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能到张公馆来的,都是信得过的可靠兄弟,张啸林嘱咐他们这可是杀头的买卖,万万不可走漏风声,就是亲娘老子也不能说,手底下的兄弟更不能说,告诉他们要干大买卖就行。

大家深以为然,陈子锟毕竟是个督军,杀了他就等于戳了马蜂窝,必然引起疯狂报复,但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陈子锟军的位子还没暖热,北方奉军入关,南方孙文虎视眈眈,天下大势随时在变,帮卢永祥除了陈子锟,以后上海的地面上,就是张啸林一家独大了。

陆家嘴一带地处浦东郊区,荒凉僻静,没有巡捕没有军队,怎么闹腾都行,为了确保干掉陈子锟,张啸林要求大家组织最精干的弟兄,配备最精良的武器,什么西瓜刀铁尺匕首之类的玩意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有枪的务必带枪,没枪的也要拿长刀或者斧头之类的兵器,各路豪杰们一脸凝重,纷纷表示记住了。

张啸林大动干戈,调动各路好手,纸里包不住火,很快风声就传到了黄金荣耳朵里,前两天他受亲戚所托,给巡捕房打了个招呼抓一个人,哪知道对方竟然是陈子锟,可把黄金荣吓了一跳。

陈子锟还当江北护军使的时候,曾和张啸林有过龃龉,在聚宝茶楼吃讲茶,当时李耀廷找自己出面说和,自己没把这个小军阀当回事,当天没露面,没成想时隔数月,陈子锟当了督军,还打进了上海,把个张啸林的公馆扫的跟马蜂窝一样,足见此人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己得罪了他,可不是好事。

黄金荣急派管家到汇中饭店给陈子锟送帖子,打算请他吃饭赔罪,顺便搭上这条线,哪知道人家已经退房走了,正琢磨着怎么找人呢,消息就来了,张啸林纠集了数百人马,打算干一票大买卖,黄金荣是老江湖了,顿时想到了陈子锟。

杀一个在任的督军,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不过对久经风雨的黄金荣来说,不过尔尔,当年沪督陈其美何其风光,不也是被一枪打死么,但暗杀毕竟不是好事,君子不立危墙,他把管家叫了过来说:“准备一下,明天去宁波。”

杜月笙的消息渠道稍慢一些,得到风声后他立刻给黄金荣打电话,此时黄老板已经动身去宁波了,杜月笙深知张啸林的脾气,劝是劝不住的,看黄金荣的反应,摆明了是置身事外,不想过问,他长叹一声:“三鑫就要败在他们手上了。”想了想他又给李耀廷挂了电话。

“李老板,我杜月笙,明天我想请陈大帅到家里做客,烦请通报一句。”

“是杜老板啊,真不巧,陈大帅明天有事,怕是不能到场了。”李耀廷回答的很干脆,毫无商量余地。

杜月笙张张嘴,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毕竟他还是三鑫公司的大股东,张啸林的好哥们,背后拆台的事情干不来。

放下电话,杜月笙自言自语道:“谁胜谁负,就看造化了。”

……

隔了一日,陈子锟和李耀廷在十三名保镖的护卫下前往浦东陆家嘴怡和码头仓库验货,本来验货这种事是不需要大帅出马的,但是据说这批从美国运来的货物特别贵重,大帅极为上心,所以亲自到场。

陈子锟等人乘坐三辆汽车,从法租界出发,一路疾驰,直奔十六铺码头,沿途巡捕见到市政厅发的贵宾车牌,一路绿灯放行,沿途张啸林安插的耳目看了不禁暗暗庆幸,幸亏不是在租界动手,要不然肯定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一行人在码头登上渡船,向浦东驶去,亲眼目睹陈子锟确实在船上之后,码头上一个戴礼帽的家伙打了电话到张公馆,向张啸林报告了这个消息。

“知道了。” 张啸林撂下电话,坐在摇椅上翘起了二郎腿,虽然他打打杀杀半辈子,但是杀一个在任的大帅还是头一遭,这回若是办成了,自己的声威必将如日中天,想到美好的前景,他不禁摇头晃脑哼起了沪剧。

渡轮上,陈子锟凭栏眺望,满黄浦江都是悬挂外国旗帜的轮船,浦西一线,欧洲建筑一栋连着一栋,浦东却是荒芜人烟,只有几个码头,一家日本纱厂。

这两天他心情很不好,情绪低落,吃什么都不香,到浦东来也是想换换心情,江风吹拂着面庞,眼前却总是浮现出林文静的样子。

“这大概就是失恋的感觉吧。”陈子锟暗想。

李耀廷察觉到陈子锟的失落,拍拍腰间的手枪道:“待会好好放两枪发泄发泄,心情就舒畅了。”

陈子锟问:“张啸林的人已经就位了?”

李耀廷道:“前天起他就调人到浦东来了,而且最近沪上黑市枪的价格上涨的厉害,能搜刮到的都让他买了去,他这是想闹大动静啊。”

陈子锟道:“越大越大,就怕他不闹大,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买几把破枪就想算计我,有他后悔的。”

不大工夫,船到陆家嘴码头,陈子锟下了船,,出了码头,路边就是农田,他眺望浦东一望无际的旷野,感慨道:“一江之隔,就如此荒僻,将来总要发展起来才好啊。”

李耀廷道:“沪西还有大块的地方没开发呢,闸北也有余地,等到浦东发展起来,起码八十年后,那时候咱们都没了,根本看不到。”

陈子锟笑笑,刚想说话,忽然眼角瞥见远处一点亮光,似乎是镜子反射到阳光,下意识的他一个饿虎扑食将李耀廷扑倒在地。

一颗子弹正好落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尘土飞扬,赫然一个弹孔,陈子锟汗都下来了,千算万算,没料到张啸林还有狙击手,情报显示对方只装备适合近战的手提机枪,所以自己也没做防备步枪的准备,这下惨了,如此空旷的地带,岂不成了敌人的靶子。

突遭袭击,卫队临危不乱,迅速开火反击,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汤普森朝四下猛扫,陈子锟知道,这支狙击步枪配备了光学瞄准镜,射击距离大大提高,起码在五百米外,手提机枪根本够不到,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寻找掩蔽物。

“跑!” 他率先向码头方向奔去,李耀廷紧跟其后,卫队一边开火一边狂奔,狙击手还在继续射击,这人枪法不错,两个卫士相继中弹倒下,不过他们成功的掩护陈子锟到了安全地带。

“算差了,没想到他们在码头就动手了,我还以为要等到货仓呢。”李耀廷气急败坏,换了一个实弹夹,为了壮胆,他刚打空了一个弹夹。

一群人趴在田埂边,动也不敢动,狙击手太远了,枪打的也准,冒头就是个死。

陈子锟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大将了,这回居然被一支狙击枪搞得焦头烂额,施展不开,简直憋屈到爆。

“梁茂才,你带人包抄过去,其他人火力掩护。”陈子锟一摆手,众人纷纷开火,别管能不能打着人,能骚扰到狙击手就好,梁茂才带了两个人窜蹦跳跃,走着之字形迅速从右路包抄过去。

忽然前面一阵密集的枪声,听起来有步枪有手枪,也有手提机枪,打得极其热闹,然后就看见梁茂才等人丢盔卸甲,抱头鼠窜而来。

“大帅,不好,快跑!”梁茂才边跑边喊,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群人,服色各异,武器不同,显然是张啸林埋伏的主力部队。

“跑!”陈子锟带头就跑,十几个人在前面狂奔,后面跟着二三百人紧追不舍,刀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还时不时放上两枪,幸亏这些人都不是玩枪的行家,跑动中放枪就跟放鞭炮一样,根本打不着人。

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却连个围观的人都没有,浦东荒郊野外,天高皇帝远,没有巡捕没有警察,杀人放火都没人管,这地方挑的太他妈好了。

陈子锟活这么大,除了当年在关东老林子里被奉军这么追过,这还是头一次,他这个恨啊,牙根都快咬出血了,太轻敌了,太马虎了,以为张啸林就一江湖混混,闹不出什么花样,一切都得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哪知道人家埋伏的如此漂亮,兵力占到绝对优势,还有狙击手配合,要不是自己机警,命都丢这儿了。

卫队虽然带了手提机枪,但子弹有限,对抗狙击手的时候不要钱一样泼洒,结果遇到大队敌人就抓了瞎,此刻被人家撵的跟兔子似的,只恨少生了两条腿。

赖天光就在追杀队伍中,虽然他年纪大了,但是宝刀不老,对这种刀光剑影的买卖极为热衷,为了这次行动,他特地将枕头底下掖着的枪牌撸子都拿出来了,每颗子弹都擦了一遍,确保关键时刻不会哑火。

到底年龄不饶人,赖天光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嗓子眼发甜,于是落到了后面,慢腾腾的跟着走。

前面就是怡和货仓,预定中的设伏地点,陈子锟等人仓皇逃进了仓库,追杀队伍尾随而至,只见仓库门大开,一门克虏伯75毫米野炮,两挺马克沁水冷重机枪,十余枝勃朗宁自动步枪,百十支汤普森手提机枪和二百支上了刺刀的M1917步枪正等待着他们。

临时拼凑起来的杀手们扭头就跑,这回该他们后悔没少生两条腿了。

陈子锟恨得咬牙切齿,恶狠狠道:“给我打!一个都不放过。”

大炮轰鸣,机枪怒吼,各种口径的子弹追上了杀手们的后背,将一具具血肉之躯撕成了碎片,特务营的火力密度放诸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对付百十口子流氓地痞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当场就打死了五六十个,剩下的仓皇逃窜,特务营紧追不舍,又打死打伤三十多个,俘虏四十多人,一边派人继续搜捕,一边押着俘虏回来。

若是平时,陈子锟是不会杀俘的,但今天心情实在糟糕,再看这帮家伙,满眼凶光,刺龙画虎,肯定都是些欺男霸女,坏事做绝的恶棍,况且就算把他们交给警察,要不了几天也会放虎归山。

“留几个领头的,其余的都枪毙。”陈子锟下了命令。

四十多个俘虏被押到墙边,用机枪突突了,枪毙这些恶棍,士兵们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事情处理完了,陈子锟派人通知地方当局来善后,随后在军队护送下离开,直到天黑时分,赖天光才从路边茅房的粪坑里爬出来,外面的血腥味依然没有散尽,同道中人被枪决前的惨呼依然在他耳畔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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