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傅太后一见有人奏参师丹,迫令哀帝将其免官,削夺侯封。哀帝哪敢异议,立刻照办。盈廷臣众,人人都替师丹不平,不过惧怕傅太后的威势,未便出头。  内中却有两个不怕死的硬头官儿:一个是给事中申咸,一个是博士炔钦,联衔上奏,他说:“师丹见理甚明,怀忠敢谏,服官颇久,素无过失;此次漏泄奏稿一事,尚无证据。即有其事,咎在经管簿书,与他无干。今乃因为失察细过,便免大臣,防微杜渐,恐失人心。”谁知递了进去,御笔亲自批斥,且将申咸、炔钦二人贬秩二等。  尚书令唐林,看得朝廷黜陟不公,也来上疏,说是:“师丹获罪极微,受谴太重,朝野臣民,皆说应复师丹爵位;伏乞陛下加恩师傅,俯洽舆情!”哀帝见了此奏,提到师傅二字,回想前情,自己学问,得有造就,全是师傅的功劳。于是不去奏知傅太后,自己作主,恩赐师丹为关内侯,食邑三面户,并擢京兆尹朱博为大司空。  从前朱博曾因救免陈咸,义声卓著,后来陈咸既为大将军府长史,颇得王凤信任,遂将朱博引入。王凤因爱朱博人材出众,正直无私,大加赏识。朱博于是历任栎阳长安诸县令,累迁冀州刺史,瑯琊太守,专用权术驾驭吏民,人皆畏服。嗣奉召为光禄大夫,兼任廷尉。朱博恐被属吏所欺,特地召集全部吏属,当众取出累年所积案卷,独自一一判断,俱与原判相符。  因此一班属吏,见他这般明亮,自然不敢蒙蔽。隔了年余,得升为后将军之职。嗣因坐党红阳侯王立一案,免官归里,哀帝犹称他为守兼优,仍复召用为光禄大夫,及京兆尹。适值傅氏用事,要想联络几位名臣,作为羽翼,遂由孔乡侯傅晏,与他往来,结为知己。及至师丹罢免,傅晏自然力保他继任为大司空。  朱博为人,外则岸然道貌,内则奸诈百出,专顾私情,不知大道。时人不察,以耳为目,还当他是一位好官。他呢,只想从龙,竟作走狗了。  那时傅太后既已除去师丹,便要轮到孔光。因思孔光当日曾经请立中山王刘兴为嗣之奏,现在刘兴虽死,其母冯昭仪尚存。从前先帝在日,因见她身挡人熊,忠心贯日,由婕妤一跃而为昭仪,使我大失颜面;当时无权报复,隐恨至今。现既大权在握,若不报仇,更待何时?况且外除冯昭仪,内除孔光,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傅太后打定主意,可怜那位著名的贤妃冯昭仪,还蒙在鼓中,毫不知道呢!  原来中山王刘兴自增封食邑之后,得病即殁。王妃冯氏,就是刘兴母舅冯参的亲女,嫁了刘兴数年,仅生二女,并无子嗣。刘兴另纳卫姬,得产一子,取名箕子,承袭王爵。箕子幼年丧父,并且时常有病,遍请名医都无效验。后来有一位女医管妣,她说:“箕子是患的肝厥症,每发之时,手足拘挛,指甲全青,连嘴唇也要变灰,有时大小便都要自遗,这病断难断根。”冯昭仪听她说得极准,留她在宫,专替箕子医病,服她之药,尚有小效。后来管妣为盗奸污,羞愤自荆箕子之病,便又照前一般的历害了。冯昭仪只此一个孙子,岂有不急之理。  没有法子,只得祷祀神祗,希望禳解。  哀帝闻得箕子有疾,特遣中郎谒者张由,内监袁宏,带同医生,前往诊治。既至中山,冯昭仪极知大体,自然依礼接待,不敢疏忽。张由素来性急,留居多日,因见医生不能将箕子治愈,甚为懊恼,忽地心血来潮,要把医生带回长安复命。袁宏阻止不可,只得随同回朝。  哀帝问起箕子之病,是否痊可。张由老实答称:“臣看中山王的病症,已人膏肓,医亦无益,故而回来。”哀帝又问袁宏,袁宏奏称,曾经阻止,张由不听。哀帝听了大怒,当面将张由训斥一番。等得张由谢罪退出,哀帝回宫,越想越气,复遣尚书诘问张由何故自作主张携医回朝。张由被诘,无法对答,只得跪恳尚书替他辩白。尚书不肯代人受过,非但不允所请,且将张由教训一番,方拟据实回奏。张由一想,尚书果去直奏,我的性命当然不保,不如如此如此,坏了良心,去向傅太后诬告冯昭仪,便有生路。张由想罢,便简单地对尚书说了一声:“若要知道底蕴,可请主上去问傅氏太后。”尚书听了,就将张由之言,奏知哀帝。  适值哀帝手中正在批阅各处奏章,无暇就至北宫去问傅太后。也是冯昭仪的不幸,但被张由走了先着。张由既向傅太后如此如此,诬奏一番。哀帝的奏章,尚未批毕,傅太后已来宣召。哀帝丢下奏章,赶忙来到北宫。  一进门去,就见傅太后的脸色不好。请安已毕,忙问:“祖后何事生气?”当下只听得傅太后含怒道:“我辛辛苦苦,把这皇帝位置,弄来给了你这不肖,我总以为得能坐享荣华富贵几年,再去伺候你的亡祖;岂知好处未曾受着,反被那个姓冯的妖姬,用了巫觋,诅咒你我二人。不过你能与我同死,倒也罢了。但这天下,必被姓冯的妖姬断送,叫我拿什么脸去见你的亡祖呢?”傅太后说至此地,顿时号哭起来。哀帝听了,一面嘴上慌忙劝慰傅氏太后,一面心里也在暗怪张由,何以不先奏明于我,害我多碰这个钉子。哀帝边想边把张由召至,诘问道:“汝先见朕,何故不将中山王太后之事奏知于朕,累得太后生气?现且不说,汝速重奏朕听,不准冤屈好人!”哀帝还待往下再说,只听得傅太后把御案一拍道:“皇帝既说冯妖是好人,这是我与张由两个诬控好人了!”哀帝听了,连忙跪下求恕道:“祖后千万不可多心!臣孙因为中山王太后,也是臣孙的庶祖母。”傅太后听了这句,更加大怒道:“皇帝只知庶祖母,难道不知还有一个亲祖母活在世上受罪么?”  哀帝此时辩无可辩,只得急命张由速速奏来。张由方才奏道:“臣奉了万岁之命,与袁宏二人,带同医生去到中山。谁知当天晚上,臣见他们宫中鬼鬼祟祟。起初尚未疑心,后来细细探听,才知中山王太后,请了巫觋,诅咒太后皇上二人。并说要把中山王的病症,用了法术移在太后皇上身上。太后皇上若有不祥,中山王箕子,便好入统大位。臣想太后皇上,乃是天地之尊,他们既然目无君上,臣又何必将他们医治呢?”  哀帝听完道:“袁宏不是与汝同去的么?”张由答称是的。  哀帝道:“汝可将袁宏召来,待朕问过。”一时袁宏来到。哀帝问他道:“张由说中山王太后咒诅朕与太后,可有其事?”  袁宏虽是内监,素来不说假话,当下一见哀帝问他,急奏答道:“臣与张由行坐未离,他实妄奏。中山王宫中,仅有巫觋替中山王箕子祈病,并无咒诅太后与皇上事情。”哀帝听了,尚未说话,傅太后听了,早已气得发抖道:“袁宏定是冯妖的党羽,胆敢替她洗刷。”说着,即顾左右道:“快把袁宏这个奸贼砍了!”说时迟,那时快,哀帝忙想阻拦,已经不及。可怜袁宏血淋淋的一颗首级,早已献了上来。  傅太后那时已知哀帝大有袒护冯昭仪意思,急把御史丁玄召人,与他耳语几句,丁玄答称:“知道,太后放心!”说完这话,匆匆趋出。  原来丁玄就是共皇后丁氏的胞侄,专拍傅太后马屁。所以傅太后凡遇大事,必命他去承办。他偏能揣摩傅太后的心理行事,平日所办之事,傅太后件件称心。冯昭仪遇见这个阎王,试问还有生命么?  现在不提北宫之事,单说丁玄奉了傅太后口诏,一到中山,即将宫内役吏,连同冯姓子弟,一齐拘入狱中,约计人数,共有一百余名之多,逐日由他亲自提讯。闹了几天,并未问出口供,一时无从奏报。傅太后等得不耐烦起来,再派中谒者史立,与丞相长史大鸿胪同往审究。史立等人,星夜驰至中山,先去见了丁玄。丁玄皱眉说道:“连日严讯,一无口供,奈何奈何?”史立暗笑道:“这种美差,丁玄不会办理,真是笨伯!”  便请丁玄暂退,由他一人提讯人犯。那班人犯,一半是冯昭仪的子侄,一半是中山王宫的仆人,如何肯去诬攀冯昭仪呢?连审数堂,也没证据。  史立当下想出一法,他想男子究比女子来得胆大心硬,不如严刑加在宫女身上,不怕她们不认。史立想罢,即将冯昭仪身边的全部宫女,统统捉至,问了一堂,仍无口供,他便命差役制造几具大大的油锅,烧得通红,又把宫女洗剥干净,全身赤裸,首先摔了一个下去。当时只见那个宫女,滚人油锅之中,口里只喊着一个哎字,可怜第二个唷字还未出口,早巳成了一个油饼了!一阵腥臭之气,令人欲呕。你道可怜不怜!这个宫女既死,其余的宫女,自然吓得心胆俱碎,狂喊饶命。等得差役再要来剥她们衣裳的当口,只听得哄然一片哭声,大喊大叫道:“我们怕死愿招。”史立听了,暗暗欢喜,即命众人快快招来,好保性命。众人听了此言,反又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供些什么。史立却也真能办事,居然由他一人包办,做就供词,命大众打了指印,仍行下狱。  又把冯昭仪的女弟冯习,以及寡弟妇君之二人捉到,也要她们诬供。冯习不比宫女怕死,开口便骂史立只想升官发财,不知天地良心。史立听了,当然大怒,就把惊堂一拍道:“你不要仗着冯后女弟,可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么?”冯习又冷笑道:“没罪又怎样办呢?”史立听了,也答以冷笑道:“没有罪,自然不能办你。但是全部宫女,业已招认,你还想翻供么?”说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竟把冯习的下衣剥去,赤体受笞。可怜冯习也是娇生惯养,风吹吹都要倒的人物,如何受得起这样大杖。一时又羞又急,又气又痛,不到一刻,当堂毙命。  史立一见冯习死去,也觉着忙,因为她是冯后妹子,不比常人,死了无碍,只得暂将君之系狱;一面买通医生徐遂成,要他硬做见证。徐遂成便是张由带去的那位医生,既有好处,自然情愿出作证人。于是依了史立之嘱,当堂诬供道,冯习与君之二无人,曾经向我密语云:“武帝时有名医修氏,医愈帝疾,赏赐不过二千万钱,今闻主上多病,汝在京想亦入治,就是把主上治愈,也不能封侯;不若医死主上,使中山王能代帝位;我们二人,可以包你封侯等语。”徐遂成说完,史立还要假装不信,又经徐遂成具了诬告反坐的甘结,方将冯昭仪请出,面加诘问。  冯昭仪真无其事,怎肯诬服,当然反驳史立。史立冷笑道:“闻你从前身挡人能,何等胆大,勇敢有为,因此得了忠心为主的美誉,今日何以如此胆小呢。”冯昭仪听到身挡人熊,乃前朝之事,宫中言语,史立何以知晓,必是有人陷我,迟早总是一死。“等到晚上,悄悄仰药自荆史立一见冯昭仪已死,还要诬她畏罪自荆当史立第一次的奏报,哀帝尚未知道冯昭仪自尽,下诏徙居云阳宫,仍留封号。及见二次奏报,方知已死,犹命仍以王太后之礼安葬。一面召冯参入诣廷尉。冯参少通《尚书》,前任黄门郎,宿卫十余年,严肃有威。  那时王氏五侯,何等威势,见他也惧三分,每想加害,竟没奈何。后由王舅封侯,得奉朝请,此次无故被陷,岂肯受辱,遂仰天长叹道:“我冯参父子兄弟,皆备大位,身至封侯;今坐恶名,何颜在世!”拔剑自刎,年已五十有六。弟妇君之以及冯习之夫与子,连同箕子,或自尽,或被戮。  这场冤案,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共死一百十有七人。惟冯参之女,为中山王刘兴王妃,免为庶人,得与冯氏宗族,徙归故郡,还算万幸。  傅太后论功行赏,因为张由是此次告发的首功,封为列侯;史立医官太仆,加封关内侯;丁玄虽无功而却有劳,亦有赏赐。张由、史立、丁玄三个,直至哀帝崩后,由孔光上书劾奏他们的罪恶,方始夺官充戍,谪居合浦。冯氏冤狱,仍未申雪。  可见乱世时代,真无公理的了!那时傅太后既已害了冯昭仪,便想斥逐孔光,谁知傅喜大不赞成。傅太后私与傅晏、傅商二人密议,要连傅喜一同免职。傅晏忙去就商朱博。朱博乃命部下私人,今天你参孔光迂拙,明天他参傅喜奸邪。建平二年三月,竟免大司马傅喜之职,遣令就国。越月,又免丞相孔光,斥为庶人。朱博复请罢三公官,仍照先朝旧制,改置御史大夫。  于是撤消大司空官署,任朱博为御史大夫,另拜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没有几时,便升朱博为丞相,用少府赵玄为御史大夫。  朱博、赵玄就任之日,廷臣都向他们二人贺喜。不料陡闻殿上连声怪响,音似洪钟,约有一刻,方始停止。大家骇顾,不知所措。朱博、赵玄,又是害怕,又是扫兴。哀帝心知有异,急命近侍去验殿上钟鼓,无人击撞,何故会发巨声。  当有黄门郎杨雄,待诏李寻同声奏道:“这个明明是《洪范传》所谓的鼓妖了。”哀帝急问:“何为鼓妖?”李寻又奏道:“人君不聪,为众所惑,空名得进,便致有声无形。臣意宜罢丞相,藉应天变,若不罢退,期年以后,本人即有大祸。”  哀帝听了,默然不答。杨雄也进言道:“李寻所言,乃是依据古书,定有奇验;况且朱博为人,宜为将而不宜为相,陛下应该量材任用,毋践凶灾!”哀帝听毕,依旧沉吟无语,拂袖回宫。  朱博既晋封阳乡侯,感念傅氏栽培恩典,请上傅、丁两后封号,除去定陶二字。傅太后本来只望这著,立即迫令哀帝下诏,尊称自己为帝太太后,居永信宫;尊丁氏为帝太后,居中安宫;并在京师设立共皇庙,所有定陶二字,统皆删去。这样一来,同时宫内便有四个太后,各置少府太仆,秩皆中二千石。  傅太后既如所愿,所行所为,竟致忘其所以,甚至背后常呼太皇太后王氏为老妪二字。幸而这位王政君素来长厚,不与计较,因得相安。赵太后飞燕,早已失势,反而前去奉承傅太后,口口声声称她似亲婆婆一般。于是永信宫中,常闻赵太后的语声。长信宫内,不见赵太后的足迹了。太皇太后眼见傅太后如是骄僭,目无他人,自然十分懊悔,不应引鬼入门,酿成尾大不掉之势。无奈傅氏权力方盛,莫可如何,只得勉强容忍,听她胡为。  这还是王政君能够忍耐的好处。不然,就做冯昭仪第二,也在意中。朱博、赵玄二人,早经串成一气,互相用事,朋比为奸。一日,又联衔上奏,请复前高昌侯董宏封爵,说他首先请加帝太太后封号,因被王莽、师丹所劾去职,饮水思源,董宏实有大功。帝太太后依议。朱博两人又参王莽、师丹二人,身为朝廷大臣,不知显扬帝太太后名号,反敢贬抑至尊,不忠不孝,莫此为甚!应请将王莽、师丹夺爵示惩。帝太太后见了此奏,当即黜师丹为庶人,令王莽速出就国,不准逗留京师。  一班廷臣,个个噤若寒蝉,图保禄位。惟独谏大夫杨宣上书,规劝哀帝,略言:“先帝择贤嗣统,原欲陛下侍奉长信宫帏。今太皇太后春秋七十,屡经忧伤,且自命亲属引退,藉避傅、丁,陛下试一登高望远,对于先帝陵庙,能勿抱渐否?”  杨宣这样一奏,哀帝也被说得动听,因即封赐王商之子王邑为成都侯。又过几时,哀帝忽患痿疾,久不视朝,所有国家大事,虽有帝太太后代劳,可是孙子有病,当然担忧。适有待诏黄门夏贺良其人,窃得齐人甘忠可遗书,挟以自豪,妄称能知天文,上书说道:汉历中衰,当更受命,宜急改元易号,方能延年益寿等语。哀帝竟为所惑,遂于建年二年六月,改元太初,自号陈圣刘太平皇帝。谁知祥瑞倒未看见,凶祸偏偏光临。正是:祸福无门惟自召,妖灾解免在人为。  不知究是什么凶祸,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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