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

早晨,朱能一睁开眼,就闻到一股潮乎乎的味道。现在已经是深秋了,还这么多雨,有些反常。

躺在床上抽了一支烟,朱能爬起来,穿好衣服走了出去。他住在旅馆里,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说,这是专家待遇。

旅馆门口是一个小广场,有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在晨练。一个在扭秧歌,一个在打太极拳,还有一个在不停地抖。

扭秧歌的老太太有些奇怪。她不像是在扭秧歌,而像在跳大神,两条胳膊、两条腿莫名其妙地弯曲扭动着。她的眼神在朱能身上飘来飘去。

这世界怎么了?朱能觉得一切都变得可疑起来。

他对自己说:想点快乐的事吧。

可是,脑子里全是一些恐怖的场景:下雨天,红色雨衣,隐在雨衣后面的脸,黑色吉普车,三个鼓鼓的坟包,漫天飞舞的纸灰……

朱能感到很失落。

他是一个好人——不偷不抢,工作尽职,在公交车上给老弱病残让座,拾金不昧,不在背后说人坏话,生活节俭,公共场所从不抽烟……

可是他没有快乐的事情可想。也许,这几天的诡怪遭遇把他心里的快乐全掩盖了。

点上支烟,朱能慢慢地朝前走去,他想熟悉一下度假村的情况。在路上,他不停地打量四周,观察有没有人对自己心怀不轨。他变得多疑起来。

朱能第一次到度假村这种地方来。

这里很安静,很整洁,有大片大片的草坪,远处是青山,身边是绿水。看着看着,他的心紧了一下——他梦到过这个地方。在梦里,有一个东西跟着他……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

后面什么都没有。

再转过头的时候,他看到了一辆摩托车,还有那个卖年糕的人。朱能一怔,然后冲他点了点头。

卖年糕的人好像有些害怕朱能,他推起摩托车,急匆匆地走了。

转了一会儿,朱能开始往回走。

度假村里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他的身边不时跑过几个穿着运动装的人,看样子是游客。附近的草坪上,几个孩子在放风筝。孩子们欢声笑语不断,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旅馆。

朱能用钥匙打开门,吓了一跳——有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床上!这是个道士,大概五十多岁,穿着一身蓝色的道袍,盘着头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回来了?”

朱能愕然地点点头。

“我等你半天了。”

“等我?”朱能一怔,随后他想到了什么,说:“您是袁……大师吧?”

“袁守城。”

朱能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端给他。

袁守城很客气地接过茶,却没有喝,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朱能一边和他说话一边观察他。

他还有些怀疑。

袁守城似乎觉察到了这一点,他开始说一些很深奥的话——在今天,没有一种知识能够帮我们断言是否真有一种超自然的事物存在。一切从混沌中来,又归向混沌中去。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他娓娓道来,不卑不亢,朱能听得肃然起敬。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么有学问的人不会是骗子,他真的有道行。

朱能说:“袁大师,咱们开始吧?”

袁守城点点头,说:“开始吧。”

朱能说:“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接到了女儿的电话,她问我……”

袁守城摆摆手:“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朱能愣了。

袁守城捋了捋下巴上的几绺胡须,直直地盯着朱能,突然眼睛里射出了两道冷冷的寒光:“他们就在你身上。”

朱能哆嗦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自己,灰色夹克,黑色裤子,黑色皮鞋,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袁守城环顾着四周,盯着窗户说:“把窗帘拉上。”

朱能赶紧把窗帘拉上。

“还不行,还是太亮。”

朱能又手忙脚乱地把床单和被罩都挂到了窗户上。房间里一下就暗了,他只能看见袁守城的轮廓。

“我现在开始作法,把他们从你身上赶出去。你别害怕,也不要乱动。”

朱能点点头。想了一下,他怕袁守城看不到他点头,连忙又答应了一声。

黑暗中,朱能看不清楚袁守城在做什么。

他开始闻到了一些气味——雨水的味道,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腥气,难闻的腐臭味,早市上各种早点的香味,油漆刺鼻的味道,白晶晶的体香,带着霉味的香烟,鸡血的腥味,年糕的香气,纸灰味……

突然,这些味道全部消失了。

接着,他闻到了鲜花的香味,青草的气息,空气中湿漉漉的清新味儿。

朱能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终于,所有的味道都消失了,房间也恢复了平静。

“好了,把窗帘拉开吧。”袁守城有气无力地说,他似乎很疲惫。

朱能拉开窗帘,房间里毫无变化,他不知道那些气味是哪来的。

“他们被赶走了?”他愣愣地看着四周。

袁守城长出一口气,说:“赶走了。”

朱能一愣,他赶紧掏出香烟,一脸虔诚地说:“袁大师,您抽烟,您抽烟。”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发抖。

袁守城接过香烟,放在了桌上,他说:“还有一件事,你得把他们埋了。”

朱能又是一愣:“怎么埋?”

“你找些他们生前的照片,埋了就没事了。”

朱能立刻点点头,说:“我这就去。”

袁守城摆摆手:“不行,你得半夜去埋,十二点整。而且,你得一个人去,不能带别人。”

朱能有些犹豫,他还真不敢一个人去。

袁守城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说:“不用怕,我在你身上作了法,他们不敢靠近你。”

朱能咬了咬牙,说:“行,我一个人去。”

袁守城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道袍,说:“你准备准备吧,我回去了。”

“袁大师!您等一下!”朱能一把拉住他,然后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钱全拿了出来,说:“这点儿钱您先收下,等回头我一定重谢您。”

袁守城怪怪地看着他,终于说:“收起来吧,钱买不来命。”

朱能被感动了。

袁守城拍了拍他的肩,说:“准备准备今天晚上就去吧,拖久了不好。”说完,他开始朝外走。

“袁大师!”朱能在背后喊了一声。

袁守城回过头,看着他。

“刚才,我闻到的那些气味儿……”

“不该问的别问。”

朱能不敢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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