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晶晶的奶奶叫管音。

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的时候,白晶晶和朱能说过一次,可当时他并没在意,给忘了。现在,他开始拼命地想,想爷爷活着的时候有没有提起过“管音”这两个字。

答案是否定的,爷爷从来没说起过她。

朱能又偷偷地看了她一眼,眼前这个叫管音的女人真是他奶奶吗?他不相信,他感觉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敌意。从进门到现在,管音一句话都没说,她端端正正地坐在角落里,眼皮下垂,双手放在膝盖上,好像是一尊观音像。

白晶晶出去了,说是去买菜。

天慢慢黑了,她还没有回来,朱能有些坐立不安了。又过了一会儿,天完全黑透了,朱能又朝角落看了一眼,只看到管音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为什么不开灯?

朱能把手伸进裤兜,摸到了香烟和打火机,他拿出打火机,刚要按下,管音突然咳嗽了一声,他吓了一跳,打火机掉在了地上。

这时,门响了一下,似乎有人走进来。

“怎么不开灯?”是白晶晶的声音。

“这几天停电。”管音说。

朱能觉得她的声音一点都不慈祥——沙哑,低沉,像男人。

屋子里突然亮了,是白晶晶点着了蜡烛。

朱能发现管音正在认认真真地看他的左眼,神态像屠夫看一头肥猪一样。她把朱能看得心里发毛,他赶紧避开她的眼睛,去看白晶晶。

白晶晶买了很多菜,大都是熟食,她一样样摆在桌上,摆得很整齐。

“吃饭了。”她招呼朱能。

朱能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他看了一眼管音,她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

“吃饭吧。”白晶晶对管音说。

管音低下头,站了起来。接着,恐怖的一幕发生了——“咣”的一声,一把水果刀从她坐的椅子上掉了下来。在烛光下,水果刀发出了诡怪的光。

朱能傻眼了。

白晶晶走了过去,捡起水果刀,说:“别把刀到处乱放,危险。”她的语气很严厉,朱能看到管音似乎抖了一下。

吃饭的时候,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很沉闷。

终于,朱能忍不住说:“朱一鸣……是我爷爷。”

管音看了一眼白晶晶,才说:“我知道。”

“您认识我爷爷吗?”朱能支吾着问。

管音站起身,走到旁边的一张桌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交给朱能。这是一张20世纪50年代的结婚证,印着国旗、鲜花和麦穗,还有几行字——朱一鸣,四十四岁,1910年出生;管巧珍,二十岁,1934年出生,双方自愿结为夫妻,经审查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的规定相符,给予登记特发给本证。

左边是两个人的指纹印,还有几个圆的、方的印章。

“管巧珍?”朱能愣了。

管音说:“后来,你爷爷给我改了名字,叫管音。”

停了一下,朱能试探着问:“我爷爷怎么……疯了?”

管音叹了口气,然后说:“都是因为玄奘顶骨舍利。”

朱能怔怔地看着她。

“我和你爷爷结婚的那天,他喝多了,不小心将玄奘顶骨舍利这件事说了出来,然后麻烦就来了。劳改农场的人把你爷爷关了起来,逼问他这东西的下落,因为一直不开口,你爷爷受了很多折磨,后来……就疯了。”

“我爷爷到底有没有玄奘顶骨舍利?”朱能追问道。

管音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有,和你爷爷结婚以前,我见过那东西。”

“您见过?”朱能忍不住叫了起来。

“只见过一次,后来你爷爷就把那东西藏起来了。”

朱能点点头,又说:“那东西什么样?”

管音说:“什么样我也记不太清楚。那天,我去找你爷爷,刚进门就看见他拿起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茶壶里,看到我以后,你爷爷的神情很紧张。后来,那个茶壶就不见了……”

“您是说我爷爷把玄奘顶骨舍利藏在了茶壶里?”朱能着急地问。

管音没说话,默认了。

想了一下,朱能又说:“什么样的茶壶?”

“应该是一个紫砂壶,不算很大,扁扁的。对了,壶盖上好像有一个寿星……”

“我见过这个茶壶!”朱能忍不住叫了起来。

白晶晶的眉毛似乎轻轻弹动了一下,她转过脸,看着黑黑的角落,一言不发。

“茶壶在哪儿?”管音说。

朱能说:“小时候,我经常看见爷爷拿着这个茶壶把玩,后来就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想了很久,朱能一拍大腿说:“我想起来了!大概是十几年前,家里来了一个奇怪的人,他和爷爷谈过以后,那个茶壶就不见了。”

沉吟片刻,管音慢吞吞地说:“是吗?你打算怎么办?”

朱能叹了口气说:“找到玄奘顶骨舍利,交给许岚。”

管音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说:“给她也好,否则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时,白晶晶突然站了起来,侧着脑袋,似乎听到了什么。朱能有些吃惊,坐在那里不敢动了。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那声音似乎就在大门外。

声音在大门外停住了,屋里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谁在外面?

突然,院门“吱呀”响了一下,有人走了进来。紧接着,敲门声就响了。朱能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差一点把椅子碰倒。白晶晶咬了咬嘴唇,慢慢地走到门口,她打开了房门。

朱能很紧张地看着她。

他先是听见白晶晶尖叫了一声,接着又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最后他听见白晶晶很凄惨地叫了一声,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她的胸前插着一把刀。

朱能和管音把白晶晶送到了村里的卫生室。还好,刀口不深,也没有伤着要害,包扎了一下,他们就回家了。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白晶晶的脸色苍白极了,还不停地发抖。管音给她盖好被子,就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朱能两个人。

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朱能似乎又听到了那个脚步声,他忍不住抖了一下:刚才,如果是他去开门,挨这一刀的人会不会就变成了他?白晶晶替他挨了一刀?

“是牛传统。”躺在床上的白晶晶弱弱地说了一句。

朱能又抖了一下。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跑了过去,声音很轻,似乎是野猫,似乎是老鼠,又似乎是一个人……

白晶晶说:“是许岚,是许岚指使牛传统干的,她知道我把真相告诉你了,她知道我把真相告诉你了……”

朱能听出她的声音在颤抖。

难道,白晶晶真的是在帮他?朱能愣愣地看着她。

这一夜,他和她同居一室。

白晶晶一直在发抖,说胡话,朱能坐在旁边守着她。在这样一个恐怖的夜晚,和一个曾经骗过自己、现在似乎是在帮自己的女人呆在一个房间里,朱能觉得这件事很不真实。

过了很久,白晶晶没有动静了,似乎是睡着了。

屋子里静极了。

朱能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有无数个疑问——是谁杀了沙净?老袁是怎么死的?白晶晶和管音是什么关系?牛传统为什么要伤害白晶晶?

最后,他没想出什么结果,却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外面很黑,月光斑斑驳驳的,显得有些诡异。墙根下,一个黑影像木头人一样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良久,黑影慢慢地走出了院子,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二天早上,朱能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白晶晶在看着他笑。她的笑容甜美而阳光。

这一刻,朱能的心动了一下:“早醒了?”

“刚醒。”说完,白晶晶挣扎着要坐起来,刚动了一下,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朱能走到床边:“渴了还是饿了?”

白晶晶的脸一下就红了,她支吾了半天,小声说:“我想去……厕所。”

朱能干咳了一声,说:“我去喊你奶奶。”

“她已经走了。”白晶晶说。

“走了?去哪儿了?”

“去医院了,她身体不好。”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可是朱能不信,他又想起了从椅子上掉下来的那把水果刀,还有她那充满敌意的眼神。

“你能不能扶我去……厕所?”白晶晶的脸更红了。

朱能看了她一眼,越琢磨越觉得她的话不可信——

她的伤口在胸前,又不在腿上,为什么要让他扶着去厕所?

美人计?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玄奘顶骨舍利?不对,他早就说过,找到东西以后要交给许岚……

难道是她真的良心发现,在帮他?

朱能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最后,他还是扶她去了厕所。

吃早饭的时候,白晶晶告诉朱能,她是管音从福利院领养的;她说管音守寡这么多年,所以性格变得有些古怪,不爱和人接触;她还说等伤好了以后,要陪朱能一起去找玄奘顶骨舍利,帮他把这件事了了……

她越说越激动,脸色越来越苍白,似乎随时都会晕过去。

朱能只是听,什么都没说。

吃过早饭,白晶晶说中午想喝骨头汤,朱能出去买。

天气不错,阳光暖暖的。

走到一个路口,有一个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人用很快的语速说了两个字:“演员。”说完,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甚至可以说,他不是走,是跑。

是袁天刚,朱能听出来了。

演员?什么意思?

朱能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可是眼前却没了袁天刚的身影。突然,一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闪了一下——白晶晶是演员?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在演戏?

这个念头让朱能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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