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勒才刚放下咖啡杯,没几秒钟侍者就又替他补满。他之前还在好奇,一杯咖啡能让他坐多久,现在看来,答案似乎会是永远。因为他们从不让你的杯子空掉,而你面前还有咖啡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期望你离开呢?

他让咖啡冷掉,望向窗外。这家咖啡店位于克罗斯比街和布利克街的街角,从凯勒坐的地方,可以看见玛吉那栋大楼的出入口。监视那里就好像监视着油漆干掉。没人进去也没人出来,甚至难得有人经过,克罗斯比街这一带的行人本来就不多。

凯勒又喝了点咖啡,杯子又重新添满,然后抬头看到有个人从玛吉住的那栋大楼走出来。那男子矮而精瘦,体型像骑师,穿了一件磨旧的皮夹克,手上提着一个金属工具箱。

他走到街角,进了那家咖啡店,直接走向凯勒的桌子。“一块派。”他说。

“大部分人都会说‘一块蛋糕’。”凯勒说。

“啊?噢,你是说上头?那是一块蛋糕,没错,但我想要的是一块派。事实上——”他伸手拿起菜单,“我想要的是好好吃一顿。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我以前没来过这里。”

“是啊,不过你现在人在这里了。你点了什么?”

“咖啡。”

“就这样?”他招来女侍,点了一个起司汉堡加薯条,又问了他们有什么派。几经犹豫之后,他选了波士顿鲜奶油派。

“来。”他点完菜,把三枚钥匙放在凯勒面前的桌上。“这一把是楼下大门的。楼上的部分呢,我把那两个弹簧锁都给换掉了。颜色比较淡的这把钥匙是开上方那道锁,深色的则是开下方那道锁。上方的顺时针方向旋转,下方的逆时针。简单得很,不过你会失望的。”

“为什么?”

“那里又没东西好偷。我没仔细检査,只是上去做我该做的事情,可是我没法不注意到里头没家具。没椅子,没桌子,地板上也没铺地毯。零,无,啥都没有。倒不是说里面的人搬走了,因为布告栏上还钉着些纸,壁橱里也挂着衣服。可是里面没有家具,你知道里头住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想是个建筑师吧。”

“噢,”那男子说,“那当然啰,他们从来没有家具。建筑师喜欢空间,我看这地方空间可大了。一个大房间,全都是空的,除了空间,啥个鸟都没有。”

“总有个床吧。”凯勒说。

“有个书桌,”那男子说,“是连着墙固定式的。还有几个书柜,也是嵌在墙上的。至于床呢,嗯,如果找得到的话,你就可以睡在上头。我自己呢,我碰巧没找到。”

“噢。”

“每样东西都是白的,”那男子说,“包括地板在内。一定是个建筑师,真实际,嗯?在这个城市搞个白地板?”他放下起司汉堡,吃了口派,然后又回去咬起司汉堡。“我同时吃每种东西,”他有点防卫地说,“我们全家人都这样。你要进去,对吧?”

“怎么讲?”

“那栋公寓,那个统楼层。那个白色空间。好吧,现在你找到门路了,淡色钥匙开上方的锁,不过拜托,就算你搞混了,又有什么问题呢?这把打不开,试另一把就得了。”他拿起一根薯条。“钥匙全是你的了,只要你付钱。”

“哦,对。”凯勒说。他递给男子一个信封,小个子锁匠放下叉子,拉出那叠钞票,数着里面装的钱。

“我一向会点清楚,”他说,“以防万一多了或少了。根据我的经验,钱少了的情况大概是三分之一,而你想钱多给的几率有多高?”

“难得一见。”

“答对了,”那男子说,“这回数目没错,很谢谢你。”

“不客气。”凯勒说,拾起那几枚钥匙。“也谢谢你的帮忙。”

“我的职业呢,”那男子说,“就是个锁匠,有执照、有担保,二十四小时来电随传随到。有人掉了钥匙,我就让他们进门。如果有人根本就没有过钥匙,这个嘛,就要多花点钱了。”他咧嘴笑了。“你在赶时间,没理由陪在这里等我吃完。我可能会试试那个山核桃派,看会不会像波士顿鲜奶油派这么好吃。你先走,我来付账。要命,你只点了咖啡。别忘了,淡色钥匙是开上方那道锁的。”

“而且顺时针方向旋转。”

“随便啦,”他抓了根薯条,“需要建议吗?戴上太阳镜。”

那栋大楼原为商业大楼,现转为住宅使用,五层楼高,每一层现在都成了艺术家的统楼层。一楼的雕塑家和他太太住在公园坡地区那一带,根据玛吉说,他在克罗斯比街的这个空间只是工作室。“他做那种很笨重的大雕像,”她曾告诉他,“有一点像人形,不过也只有一点点,而且重得要死,所以还好他在一楼。他要花好久好久才能完成一件作品,可是从没卖出去过,所以也无所谓。”

“他从没卖出一件作品?”

“我当过好几年画家,”她说,“也从没卖出过任何东西。要当艺术家不必非得卖掉作品不可。事实上,没卖出过作品可能还比较容易点。”

三楼有个画家,四楼还有个画家。凯勒不晓得他们的作品长什么样子,或他们卖出去过没有。他知道玛吉住在顶楼,而住在二楼的建筑师则去了欧洲,好几个月不会回来。

凯勒用了新的钥匙,打开了新的门锁,踏入一个巨大的白房间。地板是白色的,跟那个锁匠告诉他的一样,而墙壁、天花板,还有固定嵌入式的书桌和书橱也都是白的。统楼层的两端有窗户,后方的全漆成了白色,连玻璃都是,而前方的窗子则被白色百叶窗遮住了。

一开灯,这个房间白得足以引起头痛。凯勒把灯关掉,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他试着把一扇百叶窗拉开几寸,让一点白天的光透进来,好多了。

他发现,房间里有家具,不过他看得出来锁匠为什么会没发现。几个白色立方体,其中有些上头摆着白色垫子,当成椅子,墙上还有个大白箱子,装着一个折叠式的床。有几个立方体椅子是固定嵌入式的,但有些是可以移动的,他搬了一个到窗前,连同垫子,然后坐在上头。

“不晓得你有没有注意到,”桃儿说,“原先以为书架上的那些书也是白的,结果不是,有人用白色壁纸把每本书给包成白色的。”

“我知道。”

“这一带会让你失去色彩感,几层楼上头那个阿达小姐只穿黑衣服,而这一层的这个秀斗桑则把所有玩意儿全搞成白的。你要不要换班?由我来监视马路一阵子。”

“有个人过街了。”他说。

“哪里?”她来到窗边加入他,从百叶窗叶片间的空隙斜瞥了一眼。“噢,看到了。站在门口,穿着挡风夹克,戴顶棒球帽那个。”

“我几分钟前看见过他,他一直站在那里。”

“嗯,他不可能是在等公交车,或者想招路过的出租车。他是在等人。双筒望远镜在你那里吗?”

“我还以为在你那里。”

“在这里。他可能抬头会看到望远镜的闪光——如果有光可以闪的话。我看不清他的脸。来,你看看。”

他透过望远镜凝视着,调整焦距。那个男人的脸罩在暗影里,很模糊。

“怎么样,凯勒?是你在波士顿看过的那个人吗?”

“我从没好好看过他,”他说,“而且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就是想杀我的那个。”

“还误杀了你的雨衣。”

“不过这家伙在那里是有原因的,”他说,“他要么就是罗杰,否则就不是。”

“这适用于任何人,凯勒。”

“你懂我的意思啦。他站在那儿是为了要执行楼上的那个任务,不然就是为了要把执行任务者给干掉。”

无论他是谁,他就站在这条窄街的对面。如果他有枪,凯勒心想,他可以射杀那个狗娘养的,然后过街去把他给看个清楚。

“还有另外一个人,”他说,“看到没?”

“哪里?”

“从角落里走出来。”

“不过是有个人在走路罢了,”她说,“不过在这条街上挺少见的,是吧?凯勒,这家伙怎么样?觉得眼熟吗?”

凯勒用双筒望远镜追踪着他。这个人没站在阴影里,不过穿了件长大衣,戴着宽边帽,还有围巾和眼镜,于是你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没有小胡子。他长得挺高,不过在门口暗影里躲躲藏藏的那个家伙也是。

“他转过身来了,”他说,“我想他是在找一个地址。”

“看看谁来了。”

“什么?你指的是门口?他又没动。”

“街尾那边,凯勒。那是我想的那个人吗?全身穿黑衣服,好个大惊奇?”

那是玛吉,正要回家。她从左边走来,戴帽系围巾的则从右边过来,而穿挡风夹克戴棒球帽的家伙则过了街,躲躲闪闪的。

“这可巧了,”桃儿说,“每个人都同时登场。你要不要下楼去给他们介绍一下,凯勒?”

“他正在过街,”他说,“正走向她。”

“他还站在那个门口。噢,你指的是帽子和围巾那个。你想他会在此时此地就干了吗?”

“怎么干?讲好看起来要像个意外事件的。”

“也许他会把她推到一辆卡车前面。午夜后这里应该会有垃圾车经过的。也许他只是想凑近点看清她。不,他停在她面前了。”

凯勒有种冲动想大喊示警。他不该这么做,但该怎么办?光是坐在那儿,看着那个女人被杀害?

“他们在讲话。”桃儿说,她自行压低声音成了耳语。“如果窗户开着,我们就听得见他们讲话了。”

“不能现在打开。”

“对。从这个角度,我只能看到他们的头顶,两个人都戴着帽子。”

“这有什么差别?”

“不晓得。或许他是她的朋友。”

“或许吧。”

“或许她会带他上楼。或许即使他是陌生人她也还是会干那件事。这让他下手更容易,然后等他出来时,罗杰会等在对街。糟糕,猜错了。”

玛吉进入大楼。那个戴宽边帽的男子离开他,过了街走向右边,远离站在门口的那名男子。他走了十五或二十码远,来到一栋暗暗的建筑,停在门口。

“他刚刚是在问路,”桃儿解释,“她指给他看,他就走过去了。看到没?他正在等人按钮开门让他进去。有人刚刚开了门,他进去了。”

“那个盯梢的,戴棒球帽的那个在哪里?他不在那个门口了。”

“他在隔两户那儿,”她说,“正往街角走。那家咖啡店还开着。也许他饿了。”

“那个锁匠好像很喜欢他们的波士顿鲜奶油派。”

“我也不介意来一块,”她说,“这种监视和等待的活儿可真耗体力。”

接近午夜,桃儿带着她的手提包进了浴室,出来时穿了法兰绒睡袍和拖鞋。她不晓得该怎么打开那个折桑式的床,凯勒起身要过来帮她,却被她阻止了。“等我过去接手,”她说,“那扇窗边随时都一定要有个人盯着才行。”

“街上什么都没发生呀。”

“一个人过街钻进这栋大楼,能花多少时间?好,现在你可以过来把床放下了。”

他知道她是对的。这正是她来帮忙的目的,这样任何时候他们至少有一个人在监视。他们可以轮流睡觉,而且其中一个人出去吃三明治喝咖啡时,还有另外一个人继续监视,或随时看见哪个在这附近躲躲藏藏的家伙,有个人可以出去凑近看一眼。

何况这样有个伴,也挺好的。一开始是有点感觉怪怪的,因为他在上工,而以前工作时他从来没有伴的。但总之这回有点不太一样就是了,因为他的工作很少是这么被动的形式。当然往往有许多部分是牵涉到等待,但通常你会知道自己在等谁,只是要挑对时间结束等待、开始动手。但如果得花上不晓得多少时间枯坐在一扇窗前,从百叶窗间一寸宽的空隙往外窥视,那么有个人在旁边可以说说话,也不是坏事。

她上了床。早些时候她找到了一盏灯——当然,是白的,还有个白色灯罩——可是现在她把灯关了,屋里唯一的灯光就是半开的浴室门透过来的光。“等你觉得累了,”她说,“就把我叫醒,我来换班。”

她睡觉的时候,凯勒注意着街上的动静。要集中精神做这件事真是困难。你看得够久,等待眼前的景象有所改变,结果却什么也没发生,那么你难免会开始东想西想。自愿继续守夜的凯勒想到那些战时的哨兵,值勤时不小心睡着而受罚。他们又不是故意的。

也许这样可以刺激他们,他心想。也许被处决的威胁让那些哨兵战胜疲倦。不过对他来说,好像愈要挣扎着保持清醒时,反而愈容易睡着。坐在电视机前面,昏昏欲睡地看着午后的美式橄榄球赛,他愈努力要保持警觉,就愈容易分心。他的心思会漫游到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上头,接下来就是巨人队赶着要在两分钟警告之前完成一次攻势了。

这回不一样,他不必太费力保持清醒。不过思绪却一个接一个冒上来,让他很难真正专心去注意窗外的状况,尤其是外头根本没事发生。那个穿挡风夹克戴棒球帽的家伙不见了,而戴宽边帽系围巾的人也没再出现,为什么?

他明白,他们稍早犯了错。桃儿之前找杀手时,应该规定必须在正常营业时间动手。星期一到星期五,九点到五点。那么所有相关的人——他们找的杀手、罗杰,还有凯勒自己——就可以利用下班时间休息了。

结果现在这个样子,他们被困住了。那个杀手没事——他可以看自己高兴,随时回他饭店房间,或是看场电影耗掉几个小时。那是干这一行的优点之一,你可以安排自己的大部分时间。在纽约这种地方,比方说,如果那家伙高兴的话,还可以去看百老汇的音乐剧《猫》。

对罗杰就不是如此了,他必须二十四小时待命。凯勒也没那么好命,他必须能认出那两个人,而且有人动手杀人时,他必须随时把握机会,好好盯着那个杀手,等待罗杰采取行动。

克罗斯比街远远那头出现了一辆车,穿过这个街区,没加速也没减速,驶到街角转个弯,消失在视线外。街的对面,一根香烟燃亮了楼上的一扇窗。

帅哟。

几个小时后,他想叫醒桃儿,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不影响盯梢的任务。他不能出声喊,也不想把眼光从那条街上移开。大约四点半时,桃儿自己醒了,告诉他现在上去睡觉吧。他立刻照办。

“那边那个家伙,”桃儿说,“守在垃圾桶旁边,吃着三明治那个。”

“是热狗吧。”

“感谢你的指正,凯勒。这点真是太重要了,让整个情况都完全不同了哟。他是那个宽边帽加围巾的家伙吗?”

“这个没戴帽子。”

“也没系围巾,”她说,“而且真要讲,也没穿长大衣。不过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

“曾跑去跟玛吉问路的那个人。”

“然后他过街,进了那栋大楼,”她说,“结果现在他隔两户门,正在吃着热狗而非任何三明治。同一个人吗?”

“不知道。”

“嗯,你帮了好大的忙。”

“那是前天晚上的事情了,”他说,“当时他又全身包得紧紧的。”

“帽子、大衣,外加围巾。”

“当时我看得最清楚的部分,就是他的头顶。实际上是他的帽子顶。剰下就只能看到他帽子和围巾之间露出来的部分。”

“我想是同一个人,凯勒。”

“之前我看到的那个人,”他继续说,“没有胡子。事实上,我唯一看到的特征也只有这个。他是个白人,而且没胡子。可是这个留了小胡子。”

“望远镜给我。”

“你看不到他的小胡子?”

“看到了。我只是想看得更清楚点,如此而已。这望远镜不是全世界最好的,对吧?”

“也不是最坏的。”

“是啊,他吃的是热狗,没错,而且或许也不是全世界最好的热狗,从他吃了那么久可以判断出来。那小胡子有可能是假的。”

“热狗也可能是假的。”

“什么?噢,你是在搞笑。你好聪明哟。我想那是假胡子,凯勒。”

“他干吗要弄个假胡子?”

“谁晓得。”

“或许是后来留长的,”他说,“就在我们关在这里的两天之内。”

“也许他是个伪装大师。信不信由你,那热狗也是伪装的。不晓得他待会儿会不会点烟。”

“点烟干吗?”

“烟枪就是会点烟,别问我为什么。大部分站在外头的人,都是办公室里面禁烟,只好出来抽。他没点烟。”

“或烟斗。”凯勒说。

“他进那栋大楼了。前几天晚上他进去过的那栋。”

“就在他长出小胡子前。”

“或者贴上小胡子前。”

“前几天晚上那个人,是楼上有人按钮开门让他进去的。今天这家伙自己有钥匙。”

“所以呢?”

“所以这两个家伙到底有什么共同点?都没带伞吗?”

“他们走路的姿势一样。”

“是吗?”

“我看上去是一样。”

“左脚,右脚,左脚,右脚……”

“看那扇窗子,凯勒。四楼,左边数来第二个。”

“我正在看。”

“看接下来五分钟会不会有人开灯。”

他坐下,等待着。那扇窗依然一片黑暗。

“好神奇,”他说,“你相信吗?灯没亮。窗子还是一样黑暗,就是那扇窗没错。”

“他就坐在那儿,没开灯。”

“也许他觉得白天的天光就够了。”

“如果他开灯,”她说,“我们就会看到他了。”

“看到他干吗?”

“坐在窗前啊。从这个角度,他背后又没有灯光,我们就看不到他了。”

“桃儿,”他说,“为什么你会觉得他在那儿?”

“他在那儿。”

“为什么是那扇窗?”

“因为他昨天和前天晚上都在那儿。”

“开着灯吗?”

“没有,坐在黑暗里。”

“那你怎么晓得——”

“抽烟。”

他想了想。“点燃的香烟。”他说。

“没错。”

“我注意过一两次。前天夜里,我记得当时注意过,也许昨天夜里也看到了。”

“我两天晚上都看到了,点燃又熄灭。”

“你没提起过。”

“当时你在睡觉,凯勒。”

“我想我注意到时,你也在睡觉。那没什么好注意的。如果有个人可以聊天,我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来了!刚有人点燃一根香烟。”

“是他。”

“是同一扇窗吗?”

“嗯。”

“所以住在那儿的那家伙,”他说,“有失眠的困扰,常常坐在窗前。”

“而且常抽烟。”

“那是他的公寓,或统楼层,或办公室,或随便什么都行。他想抽烟,那是他的自由。”

“而且那是他的脸,”她说,“所以他爱在脸上贴个小胡子,也是随时看他高兴。”

“如果这两个是同一个人的话,”他说,“而且他刚好就住在那儿,我猜他要么就是有小胡子,否则就是没有。”

“我就是这个想法,凯勒。”

“他有可能留了胡子,后来剃掉了。但不可能是原先没有留,却在两天后长了出来。”他皱皱眉头。“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

“先假设是同一个好了。”

“好吧。”

“他一定是其中之一。”

“是我们雇的人或罗杰。”

“对。”

“如果我们知道是哪个的话,”他说,“就会有帮助。”

“我们只能等,然后——”

“然后看会有什么事发生,”他说,“我们现在不就这样吗?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

“好吧,如果你有更好的想法……那是你女朋友吗?”

“玛吉?在哪儿?”

“是她,她怎么会在那里?”

她在街道的另一头,愈走愈远。他等着会有人从小巷子里跳出来,勒住她,可是没有。

“她一定是趁我们盯着对面那根点燃的香烟时,”桃儿说,“离开这栋大楼的。她带着什么?背包?或许她要出门度周末。”

“正合我们的需要。”

“她在街角,招了辆出租车。你想她会去哪里?”

“注意她的嘴唇,看她告诉司机什么。”

“小胡子先生还在窗边吗?我没看到他香烟上的指示灯。不,我收回。看到了。他在那里,所以他或许也看到玛吉离开。”

“我们也看到了,”他说,“那又怎样?”

“所以他不打算跟踪她。那另外一个呢?”

那个戴棒球帽、穿挡风夹克的男子时不时还会回来,而且凯勒早晨去在街角的咖啡店替自己和桃儿买早餐时,还看到过他。那家伙就坐在柜台的一张高脚凳上,埋头吃着一盘意大利香肠和蛋。

“意大利香肠和蛋,”凯勒说,“早餐后我就没再看过他了。”

“或许他决定去看场电影。”

“也或许他正坐在另一扇窗前,没有点燃的香烟让他暴露身份。你不是真以为玛吉是去度周末吧?”

“谁晓得?”

“那个有小胡子的家伙一定参与了这场游戏,”他说,“否则要怎么解释他的小胡子?我的意思是,一下有,一下没有。”

“要么就是他就是有精神官能症,是一种新的、有趣的症状,”桃儿说,“要么他就是参与了这场游戏。何况之前他不是在街上跟你女朋友问过路?她还指了路让他去那栋建筑不是?”

“如果他没问题,就应该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他是想凑近点看看她,”她说,“想找个机会打量一下。”

“为什么?”

“好锁定目标吧,我猜。你不会这么做吗?结账前先确认目标的身份?”

“隔着一段距离,我也照样能确认。”他说,“要是凑太近,跟他们讲了话,就会把事情搞复杂了。”

“你就会开始觉得自己认识他们。”

“可是你根本‘不’认识他们,”他说,“不是真的认识。他们出现在你生命中的唯一原因,是因为你口袋里面有份合约,上头有他们的名字。是那份差事让你们凑到一起,最后你还是得咬牙认了,把差事给办了。”

“但如果隔着一段距离,事情就会变得比较容易。”

“我觉得是这样,”他说,“不过或许这个家伙的做法不一样。或许他喜欢这种方式,跑去跟她讲话,完全知道自己将会除掉她。”

“这人有病。”桃儿说。

“这个嘛,心理健康并不是做这份工作的必要条件。”

“的确。”

“而且谁说他就是那个会除掉她的人呢?说不定他是罗杰,而另外一个人才会杀她。”

“那个穿挡风夹克的。”

“听起来好像他很拉风似的,”他说,“他们一个是罗杰,一个是我们雇的杀手。真希望我们知道哪个是哪个。”

“知道就好了。”桃儿说。

“这样能把事情简单化,不是吗?我就不必在这边干等,直接去干掉他就行了。只要把罗杰除掉,我们就可以打电话给我们雇的那个人,取消任务,大家就可以回家了。”

“我们不能打电话取消,凯勒。他还是有任务要办,因为你的女朋友还是个破绽。”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说:“或许你可以别再说她是我的女朋友了。”

“对不起。”

“只是为了让事情保持单纯,你懂吧?”

“我不会再犯了。”

“如果我们知道哪个是哪个的话,还是有好处,因为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处理掉罗杰,然后我们就退出了。我们雇的人可以去完成他的任务,我们也不必非得坐在这里盯着他办完。”

“是啊,你有没有什么直觉?”

“你是指哪个是哪个?我有两个直觉,我蛮确定其中一个是对的。”

“范围缩小了。”

“一方面呢,”他说,“那个有小胡子的家伙是罗杰,这就是为什么他老坐在窗前,抽着他的万宝路淡烟,否则他干吗需要一个盯梢的据点?如果他只是受雇来杀人,那他唯一需要的就是做一点侦查。但如果他是罗杰,等着杀那个杀手,他就得盯牢另外一个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动手。”

“有道理。”

“另一方面呢,”他说,“他贴小胡子做什么?他干吗要改变长相?”

“免得被认出来。”

“桃儿,谁会认出他来?玛吉吗?她见过他一次,在街上被他拦下问路那次,可是她不必再看见他。另一个杀手吗?另一个杀手根本不晓得罗杰的事情。他是来这里工作的,他没理由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

“一方面来说,他是罗杰,”她说,“另一方面,他不是。”

“就是这样没错。”他说。

“我有个想法。”他说。

“说来听听。”

“我可以把他们两个都干掉了事,你知道吗?免得还要没完没了等下去。玛吉出门了,天晓得她会什么时候回来,而在她回来之前,大家什么都不能做。除非我们雇的人跟踪她,但他不会这么傲,对吧?”

“我告诉他两个条件,”她说,“必须在她家里动手,而且看起来必须像是意外。”

“所以得等她回来,才会有戏唱。可是我们哪里需要她?我只要过街爬四层楼,除掉那个小胡子家伙。然后下楼走几步路,找到那个穿挡风夹克的家伙,把他也给做了。”

“把他们两个都杀掉,让上帝去搞清。”

“我们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哪个是哪个,”他说,“可是有什么差别呢?总之我就是得杀掉一个无辜的人。”

“这话怎么说?”

“你雇的那个人,他来纽约做一件工作,结果却被雇他的人给杀了。”

“他来这里是要杀一个女孩的,凯勒。你不觉得说他无辜有点太夸张了吗?”

“你懂我的意思啦。我没有理由就把他给杀了。”

“假设有人雇你去杀他呢?”

“那我就有理由了。”

“但现在没人雇你,所以你就没有理由。”

“对,没有那种理由。不过谈这些是浪费时间。我的意思是,谁又能确定范围缩小到那两个人了?也许罗杰另有其人,是某个我们根本没注意到的人。”

“有可能。”

“所以把他们两个都除掉是发神经了。总之那只是个想法。”

“凯勒,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真的?”

“目标也一样,只是还多了一个。我们要烦恼的女孩还活着。你的女朋友,哦对不起,我不能再这么称呼她了。”

“嗯。”

“我想,我们是可以破釜沉舟,”她说,“不过我看,我们应该做的,还是坚守原来的计划。我唯一只期望当初若有想到会要等这么久,那么我就会有不同的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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