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玻璃观察窗可以看到,审讯室里,刘成将腿搁在桌子上,一脸傲慢地靠在椅子上,他见老姚进门,也只是非常傲慢地瞥了他一眼。

老姚重重咳嗽了一声后,在他对面坐下,还没开口,就听刘成提高了嗓门,说道:“姚警官,我听说:公安机关对于被拘留的人,应当在拘留后的二十四小时以内进行讯问。在发现不应当拘留的时候,必须立即释放。可你们都拘留了我快半个月了,讯问也讯问了几百遍了,还是那样,又没有什么证据,就把我这样关着,这事要是传出去,可有损你们警察的形象啊。警察的形象很重要,姚警官,你不多考虑考虑?”

老姚听完这话,不以为然地笑笑,道:“呵呵,警察的形象固然重要,但是还比不上让一个杀人犯逍遥法外来得重要啊……至于拘留的时间问题,嗯……根据刑事诉讼法,对于有重大谋杀嫌疑的犯人来说,我们保留最多37天的拘留权限,而今天,是第十二天,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刘成把腿收了下来,正了身子,道:“你们就听某些脑子有问题的人说我杀了人,就认定我是杀人犯了?!你们……你们根本没资格做警察!”

我看到老姚脸上抽搐了一下,显然,对于一个老警察来说,刘成的这句话太伤人,但老姚很快又笑了笑,道:“呵呵……我们不会因为某个人的一句话就随便抓人,你再好好想想,我们抓到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不是刚刚从地板下翻到一具尸骸么?你怎么知道地板下有尸骸?又为什么三天两头往那套房子跑?”

“关于这个问题,我都回答了你们几百遍了?还要问?”

“你的回答太牵强,不可信。”

“呵呵……呵呵……你们不是连测谎仪都用上了,证明我没说谎,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还不信,那你们信什么?!”

老姚开始抛出王牌:“测谎仪并不一定能测出一个军人是否在说谎,我想,这点,你这名在云南当了十二年的老兵心里比谁都清楚吧?”

刘成果然愣了一下,随即反问道:“我是当过兵,可跟你们的测谎有什么关系?”

“呵呵,你当过什么兵,自己干过什么你自己清楚,但是不要以为我们不清楚!”

“哈哈……真可笑,我说姚警官,你到底什么意思?”

“笑什么?老实告诉你!那边的缉毒队有你的档案,你以为我们不会去查?!”

老姚说完这句话,刘成的脸上苍白了一片,他动了动嘴唇,低声骂了句:“狗日的XX!”(XX是个名字,我没听清楚。)

老姚点了根烟,抽上,放慢了语速,道:“刘成,我本不想揭你的老底,但我们都知道,测谎仪对于一个曾经在缉毒队服役过、甚至审讯过缅甸最大毒枭的审讯官来说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更何况我们这种审讯,对你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所以,我们没动你一根汗毛。”

“呵呵,多谢警察同志!但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证据证明我就是杀人犯啊,我只是一个发现杀人现场的目击者,当了十二年的兵,眼睛和脑子都不好使了,才三番两次跑去鉴别下那到底是什么动物的尸体,等我确定是小孩的尸体正准备向你们报案的时候,你们就把我抓起来了……”

“呵呵,你到底有没有准备向我们报案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像很多事情都是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但今天,你自己心里清楚的事情不再是你自个独有的了,因为我们也会把它搞清楚!”

“绕口令呢啊?哈哈……绕把绕吧,反正我脑子已经不好使了,怎么绕都没关系。”

“谁跟你绕口令?严肃点!我们今天又传唤了一个人,马上就和你对口供,你等着吧。”

老姚说完朝玻璃窗看来,做了一个眼神,我知道,这下该我上场了。

之前我从老姚口中得知,刘成曾经在云南边境服役,后进入缉毒队,专门从事毒贩的审讯工作。由于他们所接触的毒贩都是非常极端的亡命之徒,有些大毒枭甚至涉及军火买卖,更甚者拥有自己的军队。因此,相应的审讯也并非普通意义上的审讯,它的严酷程度几近战争期间,否则,在大毒枭对自己所有手下的严密掌控中,缉毒队无法从抓到的毒贩手中得到任何线索。当然可以想见,这种工作的内容充满了超乎人性的东西,刘成就在这样超乎人性的工作中干了八年。他的表现一直很出色,直到某一次在审讯一个大毒枭手下最重要的人物时出了问题。出事后,他立即被调离缉毒队,发配到别的地方去了。后来又由于一些原因辗转了几次,才于5年前来到了现在这座城市,并从那时起就一直从事保安工作。

老姚也不清楚刘成在缉毒队时出的问题具体是什么,但想必那个问题从那时起就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而且到现在依然在影响着他。

作为缉毒队的资深审讯员,刘成的心理防线相当牢固,不会轻易因他人的话语产生心理波动。但我们获知了他的历史档案后,就能够以他那段经历所造成的心理创伤为突破口,利用心理暗示(即催眠)的方法对他的潜意识进行引导,从而获取线索或证据。

其实,催眠,在现实中,远远不会像电影里所表现的那样:我拿块表在你眼前晃一下,或者让你注意我手指上不断重复的一个动作,你就会乖乖地“被催眠了”,完全按照我问你的问题进行如实的回答。这种情形是完全不可能的。

真实的催眠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它需要通过非常巧妙而有谋略性的心理引导,在悄无声息中一步步地展开。就像我们此刻对刘成的催眠,在老姚刚刚抛出王牌的那刻起,就已经开始了。

我们获知刘成历史档案这事对于其来说属意料之外,因为他的档案属于国家保密级别,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这份档案会被一个地方公安机关得到。所以,当他听到了这个消息后,有吃惊也有愤怒。而正是他的吃惊及愤怒这两种情绪,使得他原本坚实的看似无法从外部破坏的心理防御堡垒,被一股从地下产生的震动给震出了缝隙,我接下去所要做的,就是将这条缝隙扩大,一直到能伸手取出堡垒内部的东西为止。

“刘成,这位是你们小区的业主,何宁何先生,想必你也认识,他住在13幢5单元602,也就是案发现场的楼下。同时,他也是一名心理医师,研究犯罪心理学,曾经帮助我们破获过几起重大案件,所以我们警方这次也要求他配合调查,接下去,有一些问题,我们希望何医生跟你共同回忆对照一下。”

听老姚介绍完,刘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偏过头去,摆出一副不乐意和我说话的模样。

“那我们就按时间顺序来共同回忆一下吧。我买下这套房子是在2007年1月,装修完毕,正式搬入的时间是当年7月15日,我还记得当时搬运工人在花坛边抬碎了一块镜子,后来是你帮忙处理掉的,所以,可以明确你那时起就已经在小区物业工作了。

“关于702,我也可以明确回忆起来,自从我搬入新家开始,就从来没有见到有人从楼上下来过,也就是说那套房子一直是空置的,当然,这点并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上个月17号,我从医院回到家里那天,你为什么要跟我说702一直住着人,并警告我不要随便去楼上打扰人家?”

刘成摊了摊手,道:“我有说过吗?我不记得了。”

“呵呵,那你是否还记得在我说出我已经进去过以后,你大发雷霆这件事?”

“哈哈,你进去过吗?你进去干啥了?不会是进去杀人了吧?”

“很显然,我只是被702影响了,地板下埋的尸体发臭,臭气透过天花板渗了下来,所以我就上去察看了,遗憾的是我什么都没发现,后来那尸体却刚好被你发现了,你不觉得蹊跷吗?”

在此,我不得不撒了个谎,尽管这个关于臭气的谎言很拙劣,但我猜他不一定发现得了破绽。

“你说的对,没办法,我倒霉,就这么蹊跷地发现了尸体,然后又蹊跷地被警察破门而入看见了。”

“3年,一套空置了三年多的奇怪房子,房子里面有小孩的尸体,你们物业作为房子的委托管理人,三年里面什么都没发现,偏偏在这时候蹊跷地发现了尸体?”

“对,蹊跷,纯属巧合。”

刘成说完,依然傲慢地看着我,末了又补充一句:“何先生,算了吧。老实跟你说,就算人是我杀的,可你们找不到证据,还是没用的,所以,别浪费时间了。”

“证据目前确实没有,不过,我也不妨告诉你,没有证据,我们还有证人,我们已经找到了证人,当年杀人现场的目击者。”

“证人?哈哈,鬼吗?”

“嗯,你说的没错,原本是有两个证人的,但现在一个的确已经成了鬼,不过幸好另一个还是人。”

“谁?”

“罗良伟。”

“哈哈……他?他是证人?可笑!你们真是太好笑了……哈哈……”

“你笑什么?”

“嗯……没什么……不过如果你说他是证人的话,你就让他出庭试试看吧,试试看就知道了。”

“呵呵,你这么自信,是因为他是疯子吗?可是,你别忘了,我是心理医师,我可以治好他的精神病。”

“治好?你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我可以弄到他已经康复的证明,如果他是一个正常的人,你现在还会笑吗?”

“你!”

“呵呵,不要激动,除此之外,你知道,司法系统里也有很多的漏洞。”

“你!你什么意思?!”

“呵呵,没什么意思,不过你应该明白的。”

“你是在威胁我?你们滥用职权!这是栽赃!”刘成的语气开始变得激动。

面对他的激动,我没再回话,只是装腔作势地对老姚耳语了几句,然后继续挑衅地看着刘成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果然闪过几丝慌乱的神色,右手捏成了拳头,在桌子上轻轻摩擦着。

“你们在说什么?!”刘成果然开始关心我耳语的内容。

我笑了笑,才道:“在讨论罗良伟该用什么样的证词。怎么样,你还坚持你发掘尸体纯属蹊跷么?”

刘成捏成拳头的手在桌子上摩擦的频率越来越快了,他的内心挣扎得很厉害,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决定好。

我继续道:“呵呵,你当然知道这不是蹊跷,否则的话你就不会在17号那天对我进去702大发雷霆了,因为里面埋着你不可告人的秘密。本来这个秘密也许可以一直埋藏下去。但可惜的是,三年来潜藏在你内心中的某件事情让你很痛苦,你不得不每天借酒消愁,酒喝多了,看到已经被你杀死的人经常在眼前走来走去,你很害怕,想再去确认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杀死了那些人,才鬼使神差地挖开了地板……”

这次,我还没说完,刘成便在桌子上重重地锤了一下,腾地站起来,吼道:“要我说多少遍?!人他妈的根本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杀的?”我也吼道。

“我……我不知道!”

“你的语气出卖了你,很显然,就算人不是你杀的,你也知道是谁杀的,而且你亲眼目睹了杀人现场。说吧,他给了你多少钱?”

“没有钱!”

“你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吗?”

“我只是不想被他妈的弄到跟那个老头一样而已,你们不要逼我!”

“不是我们逼你,是那个人逼你吧?”我试探性地问道。

“不要跟我提那个怪物……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刘成终于控制不住,开始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显然,他知道我说的是谁。

“那他是什么?”

“怪物!怪物!你没听懂吗?!”

“可我就住在怪物曾经住过的屋子里,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么?”我半确定性质地问道。

这次审讯得到的结果让我和老姚都感到震惊,我们没有想到刘成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吐出的真相竟然是这样。杀了那个女孩的是罗先梅,而且这件事跟王飞同样有关系,只是不知道三年前在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件凶杀案具体是什么样的,刘成是否只是充当了目击者的角色?而王飞又是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罗先梅杀了小女孩,为什么要杀?罗先梅老公疯了?为什么会疯?小女孩又是谁?罗先梅提到的一家四口又是怎么回事?这里面有太多的疑点,但刘成将藏在心里三年的秘密道出后,就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无论我们想什么办法,也无法再让他开口。

或者,刘成依然在撒谎,他把杀人罪名推到一个死了的人身上,这样就可以让警方放弃追查?

我们暂时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最后,老姚还是和我商量了一下,之后以通知的语气告诉刘成他已经洗清嫌疑了,只要去办一下手续,下午就可以走了,不过有关案件的事可能随时需要他协助调查,希望他务必保持手机畅通。

刘成脸上微微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就被老姚领着去办手续了。

当然,放了刘成,依然是我们计划中的一步。因为刘成看似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但其中还有很多的疑点没有弄明白,我们需要继续跟踪刘成,观察他被释放后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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