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自从五卅惨案后开始蓄须明志,发誓国家不统一便不剃胡须,这么多年来一直留着胡子,起初是普鲁士式的八字胡,后来是络腮胡,再往后越来越长,变成古典式的三绺长髯,到最后居然是关云长式的一副美髯。

江东实业银行发行的钞票上,印着陈子锟的免冠戎装象,就是留着一部长髯,因此江东票又被戏称作“关帝票”,陈大帅美髯公的形象通过钞票更加深入人心,所以新来的门岗根本没认出这位风尘仆仆的旅人就是本省的主席,公馆的男主人。

双喜从后面上来,呵斥道:“瞎了你的眼,这是大帅!”

门岗吓得一哆嗦,仔细一瞧,除了没有胡子,还真是大帅的模样,赶紧立正敬礼,陈子锟摆摆手,微笑着走进了公馆。

姚依蕾和鉴冰正在客厅里东拉西扯,商量怎么过年的事情,忽见陈子锟走进来,两人都呆了,半晌姚依蕾才道:“回来了?”

陈子锟道:“回来了。”

鉴冰道:“忙完了?”

陈子锟道:“忙完了。”

两个女人眼中荡漾着幸福的泪水,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还出去么?”

陈子锟道:“国家统一了,我也该隐退了,以后就在家带带孩子什么的。”

姚依蕾这才高兴起来,让老妈子把嫣儿抱来,指着陈子锟道:“快喊爸爸。”

嫣儿已经快四岁了,打扮的像个小公主,小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他不是爸爸。”

姚依蕾道:“他就是爸爸呀。”

嫣儿道:“骗人,爸爸有大胡子,他没有。”

大人们哈哈大笑起来,陈子锟心里却酸酸的,今后是要补偿一下家人了。

听说大帅归来,军政要员俱来汇报工作,先是陈子锟的老岳父,铁路总办姚启桢,江东省的铁路建设一直在进行之中,去年底淮江铁桥建成,铁路横跨淮江向南北方的津浦、陇海线靠拢,建成之日,就是江东经济腾飞之际。

江东实业银行银行总裁龚稼祥向他展示了银行的资产负债表,股票在上海交易所依然坚挺在两元的价位上。

“咱们是蓝筹股,有省内煤炭、铁矿、铁路资产作为抵押,分红丰厚,这可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江东实业银行的股票是货真价实的纸黄金。”龚稼祥信誓旦旦道。

省政府秘书长柳优晋与时俱进,换上了藏青色的中山装,胸口别了一枚青天白日徽,看起来不像是省政府的,倒像是省党部的干部,他也带来了好消息,Z陈子锟主政江东以来,除了麦子龙篡权的三个月,基本天下太平,百姓休养生息,淮江亦无泛滥,全省田赋工商税收同比增长三成之多。

参谋长阎肃的报告同样惊人,江东军已经扩充到了十万人马!

陈子锟大惊:“两个军的编制,怎么有这么多兵?”

阎肃进行了解释,收编孙传芳四万人马后,江东军扩充至七万,裁撤老弱伤残,征募新兵,将两个军的编制填满之外,又成立了三个暂编师,四个混成旅,实打实的十万大军。

“南京政府即将裁军,将集团军和军的编制取消,只留师一级部队,咱们江东军不趁机先扩充一下,到时候只怕被人裁光。”阎肃这样说。

陈子锟道:“中央可有详细的裁军计划?”

阎肃早有准备,拿出南京编谴会议的纪要来,陈子锟看了道:“看似公允,其实对蒋介石最为有利,照这个裁军办法,冯玉祥的部队起码要裁掉半数,依着焕章的脾气,怕是又要背后捅人一刀了。”

“这也是我扩军的原因之一,若再开战,定然比北伐残酷十分,江东处于蒋冯之间,战火波及,没有兵力自保是肯定不行的。”阎肃这样说。

陈子锟深以为然,下令从省财政中拿出原来准备购买机器的一笔款子,从欧洲订购了大批武器,捷克斯柯达厂的ZB26轻机枪、布尔诺厂VZ24步枪,西班牙阿斯塔拉二十发全自动盒子炮,以及一整条7.92毫米步枪弹的生产线。

批款的时候,陈子锟的手都在抖,草草签了摔笔愤然道:“有这些钱,能多修几百里的铁路,盖好几座学校,中国早晚毁在这帮新军阀手里。”

想了想,又把步枪的采购款划掉,依旧采购法国施耐德的蒸汽机车六辆。又打电话给后勤处,让他们把北伐中缴获的各种杂旧枪械翻修改膛,尽快装备部队。

1929年的春节,陈子锟一家人在省城枫林路公馆共渡,节后一个月,国民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南京召开,陈子锟果然升格为中执委员,大会上党内分歧更加严峻,汪兆铭派系的陈公博等被开除党籍,汪本人也受到警告。

陈子锟预想的蒋冯反目还未开始,桂系就率先发难,三月二十五日,中央宣布讨伐李宗仁、李济深、白崇禧,蒋桂战争正式开锣,由于战线远离江东,陈子锟隔岸观火,进一步秣马厉兵,准备打仗。

蒋桂战争仅仅进行了三个月,桂系即告战败,李宗仁白崇禧下野。

七月,张学良强行收回中东铁路,派兵搜查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斯大林成立苏联红旗特别远东集团军,分两路侵入吉林、黑龙江,与东北军鏖战,张学良部伤亡惨重,向南京求援,此时汪兆铭在广西宣布讨伐蒋介石,阎锡山冯玉祥联名反蒋,冯部宋哲元军与中央军战于豫西,中华大地内战外战不止,蒋介石无瑕北顾,幸而苏联顾忌日本人的反应,并未深入。

十月,江东铁路支线与陇海线接轨,省主席陈子锟亲自用铁锤楔入最后一颗金质道钉,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彩旗飘飘,从此江东省北半部与外界的交通即告通畅。

陈子锟兴致盎然的乘上一辆法国造蒸汽机车,从始发站开往江南,途径北泰县之时,惊讶的发现这里比上次来之时繁华十倍,尤其火车站周围,遍布房屋商铺。

铁路总工程师萧郎介绍说,新来的移民大多是河南安徽的难民,因旱灾兵祸逃难至此,正值铁路修造需要大量劳动力,便以低廉价格雇佣了许多人,没想到人越聚越多,短短一两年时间,新成立的北泰县人口居然比南泰还要多些。

陈子锟道:“平地兴起一座城市,当真不错,不过这建筑太无章法了,萧工有没有兴趣帮我建造一座现代化的城市。”

萧郎眼睛一亮,但还是摇头道:“我只是工程师,不是设计师,你找人设计,我来施工吧。”

陈子锟伸出手:“一言为定。”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一句话,注定了一座城市的兴起。

……

陈子锟回到省城官邸,警察厅总监曾蛟前来报告,说是抓到了一名煽动工人造反的政治犯。

“省内居然有政治犯,稀奇了啊。”陈子锟颇为纳闷,麦子龙清党之后,省内一直不遗余力的查禁非法党派活动,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

“抓到犯人依法处置便是,该杀的杀,该关的关,找我做什么。”陈子锟直接将案卷丢了回去。

曾蛟龙一挺腰杆:“主席,这人你认识。”

陈子锟勾勾手,让他把案卷重新送回桌上,翻了翻,果然是老熟人,赵大海的干儿子,叶开。

“把他带进来,我亲自审问。”

几分钟后,叶开被带了进来,嘴角有血,显然遭到过殴打,四一二时的少年历经两年磨砺,个头高了许多,肩膀也更宽阔了,手上戴着铐子,不屈的眼神,挺直的腰杆,仿佛他不是一个在押犯人,而是一名坚定的战士。

陈子锟斥退手下,把玩着一支铅笔:“叶开,又见面了,说说吧,犯了什么事儿?”

“我没犯罪。”叶开淡淡道。

“哦,我怎么听说你煽动工人造反,我陈子锟主政江东以来,力行八小时工作制,严禁打骂工人,无故克扣工资,我对得起你们这些工人老大哥吧,为什么要造我的反?”

叶开道:“我并没有造你的反,我只是号召大家保卫祖国而已。”

陈子锟奇道:“这话怎么说的?”

叶开略带轻蔑的看了陈子锟一眼道:“马克思说过,工人没有祖国,但十月革命炮声一响,全世界的工人从此便有了祖国,这个祖国便是苏维埃俄国。”

“打住。”陈子锟更加莫名其妙了,“小子,你知道马克思是哪国人么?”

叶开不屑道:“马克思当然是苏联人。”

陈子锟道:“你错了,马克思是德国人,他死后三十多年,你说的十月革命才爆发,你这个理论基础都没搞清楚就乱来,这不是胡闹么。”

叶开道:“总之上级有指示,武装保卫苏联,武装保卫斯大林,我们工人阶级保卫自己的祖国,天经地义。”

陈子锟道:“你们既然要认苏联人当爹,我不拦着,可是为啥要在我江东保卫苏联,这哪跟哪啊。”

叶开道:“你们国民党帝国主义向苏联发起挑衅,难道不允许我们反击么,主战场在东北,但全国各地都是分战场,我们就是要处处开花,以暴动的形势反对你们侵略苏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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