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个汉子同时发出憨厚的笑声,浪人们松了一口气,不停鞠着躬倒退着出去,咣当一声,大门却在他们身后关上了,三百精壮汉子从四面八方慢慢围了上来,脸上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浪人们血管中流淌着的大和魂被唤醒,他们怒喝一声,迅速背靠背组成防御战阵,抽出雪亮的倭刀挥舞着,日本刀锋利异常,沾着就得皮开肉绽,从戚继光时代起,中国人就知道它的厉害。

换了一般中国人,谁敢招惹日本浪人啊,这帮家伙无法无天,就是虹口的日本巡捕都奈何不了他们。

可精壮汉子们笑的更开心了,为首一个秃头小伙,笑的眼睛都眯缝起来,从后腰带上拽出两把长苗大镜面来,慢条斯理打开保险,扳开击锤,突然间大喝一声:“看枪!”

枪声响起,浪人们就觉得手中一轻,倭刀前半截刀刃飞了出去,扎在门板上直晃悠。

梁茂才一摆手:“给我揍!打死算我的。”

小伙子们一拥而上,他们可不是赤手空拳的,院子里兵器架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对付几个拿刀的浪人还不跟玩儿似的,十几个浪人被放倒在地,拳打脚踢,不大工夫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梁茂才还觉得不过瘾:“日你娘的,上这儿撒野来了,这帮狗日的是什么人?”

有人道:“兴许是虹口道场的,练武的小日本都在那儿。”

梁茂才道:“走,踏平虹口道场,今天精武会开张,就算是咱们的贺礼。”

农劲荪吓得脸都白了,这些新学员怎么这么能惹祸,比当年的陈子锟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他忙道:“欧阳凯,小言,赶紧劝劝他们。”

欧阳凯道:“士气可用,再说,我也正想去虹口道场讨教一番,不打出威名来,咱们精武会就没法在上海滩立足。”

司徒小言欢呼道:“我也去!”

“大家都去,去讨回公道!”欧阳凯振臂一呼,大家抬着半死的日本浪人,浩浩荡荡到虹口道场找晦气去了,只剩下一个农劲荪对着空荡荡的院子直叹气。

十分钟之后,大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穿白色学生装的年轻人探头进来:“请问有人么?”

农劲荪道:“请进,您是?”

年轻人背着一个包裹,很客气的说道:“我叫郑泽如,是交大的学生,哦,就是以前的南洋公学,我想趁着暑假来学国术,不知道你们还收弟子么?”

农劲荪高兴起来,这才是他想招收的学员,知识分子,没有武术功底,不喜欢惹是生非,他忙道:“收收收,快进来。”

郑泽如提着行李走进了大厅,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沙袋、石锁、刀枪棍棒,所有的物件都充满阳刚之气,虽然陌生却很亲切,这里是国术之家,霍元甲创办的精武会啊。

临来之前,上海总工会、上海市委的领导们淳淳教诲犹言在耳。少奇同志,立三同志嘱咐自己,一定要团结武术界的爱国同胞,一道开展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活动,如果有可能的话,在精武会把党支部建立起来。

郑泽如顺手拿起一块抹布,擦起了桌子,把农劲荪乐得不行:“小郑,快放下,初来乍到的,先喝口水。”

“农大叔,我不累,我是新学员,该干的,再说我是苦孩子出身,我父亲是拉洋车的,我妈是帮佣,从小干活干习惯了,不干点啥浑身不利落。”

农劲荪直点头,这孩子,太讨人喜欢了。

……

虹口位于苏州河北岸,公共租界北区,因虹口港得名,却有着小东京的称誉,只因聚居在这里的日本侨民极多,以邮船码头西边的日本领事馆为核心,大批日式住宅、邮局、寺庙、医院、学校鳞次栉比。

臭名昭著的虹口道场就设在此地,军人、浪人、黑龙会成员经常混迹于此,在中国人眼里,与魔窟无异,上海武术界的朋友更是谈虎色变,倒不是因为日人武艺高超,而是日本人太过狡诈,技不如人就会使出阴险招数,或者下毒或者暗杀,霍元甲师父就是死在他们的毒手里。

梁茂才等人浩浩荡荡进了租界,都是当兵的出身,怀里又揣着手枪,谁把虹口道场放在眼里啊,一路杀气腾腾来到道场门口,守门的华籍仆役见状连问也不敢问。

道场院子里景色极为别致,白色小石子铺成的道路,绿色的草坪,修剪精致的花木,低矮的日式建筑,纸糊的推拉门,廊下放着几双木屐。

梁茂才恶狠狠的拉开门,刚要破口大骂,就看见室内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这些人全都穿着白色的柔道服,最大的不过六七岁,小的也才三四岁。

盘腿坐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马尾巴辫子,白色柔道服上扎着黑腰带,中国话很纯正:“混蛋,你们干什么!”

梁茂才道:“你们家大人呢,滚出来几个,让爷爷免费给你们松松骨。”

那女子站起身来,径直走来,身量竟然不矮,不但远远超过一般日本男人,就算在梁茂才面前也能达到他的下巴了。

“我是虹口道场的柳生晴子,你是谁?”

“我是精武会的梁茂才,你们的人到我们那里捣乱,被我们教训了一顿,我是来兴师问罪了。”梁茂才道。

弟兄们都很纳闷,心说十爷今儿咋了,见了妹子就变斯文了,还不动手。

柳生晴子看了一眼那些被揍成猪头样的浪人,轻蔑道:“他们不是我们虹口道场的人。”

“当真?”梁茂才瞪大了眼睛。

“当然,我们虹口道场的人,是不会打输的。”柳生晴子骄傲的说道。

“我不信!”

“不信就试试!”

梁茂才大喝一声,冲了上去,可是柳生晴子叫的比他还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来个利落的过肩摔,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马勒戈壁的,忒狠了。”梁茂才揉着屁股,却没心思发飙,两只眼睛在柳生晴子身上直打转。

日本小娃娃们鼓起掌来,为柳生老师喝彩,精武会的新学员们也哄笑起来,气氛发生了奇怪的转变。

“我来讨教。”司徒小言迈步上前,一抱拳,拉起了架势。

柳生晴子一躬身:“失礼了。”

两人互相试探了几招,这才战在一处,女人打架招式漂亮的很,烈度也没那么强,几十招下来不分胜负,不过欧阳凯却极为震惊,这个日本女人竟然会很多种中国功夫,其中也包括精武会的绝学迷踪拳。

“好了,我们走。”欧阳凯隐约听到远处的警笛声,觉得此处不可久留了,一声令下,汉子们迅速撤退,临走前梁茂才还跟柳生晴子套磁:“妹子,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柳生晴子冷哼一声,没理他,五分钟后,两个日籍巡捕骑着脚踏车赶到,气喘吁吁的问道:“柳生小姐,没事吧。”

“没什么,几个中国人来切磋武艺,被我打发了。”柳生晴子淡淡的说。

“柳生小姐武艺高强,一定让他们吃苦头了。”巡捕谄媚道。

傍晚,虹口道场的男人们才从沪西纱厂回来,最近一段时间闹罢工,日本人开办的内外棉纱厂是动乱的中心,厂长怕中国人捣乱,聘请了几十名高手做护卫,所以白天道场里没人。

中国人竟然跑来捣乱,还打伤了十几个低级浪人,这让虹口道场的总帅柳生静云非常气恼,不过听说对方自称是精武会的人,还出动了几百人,他陷入了沉思:“不对头啊,精武会已经沉寂很久了,怎么突然之间壮大的如此迅速?”

“总帅,我们去复仇吧。”道场的高手们道。

“不,不要理他们,目前中国人的反日情绪正高,不能给我国政府添麻烦。”柳生静云道。

……

精武会重新开张第一天,就招了三百个弟子,顺带着还把虹口道场给砸了的事情迅速传遍上海滩武术界,同行们纷纷不得不对精武会刮目相看,农劲荪也懒得解释什么,任何能壮大精武会声势和规模的事情他都欢迎。

最近一段时间,闸北地区雨后春笋般开了许多家饭馆、几乎清一色都是以南泰菜系为主,店主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菜式翻来覆去就那几样,卤牛肉、猪头肉、鸡蛋烙馍,可生意就是出奇的火暴。

晚饭时间,一家南泰土菜馆里,郑泽如,还有一帮精武会的挂名弟子们围坐桌旁,听梁茂才唾沫星子横飞的吹着牛逼。

本来按照精武会的规矩,要封闭式管理,一天两顿饭都在武馆里吃,严禁私自外出,可那都是刘振声大师兄在的时候的老黄历了,三百个新学员,而且都是桀骜不逊的前禁烟执法总队士兵,就凭欧阳凯和司徒小言两个,根本管不了,只能放任自流。

郑泽如和同学们打得火热,他是文化人,会写家信,知道上海滩哪有好玩的,还善于开导别人,很快就成了大家的好朋友,还送他一个绰号:郑秀才。

梁茂才吹完了自己当土匪时期的牛逼经历,端起碗来喝了口高粱烧,咬了一口鸡蛋烙馍,大大咧咧问郑泽如:“怎么样,秀才,怕了吧?”

郑泽如道:“我都快吓尿了。”

小饭馆里爆发出一阵粗野的笑声。

“弟兄们,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咱们的土地会被兼并,为什么咱们要当土匪?”郑泽如换了严肃的语气,环顾众人道。

大家打起了哈欠,知道秀才又要讲古了。

忽然门外进来四个短打男子,巴拿马草帽,香云纱小褂,胳膊上刺龙画虎,手指上粗大的金镏子,一看就是混闸北的小地痞。

梁茂才瞥了他们一眼,没搭理。

四人在角落里坐下,点了几个菜,一壶黄酒,还没开吃呢,就阴阳怪气道:“老板,菜里怎么有一只死老鼠!你怎么做的生意?你这店子还想开么?”

老板走过来,从盘子里捏出一只没长毛的小死老鼠,这分明是地痞们刚放进去的。

“有老鼠是吧,那就是肉菜了,得加钱。” 老板轻松无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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