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程吓得一哆嗦:“谁?谁打来了?”

那军官是结结巴巴道:“炮舰,两艘,挂着美国花旗,炮筒子那么粗,正对着咱们省城呢。”

张鹏程也急眼了,忽地站起来道:“当真?”

军官道:“我有几个胆敢说瞎话,您要是不信,到江边一看便知。”

张鹏程又问:“那你们没去问问,美国人为啥把炮舰开过来。”

军官一摊手:“俺们倒是想问,可不会说洋话啊。”

张鹏程忽然醒悟过来,拉开抽屉拿出电报,飞报孙督军,督军大人正在内宅和姨太太们打麻将呢,见副官处长失魂落魄的进来,略感惊奇:“鹏程,何事惊慌?”

“大帅,借一步说话。”张鹏程低声道。

“有啥保密的,说。”孙开勤正在兴头上,哪舍得离开牌桌。

张鹏程无奈,只好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大帅,美国人的军舰开到江心来兴师问罪了。”

孙开勤脸色大变,对五姨太道:“小五你替我打一会。”说罢离桌到了前厅,仔细询问张鹏程发生了何事。

张鹏程拿出电报纸说:“都是过年耽误的,电文积压才卑职我手上,美国春田洋行打电报来说,咱们扣了他们的货,要给个说法,卑职以为美舰所来就为此事。”

孙开勤立刻道:“小夏呢,来人呐,叫夏副官过来。”

夏景琦很快赶到,看了电文诧异道:“不可能啊,春田洋行不过是陈子锟开的皮包公司,哪能惊动美国军舰。”

孙开勤拧起眉毛道:“那么你是早知此事了?”

夏景琦道:“前天确有一艘太古的货船来省城,说要运走那批枪械,卑职答复他们说这是违禁物资,已经被扣留,他们也没说什么啊。”

孙开勤道:“现如今美国炮舰已经开到家门口了,真要闹下去谁也抗不住,你们赶紧去给我把事情解决了,老子还想过个安生年呢。”说罢拂袖而去。

张鹏程和夏景琦面面相觑,赶紧驱车前往码头,旧历年临近,码头上冷冷清清,连苦力们都回家备年货去了,远远就看见两艘炮舰耀武扬威的在江心游弋,黑洞洞的炮口高高扬起,桅杆上飘扬着花花绿绿的旗帜。

水警的船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渔民的舢板也找不到,督军公署的官员们在码头上急的团团转,没法和美国人搭上话,怎么解决危机啊,好在军舰上的人用望远镜看到这边的情况,便放下一艘橡皮艇,载了几个人过来。

橡皮艇靠上栈桥,官员们一窝蜂的围上去,点头哈腰嘘寒问暖,艇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洋人,一个美国海军中尉,还有俩中国人,正是龚梓君和慕易辰。

穿西装的洋人是美国领事馆的一等秘书,他板着脸用英语向督军公署的官员们宣读了领事馆的强烈抗议和最后通牒,江东省官方没有英语翻译随行,只好由慕易辰代行翻译职责。

“美国外交官的意思是,贵方毫无理由的扣押了由英国轮船公司承运的美国商人的货物,已经严重违反了英美和贵国签署的内河航运协议与相关法律,而且屡经交涉贵方依然没有积极解决的诚意,在此美国领事馆和美国海军表示强烈抗议,并保留采取进一步手段的权力。”

官员们慌了,对方的外交辞令他们很清楚,进一步手段无非就是炮舰外交,你不归还我的货物,就开炮轰你,督军公署可就在美国人的炮口下面,真打起来,省军连还手的力量都没有。

“误会误会,这里肯定有误会。”张处长急忙打哈哈,一等秘书冷冰冰道:“英国货船已经在你们的码头上停了好几天了,电报拍了一封又一封,贵方置若罔闻,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误会。”

张处长道:“这不是忙着过年嘛,再说了,我们扣押的是江北购买的违禁物资,和贵国商人无关。”

一等秘书道:“我这里有全部商业信函和合同,足以证实这批货物是属于美国春田公司的。”

夏副官忍不住了,道:“少拿美国公司来吓唬人,春田洋行的幕后老板是陈子锟,和美国人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一等秘书有些诧异,扭头和慕易辰低语了几句,道:“哦,我想我明白一些了,这里确实有些误会存在,这批货物在抵达目的地之前,属于美国斯普林费尔德公司所有,请注意,是美国马萨诸塞州的斯普林费尔德,这是一家为美国政府生产陆军武器的兵工厂,而不是上海公共租界的斯普林费尔德洋行。”

这下大家都回过味来了,原来真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此春田非彼春田,美国人的国营兵工厂也叫这个名字,怪不得把领事馆和美国海军炮舰都惊动了。

张处长哈哈干笑道:“果然是一场误会,既然是美商的货物,我们请示督军之后归还便是。”

夏副官道:“对对对,都是误会,那啥,不打不相识,各位美国朋友既然来了,就稍待几天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也好。”

一等秘书和海军中尉商量了一下,答应了夏副官的邀请,不过他们可不是留下来喝茶的,而是要监督物资的归还。

张处长留下夏副官应付美国人,自己飞马回到督军公署,向孙督军报告此事,一万支步枪还没焐热就得乖乖给人家送回去,督军大人暴跳如雷,但又不得不认倒霉,美国人都发最后通牒了,真惹急了他们,这帮洋人可真敢开炮。

“罢了,你们去处理吧,别来烦我。”发完了脾气,孙开勤甩甩袖子不耐烦道。

张鹏程领命去了,回到招待美国人的港务局公事房,发现气氛不大对劲,美国客人脸色铁青,比刚来时候更难看了。

“小夏,怎么回事?”张鹏程多精明的人,立刻猜到是自己的手下惹怒了洋大人。

夏景琦搓着手道:“洋人不是说货物不到南泰就不归姓陈的么,我说愿意出两倍的价格把这批枪买下来,再给他们每人一个点的回扣,不知咋滴洋人就怒了。”

张鹏程道:“小夏啊,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洋人和咱们中国人不一样的,他们一根筋认死理,签了合同哪有毁约的道理,你还想贿赂他们,这不是当众骂他们么。”

夏景琦道:“那怎么办,还能让这一万支枪落到陈子锟手里不成?要不这样,咱们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把货烧了,大不了赔钱,也不能让军火落到姓陈的手里。”

看着夏副官咬牙切齿的样子,张鹏程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小夏,家仇不能和公事混在一起,你这样做是把督军架在火上烤啊,把英国人美国人一块儿得罪,谁有这么大胆子。”

夏景琦叹口气:“那就把货物还给他们了?”

四十吨军火还是运上了英国货船,当然搬运费和违约金都要由督军公署支付,太古洋行还怀疑前一艘货船发生的谋杀案和失火都是江东方面的阴谋,要求支付巨额的赔偿金,无尽的麻烦等待着夏副官。

当最后一箱军火运上轮船的时候,慕易辰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对灰头土脸的夏景琦道:“夏副官,护军使托我给你带个话,三个字:不客气。”

汽笛长鸣,轮船驶离省城码头,逆流而上,开始了崭新的航程,龚梓君和慕易辰凭栏远望,江水滔滔,波澜壮阔。

“洋人一出面,孙督军的人就吓怂了,想想他们那个奴颜婢膝诚惶诚恐的样子就可笑。”龚梓君笑道。

慕易辰却长长叹了口气:“不得不依靠外国人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太古轮船公司一直没有开拓淮江中上游的业务,一方面是治安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急流险滩不适合大吨位船只通过,为了这四十吨军火顺利运抵南泰,陈子锟也是下了血本,派人把老虎滩最大的一块暗礁给炸掉了,光是这项工程就牺牲了四个弟兄,最后还是混江龙派了几个水性好的弟兄才办妥。

历经艰难险阻,江轮终于抵达南泰码头,可是小县城的码头太过简陋,只能停泊帆船和小吨位的蒸汽船,千吨级的货船只好在江心下锚,用舢板来回往岸上转运货物。

县政府征用了几百民夫,以蚂蚁搬家的形式忙和了一整天,终于将这一万支步枪给卸了下来,一百吨南泰特产的优质白煤被送进了轮船货舱,护军使公署没钱支付运费,只好拿实物来抵,南泰白煤的质量堪比英国威尔士白煤,英商自然乐得接受。

与此同时,一批斯普林费尔德兵工厂出品的勃朗宁.30-06子弹经陆路运抵了南泰,和作为剩余物资出售的步枪不同,这些子弹可是正儿八经花每千发一百美元的高价采购来的,海运到天津港口卸货,然后走津浦路到徐州,再由陈调元派兵护送而来,一共是五十万发。

为了感谢义兄上次赠枪,陈子锟回赠陈调元二百支M1917式步枪和一万发子弹,后来陈调元又以每支六十大洋的“低价”从江北手上购买了一千条二手步枪,让陈子锟赚了些价差,此乃后话。

一夜之间,江东第七混成旅的官兵鸟枪换炮,从旧杂枪械统一换成了崭新的美国造,面貌为之一新。

此时,距离旧历年还有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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