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多的二岛车站食堂,简单地填饱肚子后,鬼贯警部坐上列车,直接前往远贺川。踏上与寒酸的二岛车站不同的、漆成天蓝色的月台后,他走出检票口,转到办理随身行李与小型行李托运的窗口,轻轻敲了敲玻璃;负责该业务的站员,年龄大约五十岁上下,身材瘦长,宛若一只鹤。

“如您所见,我的桌子是正对着道路的,所以,您所说的那个人,在他拐弯过来的时候,我就瞧见他了。”

站员把老花眼镜推到额头上,回答了鬼贯警部的问题。

“时间没有错吗?”

“是的,虽然我不确定,是在几分几秒,但大概就是您所说的那个时间。那个人把肩上扛着的草席包裹,重重地放在这个车站窗口的柜台上,说道:‘我要寄送小型货物’。量过之后,它的重量是十九点七八公斤左右,我记得那时我还跟他说:‘好险啊,要是超过二十公斤,就不能当小型行李寄送了。’”

站员说“草席包裹的重量很轻,不超过二十公斤”;跟司机彦根半六在若松车站,帮忙抬到卡车上的草席包裹重量,相差超过五十公斤。对鬼贯警部来说,这件事也是个大谜团。

“不过,或许因为他不太了解邮寄,所以包装得很粗糙,而且还开了个洞,里面的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的,所以,我拒绝他说:‘这么包着寄出去的话,东西会损坏的;如果不在这里重新包装,我无法受理这份邮件。’那位绅士听了后,露出困扰的表情说:‘我现在很赶时间,实在没办法重新包装;既然这样,只好把包装拆掉,直接邮寄了!’然后,他就把草席给拆了下来。当时我心想,不包装就寄送,不是更容易坏吗?结果一看,没想到那东西外面,包了一层相当结实的牛皮,我这才知道,根本不用担心东西被摔坏,于是,我就在那上面装了货签,就直接受理了。”

“什么,外面包着牛皮吗?”鬼贯警部惊问道。

“是的,那是一只皮箱。”

“皮箱?……你说皮箱?……那是个怎样的皮箱?”鬼贯警部一反常态,用激动的口吻大声问道。

“这个嘛……放在这个柜台上的时候,大概有这么大,长、宽、高应该有五尺六、七寸、两尺跟一尺吧。外观就像刚刚说的,是用牛皮制成,还有两条宽约四寸的皮带。每一面的四角,都各打进六个直径一寸左右的圆形黄铜铆钉,感觉非常牢固。除此之外,在那上面,还装了两把大大的黄铜锁,看起来很有派头。我想,现在已经很难看到这样的珍品了。”

“颜色呢?……它是什么颜色?”

“黑色的。”

“什么……黑色?……黑色皮箱!……”

也难怪鬼贯警部会惊讶了。X氏扛的草席包裹中的东西,不管是大小、形状,连铆钉的数量,都跟昨天由美子给他看的、装运尸体的皮箱一模一样。这就意味着:在这个事件中,有两只同样的黑色皮箱!

过了一会儿,鬼贯警部才回过神来;这时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件事,就是X氏与近松千鹤夫,说不定在二岛车站,掉换了两只皮箱。当然,如果想仔细验证这件事,目前所得到的资料是不够的,但是,鬼贯警部对这个想法很有兴趣。

只是,皮箱的重量怎么会减轻了呢?

“你说那件黑色皮箱的重量,还不到二十公斤对吧?你没有记错吗?”

“把草席拿下来之后,就变成十九点一公斤了。这张小型行李票上,写得很清楚。”

在接下站员递出的丁片后,鬼贯警部紧盯着对方手指的地方,好似要把那地方吃下去一样。

鬼贯警部继续询问X氏的长相与服装,站员所说的,跟司机彦根半六的描述,如出一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第二只皮箱出现得出乎意料,让鬼贯警部隐约察觉到,在此案的背后,确实隐藏着真凶的诡计。近松千鹤夫的确是受害者,而不是凶手——由美子的这个说法,虽然一步一步得到证实,但除此之外,现阶段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鬼贯警部向站员道了谢后,走到X氏下货车的十字路口,拦下一辆刚好转过弯来的出租车,前往二岛车站。

二岛车站站长听完鬼贯警部的来意后,把上次那两名青年站员叫了过来。

“我接下来要问的,可能会与前几天,梅田警部补说的话重复,但这是因为:我想把这件事情,再复习一次,所以,还请两位不吝回答。首先是十二月一号的晚上,近松先生来到这里,皮箱暂时交给你们保管对吧?”

“是的。”

“那东西的重量,明明有七十三公斤,但是,近松先生还是无视规,定寄放在此……”

“您说得没错。”名叫贝津的站员。这样回答之后,又补上了一句。“因为车站小,乘客都是熟人,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按照惯例。通常都会让对方寄放。”

“十二月四号晚上,近松再次来到这里,这次他领出皮箱后,就当成小型货物,寄送出去了对吧?”

“是的。”

“其实,我认为,十二月四号晚上近松的行动,有着重大的含意,所以,我才拜访你们,想问个仔细。请问,近松从货物寄放处,领出皮箱时,大概花了几分钟?”

“并没有到几分钟的程度。我收了费用,把东西给他。就这么简单,差不多一分钟左右吧。”

“原来如此。然后,近松先生就一个人,把东西搬到受理货物的窗口对吧?这之间大概花了多长时间呢?”

回答这问题的,还是那名叫做贝津的站员。

“也没有花很多时间。那一天,受理货物的人员跟我说,他的复写纸没有了,要我分一张给他。可是因为客人实在很少,所以,我一直没想起来,一不留神就忘了。直到近松先生领出皮箱之后,我才突然想起这件事,于是便穿过车站内部,把复写纸送了过去。这时候,从外面绕过去的近松先生,才刚到受理货物的窗口而已,所以我想,他到那里所需要的时间,也不过两分多钟吧。”

“两分钟是吗?……前往受理货物的窗口,得先走出到车站外面才行吗?”

“是的。那是面向车站入口的左手边,再往里面一点儿,也就是从货物寄放处,走出车站入口,往右转的地方。”

鬼贯警部话锋一转,询问负责小型货物的大沼站员说:“你的货物寄送手续,大概办了多久呢?”

“这个嘛,如果还有其他客人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但是,当时没什么客人,所以,办得还挺快的……我想想,大概四分钟或五分钟吧!……”

听到这里,鬼贯警部开始计算起近松千鹤夫在此期间,所要花费的时间。在货物寄放处一分钟,到受理货物的窗口两分钟,寄送手续五分钟,加起来一共八分钟。另一方面,假设近松跟X氏,抬着七十多公斤的草席包裹,从十字路口到车站,走了大约一百五十米距离的话,一趟算二分钟,应该是很合理的。往返花费的六分钟,加上刚才计算的八分钟,虽然算法很粗糙,不过,可以大致得出“十四”这个数字;而这个数字,跟司机彦根半六口中所说的“十五分钟”几乎吻合。

鬼贯警部发现这一点后,感到非常满意。

这时,原本一直沉默地听着双方问答的站长,突然从旁插进了一句话:“警部先生,我不知道这件事情,能不能对您有所帮助,不过,那只皮箱其实是上月底,有人从东京寄给近松先生的东西。

“十号晚上,当我与梅田警部补见面时,做梦都没有想到,近松先生会与杀人案件有关,吓得脑袋一片空白,而梅田先生也没有提到这件事,所以,我也就没有及时想起来。处理这件事的站员,前一阵子已经转调到杂饷隈,目前不在这里……”

这有着古怪名字的车站,是过了博多后的第二站。这件事姑且搁在一旁,“近松的皮箱是从东京寄送来的”这句证词,是怎样都不能等闲视之的。

“我察觉到这件事之后,便去查了小型行李票,结果发现:那只黑色皮箱是在十一月二十八号到达,并在第二天晚上,由近松先生自己,亲自拉着拖车前来领取的。如果您希望的话,我拿票给您看吧?”

站长递出的资料夹中,夹着一张乙片,上面记载着这样的文字:

看到这张行李票,鬼贯警部的惊讶程度,足以与之前在远贺川站时相比拟。不为别的,只因为膳所善造这个男人,也是鬼贯警部的大学同学。虽然他是个非常神经质、不太好相处的人,但跟近松千鹤夫不同,鬼贯警部与他交情甚笃。

鬼贯警部决定:自己一回到东京,便马上拜访膳所善造,然后离开了二岛车站。

坐上等在外面的出租车,吩咐司机前往若松车站后,鬼贯警部开始整理,至今为止所获得的资讯。

司机彦根半六在李子树下,停车的那十五分钟期间,近松与X氏,到底打算做些什么?从他们故意让司机停在看不见他们的地方来看,鬼贯警部的第一个念头是:或许他们两个,想将两只皮箱交换过来,但这件事真的这么简单吗?鬼贯警部的第六感,不断地对他耳语着:“这个大谜团就是此案的根本,绝对不可能这么单纯。”

而事实上,凶手布置的巧妙至极的逻辑陷阱,将以这个皮箱机关,以及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为堡垒,令鬼贯警部在接下来的办案过程中,吃尽了苦头。

在若松车站前,让出租车离开后,鬼贯警部马上前去拜访收发小型货物的窗口。趁着等待一名看似商人的男子,领取两个生锈石油罐的空当,预料大概得不到什么重要信息的鬼贯警部,细细感受着从云间漏出的微弱阳光,所带来的一丝微弱的温暖。

“我想和十二月四号下午六点,在这里值班的站员见面。”

当鬼贯警部出示证件后,一名身材清瘦、气色不太好的青年,豁地站了出来,他向鬼贯警部自我介绍说:“我就是当晚负责值班的人”。

鬼贯警部提了一下事件的大略情况后,便开始对这位站员进行询问。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一天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应该有一个穿着蓝色大衣,戴着蓝色软毡帽和蓝色眼镜的男人,拿一个草席大包裹,来到你们这里。我想知道的是:他当时打算怎么处理那件行李?那人奇装异服似的,穿着一身蓝装,你对他应该会特别有印象吧?”

“是的,我记得。那是在六点十分或十五分前的事。”年轻站员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着,“不过,那个人不是来寄送东西的,而是来领取从东京寄来的东西。”

“咦?从东京?……你是说那个用草席包着的、很大的包裹吗?”

这个箱子也是从东京寄来的吗!鬼贯警部满脸惊讶,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

站员伸手从桌上的书架中,抽出资料夹翻找着,很快,他把资料夹递到鬼贯警部面前。

“您说的应该是这个吧?”

鬼贯警部一看,站员出示的通知书乙片上,记载了以下的资料:

“这件货物是在三号早上来到本站的。次日——也就是十二月四号的下午,那个戴蓝眼镜的人,出示了通知书的甲片,领取货物后,就跟脚夫一起,把东西抬走了。”

为了整理思绪,鬼贯警部稍微沉默了一下。综合至今所得到的信息,这个佐藤三郎,从若松车站领出包草席的皮箱,经过二岛车站后,再在远贺川车站,把皮箱寄回东京新宿站,他做的事多么不合常理啊!

戴着蓝色眼镜的神秘人在二岛的十五分钟期间,到底做了些什么,目前没找到目击者,只得凭臆测了。鬼贯警部决定,等会儿到了安静的地方,再静下心来思考这件事,此刻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从你这个位置,可以一眼就看到车站前面吧?……你看到那个男人领了东西后,做了些什么吗?”

“是,我虽然没有特别注意,不过他叫脚夫过来,把箱子搬到那边,那排擦鞋匠的最外边;然后,他似乎叫了擦鞋匠帮他擦鞋,再后来我就不清楚了。你看,就是现在正跟客人收钱的那个小擦鞋匠。”

X

氏领取包裹后,再将它从远贺川车站,转送回去的这一连串行动,得事无巨细地调查清楚。如果除了在二岛车站前的十五分钟以外,草席包裹还有着其他无人目击的时刻,那问题就更加复杂了,搜查时也得特别慎重。

于是,鬼贯警部跟站员道了谢后,走到车站前方。在那里,他先用公用电话打给梅田警部补,吩咐他调查佐藤三郎是否居住在三番町,以及X氏出现在若松车站之前的踪迹。

走出电话亭后,鬼贯警部便走向那排擦鞋匠。

“可不可以帮我擦一下鞋?”鬼贯警部一边俯视着用快要冻僵的手,涂抹鞋油的少年,一边用像在处理易碎物品般的语气问着。

儿童稍一不高兴就会闹别扭,因此向他们问话,必须特别小心;要是让他们有一点儿不高兴,他们不是死不开口,就是会扯出弥天大谎。

“不戴手套不冷吗?”鬼贯警部假装亲切地问道。

“这点儿程度不算啥啦。”

“真是了不起,你今年几岁啊?”

“十一岁啦!……”

“你还真勤劳呢!”

“没工作就没饭吃嘛!”

“嗯,你说得对极了。”鬼贯警部笑着点了点头说,“对了,之前帮叔叔的朋友擦鞋的也是你吗?”

“叔叔的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那是在这个月四号,一个很冷很冷的傍晚。”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他戴着蓝色眼镜……”

话还没说完,旁边传来一阵高亢的声音:“我知道!我知道!”旁边的少年叫着,露出了他口中的蛀牙,“我知道!是一个穿着蓝色大衣的叔叔对吧?”

“没错。”

“那我也记起来了。是那个穿红色短筒靴的叔叔啦!”擦着鬼贯警部鞋子的少年发起了脾气,嘴巴都嘟起来了。

“那才不是红色,是巧克力色的!”

“什么嘛,才不是巧克力色咧,是红色啦!……”另一个少年愤愤地争辩着,“擦鞋的人居然连鞋油的颜色,都分不出来吗?”

两名少年用鬼贯警部听不懂的若松方言,吵了一会儿之后,总算恢复了平静。

“叔叔,换脚。”

“嗯,好了。那叔叔的朋友,擦完鞋后做了什么呢?叔叔很想知道这件事情呢。”

“他坐上货车了。”有蛀牙的少年从旁插嘴。

“你给我闭嘴啦!”

“哦,坐上货车吗?那时候,他拿着什么东西吗?”

“他拿着东西,小小的皮箱跟……”

“用草席包着的、大大的包裹。”另一个少年急忙接口。

“他跟司机一起,使尽力气、气喘吁吁地才把那个箱子,搬到了货车上。明明两个都是大人,还那么虚弱,真没用哪!”

“那么,叔叔想再问你们一件事,你帮叔叔的朋友擦鞋的时候,有人去动那个包着草席的大包裹吗?”

“什……什么意思?”两个少年脸上都显出懵懂之色。

“我的意思是,当你帮他擦鞋的时候,有没有人去摸那个包裹,或是拿其他草席包裹来调换?”

“没有这种事。”

“没有人拿东西来调换。”

鬼贯警部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问法实在不高明,但听到两名名少年同时给予否定,又觉得自己不过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接下来,他又试着询问了两、三个问题,并且从擦鞋少年那边得知,X氏在叫住彦根半六的货车前,其实拦下了另一辆货车,不过,似乎没跟对方谈拢,所以没有坐上去。

这段与擦鞋少年的对话,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毫无意义,但之后回头一看,就会发觉,破解“不在场证明”诡计的关键之一,其实就暗藏于其中。

鬼贯警部在车站的食堂,吃完一份难吃的套餐后,再次打电话给若松警察署的梅田警部补,询问刚才委托他调查的事情有什么结果。果然,梅田警部补报告说:三番町的居民当中,并没有一个名叫佐藤三郎的人;就像鬼贯警部所预料的那样,X氏使用了假名。

就这样,鬼贯警部将旅途中的种种收获放在心中,在微寒的傍晚搭上列车,回到了博多。

肥前屋旅馆的女服务生,带着鬼贯警部,走上嘎吱嘎吱作响的简陋楼梯,进入一间六张榻榻米大小的寒酸房间。房间里的陈设,也完全不脱四流旅馆的不入流格调,不只没有浴室,在陶器火盆中,也只烧着像是用来意思意思的炭火,把手伸到上面的时候,陶器边缘冰冷的气息,直渗到骨子里。

于是鬼贯警部放弃了取暖的念头,在丹前上套上大衣,把身体缩成一团。他将胳膊肘,撑在仿紫檀木的便宜茶桌上,手托着下巴,回想自己今天东奔西跑后获得的成果。

此案经过巧妙设计,其目的是为了误导别人,单纯将它解释为近松千鹤夫杀害马场番太郎后畏罪自杀,并误以为这样就已经破案了。然而,在事件的背后,不只出现了一名用蓝色太阳眼镜,隐藏真实相貌的人,同时还出现了第二只皮箱。只一天时间,就搜集了这么多情报,这样的成果,甚至让鬼贯警部觉得,收获多得过头了。

关于X氏的真实身份,鬼贯警部打算,等去过对马后,再行思索。现在令他最无法理解的,就是第二只皮箱诡异的移动方式。

如果X氏只是将东京寄到若松的货物领出,经过二岛车站后,再从远贺川车站送回东京的话,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他们在二岛车站附近时,曾避开他人耳目十五分钟这一点,总让鬼贯警部觉得不对劲。更精确地说,他无法老老实实接受“第一只皮箱也在那十五分钟内,从二岛车站的货物寄放处领出后,被寄往东京”这样的“事实”。

除此之外,两只皮箱在外观上非常相似,甚至可以判断:它们应该是同一种款式。这让鬼贯警部觉得:凶手一定是企图在这一点上,动什么手脚。

鬼贯警部为了进一步剖折这个谜团,拿出了他的笔记本。他一边在犹如萤光般微弱的炭火上烘着左手,一边记录着两只皮箱的移动流程。

为了方便起见,鬼贯警部将X氏从若松车站领出的皮箱,称作X皮箱,而膳所善造寄送给近松的皮箱,则取膳所的第一个英文字,称为Z皮箱;这样一来,两只皮箱的移动流程,就如下表所示:

一比下来发现,相较于Z皮箱平淡而稳定的移动流程,X皮箱的动静,则显得波动异常剧烈。近松千鹤夫与X氏抬着皮箱,所做出的一连串诡异行动中,一定隐含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理由。

但比起这个,更引起鬼贯警部注意的诡异事实是:十一月二十五号,从原宿车站寄送到二岛车站的Z皮箱,与十二月四号,从远贺川车站反寄回东京的X皮箱,二者重量一样,都是十九公斤;而十一月三十号,从东京新宿车站,寄送到若松车站的X皮箱,与十二月四号,从二岛车站,发送到东京汐留车站的Z皮箱,二者都是七十三公斤。也就是说,当地点在东京都与福冈县之间变换时,X皮箱的重量,会转移到Z皮箱上;而Z皮箱的重量,则会转移到X皮箱上。于是,鬼贯警部提出了两点假设:

⑴两只皮箱的内容物,在某处被调换了。

⑵两只皮箱直接在某处被调换了。

仔细探讨情况⑵的话,因为两只皮箱被调换过来,所以在那之后,原先被认为是X皮箱的皮箱,就变成了Z皮箱,而之前认为是Z皮箱的东西,则反过来成了X皮箱。用关西话来形容的话,这还真可说是“有够复杂”呢!

接下来,鬼贯警部要面对的谜团,包括了以下三点:

⑴这个诡计的实行地点在哪里?

⑵这个诡计的实行时间是什么时候?

⑶这个诡计的实行目的为什么?

首先,鬼贯警部针对第⑶项——这个诡计的目的,再次做出了一个假设:就像从二岛车站送到汐留车站的皮箱内容物,虽然写的是古董,但实际上却是马场番太郎的尸体一样,从新宿车站送到若松车站的皮箱内容物,会不会也一样,谎称是薄盐鲑鱼,实际上是马场的尸体呢?也就是说,虽然直到今天为止,警方一直认为:马场番太郎是在福冈县内,为近松千鹤夫所杀,但他说不定其实是在东京被杀,将尸体塞入皮箱后,再送到若松车站,然后再从二岛车站回送到汐留站的呢?从这个假设,可以推测出第⑶项的目的这个诡计,是用来篡改马场的被害现场,以伪造出真凶不在现场的证明。

不用说也知道,构成这个机关的要素,是马场的尸体与X、2两只皮箱。因此,鬼贯警部认为,要实施这个诡计,需要让以上三个要素,在某个时间点内,位于离其他要素最短的距离内;三者相隔的距离越接近于零,成功的概率越大。

就算将杀害马场番太郎的日期,定在他离家的十一月二十八日,在这一天之后,能将这三个要素,在时间与空间上相交的,就是近松千鹤夫与X氏从司机彦根半六的货车上,搬下X皮箱,前往二岛车站的时候,也就是十二月四日下午六点二十分到三十五分,这十五分钟内。除了这段时间之外,放入尸体的X皮箱,绝对没有机会与Z皮箱位于同一地点。这一点只要看刚才做好的皮箱移动表,就能够一清二楚。

这么说,不就意味着只有这时候,才是独一无二的机会了吗?因此,符合第⑴项与第⑵项的答案,也非这个地方、这个时刻莫属了。

鬼贯警部冷静地推敲着自己的假设,最后确定,其中没有任何逻辑上的矛盾。当他放松心情,喘了口气的时候,收音机传出一阵微弱的“平安夜”旋律,听到这里,他才猛地想起,今晚正是圣诞节前夜。

曾几何时,走廊里已经不再响起女服务生匆忙走过的脚步声,只听到不知从哪个房间,传来的房客打鼾声。鬼贯警部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拉紧丹前的领子,拨弄火盆,翻出了已经烧得跟线香差不多的炭火。

这样一来,就能理解X氏为什么吩咐司机彦根半六,在看不见车站的地方停车了。在二岛车站,汽车是可以开到小型行李跟货物的收发窗口旁边的。但X氏却刻意要求出租车司机彦根,在离二岛车站很远的地方停车,这必定是因为他希望,在实行交换皮箱的内容物,或是有关皮箱本身的计谋时,不要被他人目击。

不过,当尸体塞入X皮箱,从东京寄送过来之后,要将这尸体再从二岛车站寄送回东京的话,就只有前面所分析的⑴与⑵两种手段了。因此,鬼贯警部决定,接下来就开始思考,这两种手段的可能性。

首先,他们用的如果是“交换两只皮箱内容物”的手段⑴的话,情况会怎么样呢?

近松千鹤夫与神秘的X氏,应该是把从卡车上,搬下来的X皮箱,偷偷地放在车站前的某个角落吧。然后,在近松领出之前寄放的Z皮箱时,X氏拆下X皮箱上的草席。这个草席上的绳结,已经在从若松到二岛的货车上解开了,所以,要把草席拆开,应该不会太麻烦。

拆完后,近松千鹤夫也正好把Z皮箱搬了过来;两人一边留意四周的情况,一边交换两只皮箱的内容物,然后重新将麻绳捆好。

最后,近松千鹤夫神态自若地,把装了尸体的Z皮箱,拿到货物的受理窗口。在办理寄送手续的四、五分钟内,X氏再用草席把X皮箱包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代表预先寄放在二岛车站的Z皮箱,必定要放人与尸体等重的某种东西,问题是,那东西移到X皮箱后,直到抵达远贺川站之间,究竟消失到哪儿去了呢?

除此之外,在思考这个问题前,鬼贯警部发现了这个假设,有一个很大的漏洞,要将尸体调换到另一只皮箱中,不管动作多么快,至少也要十分钟吧!就算二岛车站前面门可罗雀,如果是整个皮箱交换的话还好,但在那里停留长达十分钟,用来移动尸体,很可能会被经过的路人看见,如此一来,整个计划就失败了,所以,这一点一定要考虑进去。因此,他们真的会采取这么冒险的方法吗?

更重要的是,从出租车司机彦根半六与二岛车站站员的话中,可以知道,他们绝对没有解开过麻绳和粗绳,交换皮箱中内容物的时间,从证言中的十五分钟,扣除交换所需的十分钟(而且预计是最短时间),在剩下的五分钟内,要完成寄送手续,又要往返于车站与货车之间,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

于是在这里,鬼贯警部舍弃了交换内容物,也就是方案⑴的说法

,转而开始探讨替换皮箱的方案⑵的说法。

X氏在二岛车站前的某个阴暗角落,动作迅速地拆完X皮箱上的草席,这时候,近松千鹤夫带着寄放的Z皮箱到X氏身边,把Z皮箱放到草席上,再若无其事地用褪去草席的X皮箱,代替了Z皮箱,搬到小型货物窗口,只要没被人看见,就不会有人发现,皮箱已经被偷偷调换过了。他们选这两个极为相似的皮箱的目的,会不会就是为了这个诡计呢?正因为这两只皮箱是如此相似,所以才能那么轻易就骗过二岛车站的站员。司机彦根半六只看过草席包裹一眼,所以也不用担心他会发现这件事。

如果按照(一)假设进行的话,交换内容物的工作,预估最少十分钟,但是,方案⑵所需要的时间,却可以说几乎是零。除了列车到站离站的时间以外,二岛车站前都非常冷清,在夜间更是几乎看不见人影。因此,如果只是交换皮箱的话,被发现的概率是很低的。更进一步说,就算交换时被看见了,也不会像交换内容物那样,分外令人起疑吧!

他们之所以选择了这个车站,原因或许不只因为,这里离近松家比较近,就连二岛车站前人烟罕至这一点,可能也考虑进去了。

鬼贯警部认为,在马场的死亡地点,是东京的假设前提下,逻辑上毫无破绽的方案(二)的说法,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因此,经过二岛那段疑点重重的十五分钟后,被当做X皮箱的皮箱,其实是Z皮箱;而从远贺川车站送去东京新宿站,回到自称是佐藤二郎的X氏手上的,也一样是Z皮箱。

换句话说,在汐留站被发现塞有马场尸体的皮箱,其实不是膳所寄给近松的Z皮箱,而是X皮箱。只要知道真相的近松千鹤夫跟神秘的X氏不说,谁都不会发现,两只皮箱的不同。在近松已死的现在,X氏不开口的话,这件事就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鬼贯警部对“马场番太郎是在东京被杀的”,这个假设非常有信心。若松警察署在近松的防空洞中,发现的那些被害者的随身物品,一定是真凶为了伪装犯罪现场,而故意丢在那里的;另外,只要X氏还是有理性的人,他扛着皮箱,所做的一连串古怪行动,必定有某种理由,而只有一个理由,才能合理解释他们的行动,就是他们要使人误以为,马场番太郎的死亡现场是在福冈县。

鬼贯警部对自己的想法,感到非常满意,如果能证实尸体是从东京寄过来的话,就能证明近松不是凶手,也就可以完成由美子殷切的请求了。因为他已经知道,那时候,近松千鹤夫并没有离开家里,所以对他而言,这会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而要证实这一点,只要把由美子保管的皮箱,送到东京,让膳所善造看一看,确定那是X皮箱(并非Z皮箱)就可以了。就算外观再怎么相近,自己的东西,应该都会有一些记号,他一定能马上分辨出,那是不是Z皮箱的。

鬼贯警部换上睡衣后,躺在冷冰冰的床上,闭起眼睛;对明天越过对马海流,追踪X氏的旅程,他怀抱着满心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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