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泰县长是陈子锟的老部下龚梓君,他在县政府里接待了陈主席一行,县府是一栋简陋的工棚,仅能遮风挡雨而已,县长以下,只有一个秘书,一个随从,两个杂役,仅此而已。

客人们都感慨这县政府实在精悍简陋,陈子锟说我曾下过一道政令,全省每个县的县政府不能比当地小学更大,不然县长人头落地。

林文静林徽因姐妹咋舌不已,梁思成推了推眼镜道:“这样似乎不太民主吧,不过却也不坏,虽然手段粗鲁了些,但目的是好的,我想没有哪个县长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众人一阵笑,午饭就在县政府吃,龚梓君安排了一锅麦仁稀饭,一箩筐鸡蛋烙馍,连个肉菜也没有,陈子锟说这也是我定下的规矩,县长的伙食不能超过当地平均标准,老百姓吃什么,他就得吃什么。

吃过了午饭,龚梓君说我还有公务不能陪你们勘察,找了辆骡车给客人们代步,陈子锟等人上了骡车,自东向西开始勘察。

北泰县是平地起来的城市,布局杂乱无章,总体呈东西长条状,沿淮江铺开,火车站和淮江铁桥是城市的中心,向东有一座铁矿,一座煤矿,还有一个规模不大的码头,向西是村落工棚,向北是大片的良田。

道路上尘土飞扬,淮江岸边芦苇丛生,宏伟壮观的铁桥上一列机车正喷着蒸汽经过,骡车在乡间土路上慢腾腾的走着,车夫带着毡帽,穿着看不清底色的对襟褂子,抱着鞭子抽着纸烟,这烟是陈子锟给他的,半包烟,顶一天的车资。

车夫并不知道自己拉的是本省的陈主席,只知道是龚县长招待的省城客人,这就够让他骄傲的了,估计回家以后能吹半天,再说陈子锟打扮的也不像个官员模样,皮夹克,卡其裤子翻毛皮鞋,脖子上还缠了块飞行员常用的白丝巾,看起来非常洋派,林家姐妹穿着背带裤和球鞋,梁思成则是一袭猎装,四人看起来就像是两对见过世面的情侣。

先参观了东部的厂矿,又转了转西区的村落,听陈子锟说再往西走五里路有一座云山,山上有一座不清楚朝代古塔和一些石刻,梁思成夫妇顿时来了兴趣,非要去看一看。

云山海拔不高,三百余米的样子,早先陈子锟当江北护军使的时候曾在这里指挥第七混成旅和省军进行过一场大战,所以比较熟悉,领着他们爬上山来,古塔已经年久失修,摇摇欲坠。

“七层砖塔浮屠,看式样像是宋代的。”梁思成取出蔡司照相机,开始拍照,林徽因则拿出画夹和炭笔来速写,陈子锟和林文静则到一旁聊天去了。

两人忙碌了许久,终于测量完了古塔,正打算去找石刻,却看不见陈子锟和林文静了。

“陈主席,静姐~~”林徽因喊了半天,才看见二人从山上下来,身上头上都沾了枯草,林文静脸红通通的。

“你们干什么去了,老半天不见。”梁思成问道,却被林徽因偷偷掐了一下,便识趣的不再问。

陈子锟看看腕表,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吧。”

忽然林文静指着天上道:“看!”

众人抬头,一行大雁正展翅向南。

陈子锟从车上取下步枪,瞄了瞄,带点提前量开枪,枪响雁落。

“晚饭有肉吃了。”陈子锟背起步枪健步如飞,捡大雁去了。

晚饭是在江边吃的,用叫化鸡的做法烧大雁吃,又从渔民那里买了几条肥美的大鱼,直接用淮江水煮了,鲜的能咬掉舌头。

夕阳余晖下,篝火余烬青烟袅袅,陈子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吉他,轻轻弹着悠扬的旋律,林徽因裹着毯子躺在梁思成怀里,静静听陈子锟弹琴,幽幽道:“要是志摩在这里,一定会写首诗。”

梁思成扶扶眼镜,笑了笑,没说什么。

江边蚊子较多,四人回卧铺专列上就寝,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继续勘测地形,江北就这么大点地方,横平竖直阡陌纵横,大致看看也就够了,听说南泰有不少古建筑,林徽因要求参观,于是又乘了一条乌篷船,从淮江入大王河,走水路来到南泰县。

南泰的城墙还是明代打下的基础,清末闹长毛重修了一次,至今保持着原汁原味,城内是石板路和砖木结构的临街房子,正好下起秋雨,朦朦胧胧的似幻似真,再加上垂着辫子背着箩筐的男人,小脚的女人,竟如同走入历史的画卷一般。

陈子锟心道得亏今天下点小雨,若是平时来,街上屎尿横流,野狗乱跑,诗情画意可就全没了。

午饭是在醉仙居吃的,林老板前年中风,已经退居二线,现在酒楼是他小姨子夫妻俩在撑着,昔日怯生生的小女孩已经是背着孩子的爽利老板娘了,她对陈子锟印象很深刻,亲自端了三坛透瓶香来献给省主席饮用,周县长带着县里一帮闲杂人等作陪,鸡鸭鱼肉的吃的倒也痛快,只是没了在北泰县那种自由畅快的感觉,总觉得被沉重的历史压着。

如今陈子锟官职大了,众人不敢造次,酒没喝高,下午继续游玩,晚上便下榻在县衙后宅里,留美的年轻人晚上没那么早睡觉,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陈子锟便给他们讲起了当初这里闹鬼的故事,吓得林家姐妹小脸煞白,林徽因紧紧抓住梁思成的手不敢放松。

外面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林徽因不敢再听鬼故事,拖着梁思成回卧室去了,房间内只剩下陈子锟和林文静。

南泰县没电,红烛摇曳,细雨霏霏,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口口口口口口口(此处删减八百七十三字)

红罗帐中,两人依偎,陈子锟道:“我记得你一直喜欢穿蓝色的衣服,怎么这回穿红的了。”

林文静娇嗔道:“傻瓜,这都不明白么,红色是新娘的颜色。”

……

回到省城后,梁思成和林家姐妹埋头工作了三天,终于绘制出了一幅北泰全景蓝图以及若干建筑示意图。

梁思成拿着示意图解释道:“城市布局按照现在模式采取东西走向,设计了四条主干道纵横交叉,城区分东西片区,火车站以东是工业区,以西是功能区和住宅区,这是考虑了江北地区四季风向作出的决定,工业烟尘不会影响市民的生活……”

图纸上一座现代化城市已现雏形,城市的地标是位于中心位置的新火车站大楼,哥特式的穹顶,巨大的自鸣钟,雄伟壮丽,西区的中心是市政大楼,一组中国传统式样的宫殿式建筑组群,歇山顶、雕梁画栋,但外围又是西式风格的喷水池和广场。

“市政大厦包括图书馆、大会堂、办公室,同时也是市民活动的中心,附近还有警察局、学校、运动场等公共设施,居民住宅采取公寓楼的形式,家家都有洗手间和煤气,当然,这只是我们的一个初步构想,详细的设计图还要专业的事务所来出。”梁思成侃侃而谈,将他设计思路陈述一遍。

陈子锟大为欣喜,道:“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城市!”

梁思成道:“建设的同时不能忘记绿化和排污,下水道系统千万不可马虎,北京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可是没有下水道系统却使她的美丽大打折扣,北泰的行道树采取法国梧桐,江滩上种植香樟树,对了,四条主干道你给取一下名字吧。”

陈子锟想了想道:“沿江这条大道,就叫自由路,后面这两条叫平等路和博爱路,最外围这条叫民主路,思成你看如何?”

梁思成道:“甚好!甚妙!唉,真想成为这座城市的市民啊。”

陈子锟道:“那不简单,新城市里有大学,你和徽因来任教便是。”

梁思成道:“可惜我们已经接受了张学良的聘书,到东北大学去任教,不然真的可以考虑来帮你建设这座梦幻之城。”

陈子锟伸出了双手:“思成,感谢你们。”

梁思成道:“你要感谢的应该是林小姐,我和徽因只是提了些建议,大部分的创意是她想出来的,而且这幅图也是她画的。”

这么短的时间内,画出如此精细的蓝图,林文静可谓呕心沥血了,陈子锟百感交集,有心想留下她,可是再看这美轮美奂的图纸,就知道林文静对建筑美学的一腔热忱,或许康奈尔大学建筑设计学院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

大概是猜出陈子锟的纠结,梁思成道:“留美深造,机会难得,林小姐可是得了奖学金的,不去可惜了,再说也没几年时间,可以等嘛。”

陈子锟拍拍梁思成的肩膀:“思成,你真是好男人。”

……

北泰设计总图出炉之后,陈子锟亲自送梁思成他们去上海,从这儿转海船去福建更便捷一些,在上海逗留等船的几日,陈子锟与林文静如胶似漆,等同渡了蜜月一般。

他们下榻在外滩上新落成的华懋饭店,这家饭店的客房分三等,一等客房仅有九套,分别是中英美法意德西印度日本风格的装潢设计和家具布置,陈子锟开了两套一等客房, 中式和美式,中式客房给梁思成夫妇住,自己和林文静住美式的。

这天中午,四人正在餐厅用膳,忽然经理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捧着托盘的使者,彬彬有礼向陈子锟说声打扰,奉上托盘。

托盘里是一封越洋电报的信纸,印着美国国际电报电话公司的标记。

陈子锟拆开一看,竟然是慕易辰从纽约发来的急电。

“美股暴跌,急需资金抄底。”

陈子锟将电报揣进怀里,给了侍者一美元的小费,若无其事的举起酒杯道:“咱们继续。”

此时的他哪里知道,美国历史上的大萧条已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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