧灯的小艇,悄无声息地从他眼前滑过。在海峡对岸的门司,明灭的灯光一直延伸到山腰,让他回想起曾经从九龙半岛,远眺过的香港夜景。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他把窗帘拉上,坐回位子上,慢吞吞地跷起脚,然后用手托起自己的脸颊。

现在,令鬼贯警部感到可疑的,就是近松千鹤夫说,他感冒不舒服,向车长要阿司匹林这一点。下定决心要自杀的人,就算治好了感冒,又有什么用处?虽然就像若松警察署的署长引用“出海前的海女,碰到下雨,也会穿蓑衣”这句话说明的一样,这并非绝对不可能的事,但是鬼贯警部觉得,这件事情,应该还有其他更贴切的解释。

鬼贯警部假设,近松千鹤夫之所以去要阿司匹林,并留下名片,并非因为感冒,而是为了借这个机会,昭示自己搭上了2022次列车。但是,如果讨药的就是近松千鹤夫本人的话,鬼贯警部实在想不出,他必须强调自己搭上2022次列车的理由。

不过,如果假设那个人,是伪装成近松千鹤夫的蚁川爱吉的话,那他强调自己存在的理由,也就昭然若揭了,因为只要近松千鹤夫曾坐过2022次列车的事,被当成是事实的话,那就不用担心X氏与x氏互换身份的事情,会被人看穿了。

再者,假设坐上2022次列车的人是蚁川爱吉,而前往对马的人是近松千鹤夫,就能推测出x氏是为了隐瞒他与X氏调换身份的事,所以,才用太阳眼镜跟口罩,遮住自己的面孔;总是戴着手套,以免留下指纹,且从头到尾不留下笔迹。另一方面,x氏这种奇怪的举动,必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连带让所有与他接触的人,都对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又间接巩固了蚁川爱吉的不在场证明。

那么,他们又是在哪里交换衣服的呢?当二岛车站站员见到近松时,他仍然是真正的近松千鹤夫,可是从福间站坐上112次列车时,已经由蚁川爱吉来假扮近松了,因此,他们一定是在这两站之间交换衣服的。不过,那期间他们几乎都坐在货车上,因此,他们无疑是在奔驰的货车上,秘密交换衣服的。在远贺川站寄送皮箱后,蚁川将费用付给货车司机彦根半六,还跟他交谈了几句,可见当时,他还是原来的样子。这样一来又可以得知:蚁川爱吉与近松千鹤夫,无疑是在远贺川站与福间站之间,互相交换身份的。

在伸手不见五指,又晃个不停的货车上,要脱掉大衣,褪下上衣长裤、拿掉领带围巾,甚至手套后互换衣服,绝非一件容易的事——说得更明白一点儿,应该比想象中的,还要耗时费力吧!考虑到列车班次、货车速度与距离之后,就可知道要搭上112次列车,拖到福间站下车,已经是极限了。

可见,对方之所以选择在福间站下车,是想把在货车上的时间,拉得更长一点儿,好加以利用。然而,大约三小时后,114次列车就会到站了;因此,蚁川爱吉如此处心积虑地想搭上112次列车,一定有某种理由,但鬼贯警部对此,却毫无头绪。

这时,鬼贯警部想起了司机彦根半六的话。根据他的说法,其中一个人在福间下车时,戴蓝眼镜的男子说:“不快点儿就赶不上车了。”近松千鹤夫则回答:“放心吧,还有十分钟。”近松下车之后,戴蓝眼镜的家伙又吩咐他道:“好了,接下来请直接载我去肥前屋吧。”

近松千鹤夫与蚁川爱吉的声音,虽然都是男中音,但两人音色应该不一样,所以,近松就算换了衣服,戴上蓝眼镜跟口罩,乔装成另一个人,但除非他们是古川绿波那样的口技高手,不然货车司机,应该能从声音的不同,发现他们的调包计。然而,彦根半六对此事却没有丝毫怀疑,难道两人互换身份的推理,是错误的吗?

过了一会儿,鬼贯警部为这个问题,终于想出了解答。为检验自己的解答是否正确,他用电话联系了博多的金田运输行。

彦根半六接到电话时,说自己大约三十分钟前,才从鸟栖回到博多,现在正在吃饭。

“抱歉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你,我会尽快问完的。我想问的是,有关你上次在若松到博多间,载到的那两位客人的事。请你回想一下,在福间站附近的十宇路口停车的时候,戴着蓝色眼镜的男子说:‘不快点儿就赶不上车了。’而近松千鹤夫回答:‘放心,还有十分钟。’……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很大?”

“没错!”

“接下来,近松千鹤夫下车后,戴蓝眼镜那家伙就对你大吼:‘好了,接下来请直接去肥前屋吧。’对不对?”

“没错。”

“你说过,那时候你瞥见近松拿着旅行袋,往福间车站的方向走的身影,然后才开车的,对吧?”

“是的,我说过。”

“那么,我接下来问的事,请你仔细回想过后,再予以回答我。戴蓝眼镜的那个男子说:‘不快点儿就赶不上车了。’近松千鹤夫随即回答:‘放心,还有十分钟。’这一幕是你亲眼看到的,还是仅听到声音呢?”

“这个嘛……正确来说,我只听到声音。因为他们坐在货车后面,从我的位置,是看不到他们的。”

“那么,近松千鹤夫跳下车后,戴蓝眼镜的男子说:‘好了,接下来请直接载我去肥前屋吧’这一幕呢?你是只有听到他的声音,还是看到他说话?”

“不,我只听到声音。”

“那么,听好了,接下来的话很重要,请你务必听仔细。你会认为‘不快点儿就赶不上车了’跟‘载我去肥前屋’这两句话,都是那个戴蓝眼镜的男子说的,会不会是因为,发出这声音的人,跟在若松车站与远贺川车站前,跟你说话的人一样,所以才觉得,是戴蓝眼镜的男人,在吩咐你呢?”

“啥?你说的话我不太理解……”

“那么,请你仔细思考之后,再回答我的问题。请问,离开远贺川后,你看到过戴蓝眼镜的男子开口说话的样子吗?不是他没有说话的样子,也不是只是听到他的声音,而是亲眼目睹,他在说活的样子。”

“没错,就跟你说的一样,他们并没有当着我的面说过话。”

“这么说来,事情也可以这样解释喽!……说‘不快点儿就赶不上车了’的人,或许根本不是戴着蓝眼镜的男子,而是穿着茶色大衣的男人,你觉得呢?”

“没这回事,那的的确确是戴着蓝色眼镜的男子的声音啊!”司机彦根半六不可思议地回绝道。

“那么,如果在你开车,从远贺川到福间的途中,他们两人互换了服装呢?”

“怎……怎么!……”司机彦根半六不可思议地发出惊叫。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愚蠢的事情!’你一定很想这么说。不过,他们两人毫无疑问,就是做了这种蠹事。”

“这样一来的话……?”

“这样一来,说‘不快点儿就赶不上车了’的人,其实是换上茶色大衣,先前戴着蓝色眼镜的男人;而回答‘放心,还有十分钟’的人,则是刚刚戴上蓝眼镜的近松。因此,说‘好了,接下来,请直接载我去肥前屋吧’的人,并非坐在货车后面的那个,戴着蓝色眼镜的男人,而是下了车穿茶色大衣的男人。”

“哦……”司机彦根半六早已惊呆了,木讷地应和着。

“当你把车开到肥前屋前面,让戴着蓝色眼镜的近松千鹤夫下车的时候,对方说什么了吗?”

“不,他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挥手。那时候,我还在想:这家伙真没礼貌,就算只说一句‘辛苦你了’,我也会很高兴的呢!”

“对吧?要是开口说话的话,

他们互换身份的事情,就会迅速暴露了!……”

鬼贯警部道了谢,满意地挂上了电话。

通过刚才同出租车司机彦根半六交谈的一席话,鬼贯警部的推理,得到了一一印证一一蚁川和近松是在远贺川与福间之间,互相调换了衣服,并且还利用声音与对话内容,令司机彦根半六产生了错觉。舞台上的滑稽艺人,经常表演的双簧也是如此。观众明知艺人的人偶搭档,只是在张嘴闭嘴,但还是会相信,那是人偶在说话而捧腹大笑,那么,要欺骗先入为主的彦根半六,应该更是易如反掌吧。

只不过,虽然两人的鞋子没有交换这件事,是鬼贯警部看破这个诡计的契机,但他们没有交换鞋子,是因为时间不够?还是因为一时粗心没发现?抑或是鞋子大小不同,无法交换?……这一点鬼贯警部目前还无法判断。

不过,这件事可以证明,鬼贯警部的推理,已经走上了正确的轨道。

接下来,从福间站坐到门司,再转乘2022次列车,前往神户的人,如果是蚁川爱吉的话,证明他搭过2023次列车的德山站公安官的证词,与那纸报案单,又该怎么解释?

只要有公安官的供词,那他搭乘过2023次列车这件事,就会被当成毋庸置疑的确切事实。这个矛盾,究竟要怎么解决才好?

当载着蚁川爱吉的2022次列车,飞驰在深夜的山阳本线上的时候,它的前方,就像摆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从对面飞奔而来的2023次列车里面,也同样坐着一个蚁川爱吉。但如同映照在镜子里的影像,只不过是实体的虚像一般,由一个人所分饰的两角之中,一定有一个人是假的。

在研究着蚁川爱吉如何做到一人分饰两角的诡计时,鬼贯警部忽然想到,其实不需要固执地认定,两件事互相矛盾,无法并存,或许有一个解释,可以同时满足双方条件。换句话说,事情不也可以是这样的吗——蚁川爱吉在某一时刻之前,是搭其中一辆列车,在这之后,他又搭上了另一台列车。

将这个想法加以分类后,结果如下列两项:

⑴一开始搭上了2022次列车,后来转乘2023次列车。

⑵一开始搭上了2023次列车,后来转乘202次列车。

(列车车号中奇数是下行,偶数是上行)

不过,将蚁川爱吉在第二天中午,到达大分县望洋楼这一点,再考虑进来的话,他一开始先搭乘2022次列车,往神户方向前进,之后再转乘2023次列车到大分,这样的解释,比较符合逻辑。

不管怎么说,他向车长讨要了阿司匹林后,就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还坐在2022次列车上;而另一方面,也完全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从东京坐2023次列车过来的。

所以真相会不会是这样的呢一一蚁川爱吉的确从福间站坐车前往关西,也在门司车站搭上了2022次列车,但是在某个时刻以后,他转乘2023次列车,沿着刚才走过的道路,又回到了门司?这件事如果做此解释,那么,他拜访过德山站公安官,这个不在现场的证明,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然而,就算要换车,坐在空无一人的候车室中的话,还是有可能引起站员的注意,所以,候车时间自然是越短越好。

鬼贯警部跟平常一样,慢慢拿出列车时刻表,翻开山阳本线上行与下行那一页,手指滑过2022次列车与2023次列车栏位里的记录(请参看图四、图六)。

鬼贯警部原本推测,无论如何,蚁川爱吉换车的车站,一定是比德山还要靠近大阪的地方,但当他的手指对照了那两页中,列车抵达与离开德山站的时间时,不禁发出了欢呼声,因为这个组合,实在是太完美了!2022次列车在凌晨两点十三分到达德山站,并在停靠九分钟后,于两点二十二分发车,但就在仅仅两分钟后的两点二十四分,2023次列车就会进站。这列车班次安排得多么巧啊!

2

这样一来,蚁川爱吉就不需要冒着被目击的风险,躲在候车室的角落。他只要在2022次列车快要发车的时候,悄悄地下到月台,然后慢慢走到公安官的值勤办公室,就在他敲响办公室的门的时候,2023次列车就滑入车站了。这时候,要让公安官误以为,他是从2023次列车下车,简直是轻而易举。

就在此刻,鬼贯警部感觉到,至今的疑惑,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蚁川不搭鹿儿岛本线的114次列车,却无论如何,都要搭上112次列车的理由,不是为了112次列车本身,而是为了能搭上2022次列车。如果搭上了114次列车的话,就无法转乘2022次列车了。

至于转乘2023次列车,到抵达大分之间的事,应该可以完全相信蚁川的说辞了。因为“投宿望洋楼旅馆”这个不在场证明,不管怎么调查,都是铁铮铮的事实。

鬼贯警部叹了口气,将视线投向墙上挂的那幅近似超现实主义的油画。

虽然总算攻破了蚁川爱吉的一个不在场证明,但一想到他究竞如何,杀害了近松千鹤夫这一点,就知道现在要放松,实在还太早了。近松千鹤夫在兵库县别府町别府港附近,服毒跳海的时间,限定在十二月六号晚上到七号黎明之间,如果杀死近松的是蚁川的话,他又是怎么办到的呢?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射干花号”跨海渡轮上。

询问信里,连照片也一起寄过去了,鬼贯警部不认为“射干花号”的客舱长会认错人。于是,他换了一个方向,从另一种角度,来探讨这个问题,而他所仰赖的,就是近松千鹤夫写给由美子的明信片。

近松千鹤夫从别府町,寄给由美子的明信片上,日期写的是六号,盖的邮戳则是七号,从这一点来看,就可以知道投递时间,是十二月六号的深夜到七号的早上之间。但实际上,他在五号到对马住了一宿。

就算第二天,搭一大早出航的船返回博多,到港口时也已经下午一点了。下船需要花五到十分钟,从码头直接坐出租车,飞驰到车站,也一样赶不上十三点十八分,从博多出发往东京的普快列车。

这样一来,下一班往门司的车,是十五点二十分的普通车,到达门司的时间是十八点二十九分;即使利用衔接这班车的二十一点三十分出发、前往京都的普快列车,到加古川时,也是十二月七号的十一点八分了。因此,以现行的列车班次来看,他是无法在六号晚上,抵达别府町的。若是如此,他不只无法投递那张明信片,甚至连跳海自杀的时间都赶不上。

这矛盾该怎么解释才好呢?(请参看图二、图四)

过了一会儿,鬼贯警部又有了另一个想法。或许近松真是在别府港,写的那张明信片,但那个地方,会不会并非兵库县别府町的港口,而是下午一点在博多港上岸后,能在当天以内,到达的别府呢?自古以来,别府这个地名,遍布日本全国。如果把村名、字名也算进去的话,叫别府的地方。应该有数百处以上吧。

在听到别府这个名称时,鬼贯警部联想到的有:因过去作为王朝时代的国府而得名的兵库县国府、岐阜县的飞弹国府,还有千叶县的国府台、及神奈川县的国府津等等。别府的“府”这个字,应该是国府的意思,“别”则是国府的支厅,代表的应该是分所。这样一想,“别府”这地名,散见于全国各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鬼贯警部翻开手上的列车时刻表中的“铁路地图”一看,在九州、中国、近畿这三个地方,都发现了“别府”这个地名。其中一个是在兵库县的别府,另一个是大分县的温泉都市,最后一个,则是岛根县隐岐岛的渔港。喜爱旅行的鬼贯警部记得:自己以前曾去隐岐的别府游览过。那是个从鸟取县的境港,搭二百五十吨的联运船,一直要航行四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的、位于岛前西岸的渔港。那里是后鸟羽天皇被流放后,居住的黑木御所所在地,或许是因为当时正好是晚秋吧,北风的低鸣与巨浪的咆哮,让那气氛本来就郁闷、阴沉的海岛,更添灰暗。想到被流放的天皇,要求狂风烈浪要小心点儿的绝望心情,鬼贯警部的心,也跟着蒙匕了一层阴霾。

有海潮气息的别府,可以当成面向瀨户内海的兵库县别府港,也可以看成被灰色的日本海,包围着的隐岐岛别府港,还可以当成同守着别府湾内侧,不让它受丰后水道的狂风大浪侵害的大分县别府港。

然而,不管如何,从明信片上的文字来看,这个“别府”,绝非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小镇或小村庄。

言归正传,翻开列车时刻表,就像刚才已经调查过的一样,近松不可能在六号当天,到达兵库县别府;要到隐岐岛的别府港的话,联运船不到七号上午九点,是不会出航的。

然而,从博多坐车,经由日丰线到大分县别府的话,列车行驶距离为一百八十六公里,实际上只需要坐七个小时的火车;如果开车奔驰的话,应该可以在更短的时间内到达。这样一来,下午一点在博多港上岸的人,就能在当天之内到达,并在同一天寄出明信片。

因此,这个别府港,不在兵库县也不在隐岐岛,而是在大分县的别府。这样的话,近松千鹤夫又为什么要在大分县的别府,写下那张明信片,然后跑到兵库县的别府投递呢?

就在此时,鬼贯警部又想起了一件事:以前从别府市坐巴士到大分市时,行车的距离,正好与东京车站到高圆寺的距离一样,都是十二公里,因此,二者可以说是近在咫尺。而且,近松千鹤夫从博多坐车到别府的时间,很可能是六号晚上,当晚蚁川爱吉就像跟他约好了似的,也从大分港搭船,经过瀨户内海前往大阪,不是吗?……

鬼贯警部总算找到蚁川爱吉与近松千鹤夫两人所搭乘的两条火车线路的连接点了。

不必想也知道,近松千鹤夫前往大分县的别府,并不是他自己的主意,而是听从了蚁川爱吉的指示,而做出的可怕行动——就像他要近松前往对马一样,蚁川爱吉一定抓住了近松的什么把柄,才有能耐,让近松这么唯唯诺诺地听命于他,虽然鬼贯警部现在还不知道,那个把柄是什么。

蚁川爱吉与近松千鹤夫一开始就约好,在十二月六号的晚上,于大分县别府秘密会合,蚁川爱吉八成就是在那里,要近松千鹤夫写下那张明信片的。之后,他并没有让近松千鹤夫投递那张明信片,而是将它收到自己的口袋中,再要求近松千鹤夫跟自己一起,登上二十点三十分,从别府港出发;或是二十一点二十分,从大分出港的“射干花号”,事情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这艘船会在第二天清晨,经过广岛县的海域,这时,蚁川爱吉就把近松千鹤夫叫到甲板上,让他服下氰化物后,再把他打落到海里的话,就能解释尸体漂流在广岛县附近的下津井海域的原因了。

接着,蚁川爱吉只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大阪府上岸,再坐火车回头到兵库县的别府町,投递那张明信片,这样一来,就算近松的尸体,漂流到对面的四国海岸,大家还是会以为,他是在别府港跳海自杀的。近松如果在四号晚上,从福间车站前往神户,应该会在五号到达别府町,但却迟了一天,在六号晚上才写了明信片,而后跳海的矛盾,就是这件事造成的。

蚁川爱吉是在十二月七号傍晚,在大阪上岸后,再回到别府町的,所以他投递明信片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了。但是,现在只有大都市的邮局,才会在邮戳上,写上邮局的收信时间,而别府町这种小乡镇,还未恢复战前的做法,所以不会因为邮戳,而被人发现投递时间上的矛盾可能性——不,对方可是蚁川爱吉啊,他一定是把这些事情,都考虑进去之后,才做好计划,并付诸实行的。不过现在,他费尽心机策划出来的诡计,已经被鬼贯警部看出破绽,不久后就要原形毕露了。一想到这个,鬼贯警部的心里,不禁涌上一股胜利的喜悦,心情也激荡不已。

不过等等,现在高兴还太早了。在别府町发现近松千鹤夫的遗物的时间,是十二月七号的上午十一点左右。这时候,蚁川爱吉应该还在船上——不,还有另一个难解的谜,只要没有破解蚁川爱吉在小河内旅馆用照片的不在场证明,这个案子仍然是一宗悬案。

蚁川爱吉在大阪港上岸,是七号的十八点。就算那个时候,马上回头前往别府町,坐火车也需要两个小时。而他宣称自己下船后,马上坐上出租车,飞奔至大阪车站,搭上往东京的快车,并举出泉出租车行的司机当他的证人;如果情况需要,就连到东京车站接他的公司司机,也可以当他的证人吧!只要有他们两人的证言,蚁川爱吉就没有时间绕到别府町,去投递近松千鹤夫的明信片,当然也绝不可能在海边,布置一个遗留了近松行李袋与大衣等遗物的假现场了。

鬼贯警部拿出了导游书,翻开航行路线那一页。“射干花号”跨海渡轮从大分出发后,进入大阪港之前,会停靠在高松港与神户港(请

参照图五)。或许他是在这两港的其中之一下了船,绕到别府町的,在那放好行李袋,并投递明信片之后,再赶到大阪港,混进接船的人之中,等待“射干花号”入港的。那艘船连航行中有人跳水自杀都没发现,应该也不会注意到,有旅客中途下船了吧?渡轮公司的人会有先入为主的观点,认为旅客都已经付了到大阪的船钱了,不可能白白浪费了船票,还没到大阪就下船,因此,蚁川爱吉就像是穿着件隐形蓑衣,脱壳的金蝉一样,完全没有人发现他提早下船了。

这样一来,问题的关键,就在蚁川爱吉去了别府町后,是否有办法在下午六点以前,抵达大阪港。这艘船入高松港的时间,是十点十分,出港是十点四十分,从高松开到大阪,要花七小时五十分钟。因此,如果蚁川爱吉要下船的话,一定会选择高松。

而且,播磨海运往兵库县别府港的小型联运船,就是从高松港出发的。从高松栈桥往别府港,经陆路到别府町后,在下午六点赶到大阪港,用七小时五十分钟,完成这段路程,绰绰有余。然后,他在混入接船的人群中,等船入港;在船上旅客开始下船的时候,再偷偷地混入其中,装成好像刚刚才下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除了小河内的“不在场证明”这个难题以外,蚁川爱吉那精密复杂的犯罪计划,已经大略现出原形了。

鬼贯警部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像是筋疲力尽了似的,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作者注 鬼贯警部对“别府”的解释有误,为避免误会,兹节录吉田东伍氏所着《大日本地名辞书》如下:

我认为“别府”的称谓,来自于田制的土地名目,“别符”为其原名。有种说法指此名称来源,与隐岐国别府相同,但我认为将“别府”当成国府的支厅,或是郡家的别称,只不过是后人的推测,并非事实。

所谓“别府”,应该是“别勅符”之义——自古以来,“府”、“符”常可以互相通用——即是田制中出现的土地名目。在古文书中,元久年(1204~1205)的史料里,可以找到正确记载着“别符”的文献。(中略〉

因此可以知道,勅旨田是由别勅符来决定的。(下略)

之后随着田制崩溃,土地分配形同庄园私垦,于是“别府”不久后与乡、村并列为地方行政单位,之后又转换为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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