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越来越荒凉了,山路越来越窄,树木越来越高大、茂密,看不到一个人。鸟的啼叫声,野兽的号叫声,不绝如缕地鸣响着。

朱能很害怕。他一次次地尝试着开机,希望奇迹会出现。

手机却一次次让他失望。开始的时候,它还能挣扎着亮几下,后来,它干脆毫无反应了。

“用我的吧。”老袁递给他一部手机。

朱能一怔,接了过来。

这是一部很旧的手机,有几个键已经磨光了,像一只只死鱼的眼睛。让朱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很旧的手机竟然是双卡双待的。

“你把你的手机卡放进去吧,我的手机能同时放两个卡。”

朱能打开手机后盖,把自己的手机卡放了进去。

他按下了开机键。

很快,手机开机了——信号满格,电量充足。

朱能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求助?向谁求助?

报警?为什么报警?穿红色雨衣犯法吗?长得像猴子犯法吗?往别人的包里塞钱犯法吗?睡觉打鼾犯法吗?喜欢躺在木箱子里犯法吗?哦,对了,用油漆往别人门上写字犯法,可是朱能没能当场把他抓住,没有证据。

最后,他没有打电话。

车一直朝前开,几个人都不说话,静极了。朱能竖起耳朵,似乎听见后备箱里有动静,听不太真切,若有若无的。

路边出现了庄稼地,还有了人家,不那么荒凉了。

下雨了,外面没有人。

“停车!”孙空突然喊了一声。

白晶晶停下车,有些吃惊地看着孙空。朱能看了看外面,不远处是派出所。他有些不知所措——孙空和老袁的举止总是那么反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们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搬出木箱子放到派出所门口不远处。然后,他们开始往回跑。雨天路滑,老袁摔了一跤,他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继续跑,一瘸一拐的。

“开车!”老袁气喘吁吁地说。

白晶晶愣愣地发动了车。

朱能目瞪口呆。

车开出去老远了,老袁还不停地回头看。后面没有人。终于,他长出了一口气,说:“终于把他给打发了。”

孙空也长出一口气,说:“给我根儿烟。”

朱能赶紧掏出烟,抽出一支递给他。直觉告诉他,事情有了变化,而且很有可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孙空抽了两口烟,说:“你是不是有仇人?”

朱能怔了怔,还是点了点头。

孙空笑笑说:“现在,你没有仇人了。”

朱能有些发蒙,他愣愣地看着孙空,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的仇人就在刚才的木箱子里。现在,警察肯定在审问他,你应该没事了。”

这是怎么回事?朱能更懵了。

孙空继续说:“那天晚上,我去你家的时候,就发现他在你家楼下,鬼鬼祟祟的。早上你刚出门他就上来了,在你家门上写字。我吓了吓他,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还用他的油漆写了张纸条塞进了他的口袋,本来以为这样能把他吓跑,没想到,他又跟我们上了火车。”

朱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在火车上,他一直在监视你。”孙空压低了嗓音,“我闻见他身上的味儿了。后来,我发现他跟你去了餐车,我也跟了上去。没想到,你被乘警带走了,这一定是他搞的鬼。我怕他继续害你,就把他弄晕了。”

朱能愣愣地问:“你怎么把他弄晕的?”

“麻醉剂,我给他打了足以弄昏一头河马用的剂量。”

朱能还是有些不明白:“你是怎么把他弄下火车的?”

“警察叔叔,我爸爸喝醉了,您能把他扶下火车吗?”孙空的嗓音忽然变了,变得像个孩子。

老袁和白晶晶笑了,朱能没有笑,他还有些怀疑。

笑完,老袁说:“我和孙空怕你知道了以后害怕,一直没告诉你。对了,乘警为什么要抓你?怎么又把你放了?”

朱能扫了白晶晶一眼,她的神情似乎有些紧张。

“哦,没什么,我的钱包里有一张钱是假的,他以为我是假币贩子。后来,问题弄清楚了,他就把我给放了。”

孙空和老袁又笑了,朱能觉得他们的笑声里饱含深意。

朱能想了一下,小心地说:“我的行李里,多了三万块钱……”

“是我放进去的。”孙空说,“你不说我都忘了,那是给你的工资,三个月的。”

朱能不说话了。他觉得孙空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但是毫无破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孙空和老袁不是牛传统的同伙。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

如果孙空、老袁是牛传统的同伙,那问题就简单了,至少他知道仇人是谁,为什么要找他报仇;如果他们不是牛传统的同伙,这件事就复杂了。两伙人同时找他的麻烦?或者,背后还有更多的人……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白晶晶。

白晶晶很专心地开车,她把车开得很快。

朱能看了看手机,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有点饿。他抽出一支烟,点着,使劲吸起来。

山越来越高,路边的树木越来越少。走着走着,盘山路的一边变成了高耸的山峰,另一边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的心,又本能地缩了起来。

这一路根本看不到其他车辆,无论是相同或者相反的方向,似乎这条漫长艰险的山路上,他们这车人是仅有的生命。

车子突然急刹车,朱能的头撞在了前排的靠背上。

他看见前面不远处停着一辆摩托车,黑色的,它孤零零地停在路中间。

它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孙空和老袁在座位上躺了下来,白晶晶干脆趴在了方向盘上,似乎想趁这个机会休息休息。

朱能探出头去左顾右盼。

一个穿灰衣服的人,蹲在路边,烧纸钱。过了一会儿,他慢腾腾地站了起来。他低着头,身上还带着一股纸灰味,仿佛来自地下。

“师傅,麻烦你把车子靠路边停一下。”朱能喊道。

那人没有抬头,开始推摩托车。

他的摩托车后座上有一个木架,木架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的下面鼓鼓的,还散发着一阵阵的香气,像是卖年糕的。

朱能打开车门跳下车去,喊道:“等一下!”

那个人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朱能。

“卖的什么?”朱能指着摩托车后座问。

“年糕。”那人的声音很低沉。

朱能转过头,问车里的人:“你们吃吗?”

他们没有回答,朱能只看见白晶晶的长发在车内飘动。

转过头,朱能讪讪地说:“给我来点儿。”

那人低下头,掀开白布,从下面抽出一把长长的刀,攥在手里,注视着朱能。

朱能比画了一下,说:“切成四份。”

那人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他给朱能切了四份年糕,称完,说:“二斤半,三块五一斤,一共是八块七毛五,你给八块五吧。”

朱能怔了一下。今天早上,他买了一瓶矿泉水,一块五,他给了那个老女人十块钱,老女人找给了他八块五。

这似乎又是巧合。

朱能把老女人找给他的八块五毛钱给了卖年糕的人。

后来,朱能才知道,他的这个举动是多么的愚蠢。他应该仔细检查一下老女人找给他的钱。一张五元的,三张一元的,还有一张五毛的。

其中,有张面值一元的钱上,写着一句话。

等朱能知道这句话内容的时候,这个故事已经快结束了。如果他能仔细检查一下这些钱,也就没有后面一连串的恐怖故事了。

所以,我们要看好手里的每一张钱。它们有可能是假币,还有一种可能——它们身上隐藏着一个秘密。

朱能没有看到这个秘密,所以,故事继续——

年糕还很热,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朱能送到嘴边刚要吃,突然听到了一阵很晦气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前面缓缓地开过来一辆车,车的前面挂着一个巨大的花圈,声音就是从车里传出来的。

灵车,哀乐声。

灵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的脸很白,长得像戏子。他盯着吉普车看了很久,然后他看了一眼朱能,说:“师傅,麻烦把车靠边停一下。”

朱能咬了一口年糕,说:“我不是司机。”

男人的脸色变了一下,说:“师傅,别开玩笑了,这里就你一个人,你不是司机,这吉普车难道是从悬崖下冒出来的?”

这句话很丧气。说完以后,男人似乎被自己吓了一跳。

“哦,司机可能是躺在车里睡着了,我去喊她。”

男人点点头,递给朱能一支烟:“麻烦师傅了。”他一直很紧张地盯着吉普车。

在离吉普车两三米远的地方,朱能停下来:“白晶晶,把车靠路边停一下,让这位师傅过去。”

吉普车里没有动静。

那个男人似乎等不及了,他走了过来,趴在车窗上,朝里看了看,回头对朱能说:“里面哪有人?”

朱能走上前去。

吉普车里果然空空如也。

孙空、老袁、白晶晶不见了。

吉普车的后面是盘山路,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三个人不管走得多快,都不可能离开朱能的视野。

还有,车的一边是陡峭的山峰,另一边是悬崖。他们只能沿着山路走。他们去哪儿了?

男人的语气已经不是那么友好了:“师傅!麻烦你把车靠边停一下。”

朱能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师傅!麻烦你把车靠边停一下。”

“我不会开车……”

男人挥了挥手,从灵车上又下来几个人,他们把朱能围在中间,凶凶地看着他。

“我真的不会开车……”

男人什么话都没说,他钻进吉普车,很快,他把车停到了路边。

“走吧!”男人对其他几个人说。

“等一下……”

男人转过身,看着朱能。

“请问,这里离西天影视度假村,还有多远?”

男人愣了一下:“你去西天影视度假村?”

朱能点点头。

“去干吗?”

“养猴子……他们请我去的。”

那几个人全都愣住了。

停了一下,男人问:“您贵姓?”

“免贵,姓朱,朱能。”

男人和其他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他们的表情很怪异。

“怎么了?”朱能小心地问。

男人说:“我们就是西天影视度假村的。您是……怎么来的?”

“你们的人把我接来的。”

“谁?”男人的声音开始发抖。

“孙空、老袁,还有白晶晶,刚才就是她在开车。”

男人好久没有说话。

“告诉您一件事儿……”男人说,“您别害怕啊。”

朱能一愣:“您请说。”

男人指了指身后的灵车,说:“我们正在给……给孙空、老袁、白晶晶出殡,他们几天前出了车祸。”

朱能身上“刷”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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