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对这种神神叨叨的桥段我毫无感觉。回到屋里后,我并没有去上班的打算,如果不找到妻子,恐怕做任何事情都没有心思。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离妻子消失过去了整整八个小时。

我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脑子越来越混乱,于是起身去浴室洗澡。热水从头顶上淋下,我闭上眼睛,尝试着让身体放松,让内心平静下来,以便能够理清所有的线索。将时间拨回到昨晚十点半,以第三方的视角来重现当时的情景:第一次铃响时:妻子坐在床头看书,听到了门铃声,知道丈夫在洗澡,妻子必然会去开门。

疑点:可是当时丈夫并没有听到妻子去开门的声音。那么这就可以推断,丈夫听到了门铃,而妻子没有听到,但是门铃的声响是足以让卧室里的人听到的。这里有一个矛盾的地方,如果要解开这个矛盾,那么可以假设妻子在第一次铃声响时是站在大门外,而按铃的就是她本人,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丈夫打开门后看到的会是妻子。当然,这种假设还是有很多疑点,就是妻子为什么会突然出去门外,为什么在不带钥匙的情况下关门,等等。

第二次铃响时:丈夫以为妻子是在卧室里,所以仍然先等妻子去开门,但实际情况是丈夫去开门时,看到仍然是妻子在门外。这里疑点就更多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妻子为什么会第二次出现在大门外?而且还又一次没带钥匙就锁了门?

第三次铃响时:有人在外面敲门,丈夫走回卧室,看到妻子在卧室里,而且惊慌失措。门铃在响,丈夫安抚了妻子,迅速去开门,发现妻子站在门外。疑点:这已经不算疑点,而是一个完全无法解释的命题。

第四次铃响时:丈夫直接打开大门,出去寻找,未果,返回卧室,发现妻子站在飘窗上,然后亲眼看着她从飘窗口飞出去。疑点:外面敲门的到底是谁?妻子为什么突然要做出自杀的举动?为什么会对丈夫说“别找我”?无法解释的事:妻子飞出窗外,下面找不到尸体,整个小区找不到任何踪迹,似乎人间蒸发了。

思维到了这里,我感觉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以第三方的视角来审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我经常采用的一种手段。

对我来说,这种手段,不论在工作还是人情上都非常有效,能帮我在极度复杂的情况下理清所有的线索。但是,这次不行了。因为疑点还可以制造可能来解释,可那些看似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呢?比如,妻子同时在大门外又在卧室;又比如从飘窗上离奇消失这种事情完全颠覆了我的世界观,已经不是能用第三方视角就可以看得清楚的。

我下意识地关掉水龙头,开始将沐浴露挤到浴球上。由于没有热水冲淋,感觉很冷,但是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不是很冷,而是特别冷,就像有冷风不断往身上吹,但问题是这风能从哪里来?

浴球触碰到身体,冰冷冰冷,我再次打了个哆嗦。或许,真的是有鬼?昨晚在门外敲门的那个东西是鬼?它变成我妻子的模样,然后走进卧室,我妻子看到另外一个自己,以为是镜子中的自己跑了出来,然后就把梳妆台的镜子打碎了?但是,她发现另一个自己竟然还在,于是,不知所措,吓哭了鬼再次跑到门外,重新敲门,我又去开门让那个鬼进来。在卧室,妻子看到第二个自己,接近崩溃然后我再一次去开门,妻子又看到第三个自己就这样,她终于承受不住,崩溃了,爬上飘窗,然后想要自杀?而在自杀之前,她有一刹那的清醒,跟我说别再找她,因为她不想我以后和一个变化成她模样的鬼一起生活?

我们总是习惯将无法解释的问题推到鬼魂或者外星人身上,这是人类思维惯用的一种心理防御模式,尽管它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但至少可以让我们心安理得地继续我们的生活。

我没有想到,作为一个心理医生的自己,有一天也会用这种方法来处理自己面临的难题,但我心里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逃避,我始终是那个不查到底绝不会罢休的何宁,这种倔脾气是与生俱来的,永远不会改变。

啪嗒!

突然,后脖颈上传来的感觉告诉我,有什么东西突然搭在了那里,在条件反射下,我的手就跟着摸了过去,头则在同一时间抬了起来,想看看淋浴间的顶板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我的手触摸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但是瞬间那东西就抽走了,天花板上则什么也没有,看不到任何东西掉下来的痕迹。

我瞬间转过头去,身后什么也没有。

但是,停留在手上的感觉告诉我,刚刚在我脖子上摸到那冰冷的东西,似乎是几根手指。

我将自己的手抬起来,端在眼前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心想,难道手指上的感觉也出问题了?在这个封闭的淋浴间里,怎么可能还会有一只手摸在我的后脖颈上?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错觉,绝对是心理压力以及过度疲劳造成的错觉!

或许,我真该好好休息下,再重新用充沛的精力来解决这件事。

又或许,我睡了一觉后,妻子又好端端地回来了呢?

这样想着,我迅速冲洗完毕,回了卧室。窗外天已经亮了,只不过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雨了。

我关上飘窗,拉上窗帘,躺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门铃……拍门声我在半睡半醒间从床上爬起来,穿过客厅去把大门打开。刺鼻的血腥味抢先一步钻进我的鼻孔,紧接着跳入眼帘的是一张滴着血的脸,死死地贴着我的面门,我倒退一步,看清楚是谁以后大喊一声:“昕洁!”吼叫声把我整个人从床上拉了起来,那该死的梦,那该死的噩梦般的门铃声!不,仍然能听到门铃声,现在已经不是梦,确实有人在外面按门铃,同时伴随着剧烈的拍门声。我披了一件大衣,迅速走到客厅把大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是凌志杰。

“你怎么不带伞?”我脱口问道。

凌志杰没有回答我,闪身进了屋,把湿透的皮夹克往衣帽钩上一挂,踢掉皮鞋,换上棉拖,冲我喊道:“昕洁呢?还是没回来?”我看着他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板寸头,摆摆手,“卫生间里有干毛巾,去擦下吧。”

凌志杰进了卫生间,我将水壶插上电,准备泡杯咖啡。凌志杰从卫生间出来后,靠在沙发上,两只手放在胸前不断地比画着什么,姿势很怪异,比画了一会儿后,用很慢的语速问道:“阿宁,你老实告诉我,最近你和她感情怎么样?”

“昨天你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我没有在意他到底在比画什么,只是去柜子里拿咖啡。这是我的个人习惯,醒来后必须喝一杯咖啡,这样才能让自己的思维在较短的时间内苏醒。

“我是问过,但我想再问你一遍,所以你必须很认真地回答我。”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看着他说:“好吧,我也很认真的告诉你,在昨天我进浴室之前,我和她的感情在近段时间都非常好,她也习惯了待在家里的生活。前几天,她还跟我说,她觉得现在很幸福,想再要个孩子……”

“行了!”凌志杰打断了我的话,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将他的一双手递到我面前,冷冷地说,“你怎么解释这个?”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伸出双手是什么意思,但很快就看清楚了,他的手里捏着一样东西,那是根很细很细的东西,被他的两只手撑开,拉成直线状,然后越来越长,直到双臂完全展开。

“头发?!”我惊道。“粘在淋浴间的墙上,你这个心理医生竟然会忽略了这么明显的东西?”我这才注意到,凌志杰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那种将心比心的信任,而是一种鄙夷甚至嘲讽,仿佛我已经成为了他口中常常提及的所谓犯罪嫌疑人。

看着这根长头发,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这表情的意思,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莫名其妙冒出的一根长发,已经将凌志杰的思维引向了另一条路--一条对我产生极度怀疑的路。

“何宁,你真的不想对此说些什么?”我沉默。“好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在这屋子里看看。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地想想怎么向我解释这根头发,以及你隐瞒我的所有事情。”

我苦笑一声,回道:“我还能向你隐瞒什么事情?和昕洁做爱的细节?”

凌志杰明显地愣了一下,回过头,看着我,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突然厉声说道:“你自己清楚!”

“清楚什么?!我能清楚什么?!那根头发我他妈的根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你别拿那种眼神来看我!”

“你不知道?哈哈,你别忘了三年前那件事,你三年前能那样做,三年后你就不会了?”

三年前……三年前……我真没有想到凌志杰竟然又一次提到“三年前”这几个字眼,这是一道永远抹不去的伤疤,巨大而狰狞的伤口即使被缝合了,只要轻轻一碰,随即就会血肉模糊。

我整个人禁不住开始颤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因为三年前的那件事,我们确实向凌志杰隐瞒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是绝对没法告诉他的,不仅是为他好,也为我们自己,为所有人。

我看着凌志杰在客厅、厨房、杂物室、阳台、保姆房、主卧之间不断穿梭,最后将一些细小的东西全都摆在了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一样一样给我看过去,并询问它们的来源。

当最后一件物品--一支曼秀雷敦的润唇膏得到我的确认后,他靠在了沙发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平常的语调对我说道:“阿宁,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我可以理解你,作为你从小到大最要好的伙伴,我从来都是无条件地信任你。但是,现在,昕洁失踪了,按你自己说的,离奇地消失!如果你真的想找到她的话,就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根头发到底是谁的?那个女人是谁?”

“没有任何女人!除了昕洁!我对天发誓!对凌玉发誓!行了吧?!”

在我声嘶力竭的吼叫之后,凌志杰终于彻底放弃,像条死鱼一样地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然后又睁开,看着我,再次闭上眼,睁开,又看着我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沉默,一直在持续。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下午两点半,终于忍不住打破这种死一般的寂静,“怎么样?要不现在开始联系?我先联系她的朋友,你去联系老家那边?”

“行吧”“对了,别让他爸知道失踪这件事,你就绕着弯儿打听下,看昕洁有没有回去。”

“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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