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忠实这几天很自在,做了一笔生意,又赚了不少钱。市场经济就是这样,越有钱就越赚钱,只要稍微谨慎一些,不需要什么了不起的智商,就可以做成买卖。当然现在的市场很不规范,商业这张大网的纲绳是信誉,而恰恰在我国这个不成熟的市场上,缺乏的却正是信誉。经济的网络没有将其连接在一起的结点,最终是捕不到鱼的,但人们已经习惯于这种做法,凭着经验,他们这些商人在没有信号灯的车水马龙中穿梭着,如同在没有光亮的海底生活的鱼一样,在黑暗的环境失去了视觉,另一种感觉却相应地发达起来,而他们失去的是道德良心,发展的是尔虞我诈,就看谁的骗术更高明了。冯忠实就是这浊流中的弄潮儿。

他兴奋地给一个女人打着电话,听他那亲密的口气和时而故意说出的下流话,谁都知道那不是他的老婆。“多好的天呀!这就叫雨过天晴,我带你出去玩儿。随便去哪儿,由着你。这些日子我太忙了,但还是想你呀!上回是什么时候?”他的脸上浮现出猥亵的笑容,老婆要是看见了非得气个半死不可。但他的好心情和冲动的欲望被两个警察打断了。古洛和胡亮好像就是为了破坏他人的情绪而来到这个世界上似的。

“噢,是你们!我的大恩人呀!”冯忠实很会掩饰自己的不快,何况他并没有说谎。

“怎么报恩呀?”胡亮半开着玩笑说。

“让我干啥就干啥。”冯忠实笑着说。

“你是在临海起的家,对吧。在那里认识的关有德和柴明礼。”古洛接过冯忠实送过来的矿泉水,把那瓶子放在茶几上,开门见山地说。

冯忠实眼睛转动着,似乎在想如何回答。“嗯,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还有什么说法?”古洛给胡亮示意,让他取出皮包里的文件。这是今天早上他们接到的委托临海公安局调查的结果。冯忠实明显地紧张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胡亮拿出来的文件。

“你在那里好像不叫这个名字,冯忠实多好的名字呀,怎么到了那里就改名了呢?”

“这……我就不太明白了。”冯忠实的嘴唇在一瞬间就变得枯干了,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地喝着茶。

“说实话吧,许成。这名字听起来是多么普通,甚至有些拙劣,但越是普通就越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也不好调查。叫这名字的人全国恐怕有上万人,像沙丁鱼群一样,你是鱼群中一条不起眼的小鱼。”胡亮看了古洛一眼,他觉得古洛这段话说得既啰唆又毫无文采。

“那是开玩笑的。人们到了那里都要起个名字……就像文艺界的人的艺名一样,对了,作家不是还有笔名嘛。”冯忠实勉强笑着说。

“可这个许成在那里可不是体面人,公安局接到群众对他的报案,似乎涉嫌诈骗,还有两个人,也用的是化名,我不说你也知道。”古洛看着冯忠实,就像看着在渔网中徒劳挣扎的鱼一样。冯忠实的汗流了下来,流得很多,满脸都是,鼻涕也出来了。他用手擦拭着汗,又将湿漉漉的手在裤子上擦干。胡亮看不下去了,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拿起桌子上的纸巾盒,递给了他。冯忠实感激地看了一眼胡亮,抽出纸巾,又是擦汗,又是擤鼻涕。

“我就和他们合作过一次。”

“合作诈骗,以代理出口为名的诈骗。坑了多少人呀!多少人为了你们的合作家破人亡。”古洛严厉地说。

“是,是。我犯了罪,我不对,我可以自首退钱。但我们不是主谋,不过是胁从……”

“善恶有报,你自首的事再说。现在我们要问你的是,你知不知道一个叫程平的人,他是你们诈骗案的受害者。”古洛点起一支烟。他已经有很长时间不吸烟了,但烟瘾就像凶杀案的影子一样,一接到案子,古洛就不能不吸烟。

“程平,好像听说过。对,这个人告得最厉害,好像是中原那儿的一个小商人。工商、公安里有我们……不,有关有德和柴明礼的人,挡着他,但听他说他一定要找到关有德他们。”

“没有你?”古洛问道。

“我没怎么出头,就是和他见过一面,还是以业务部主任的身份。再说我也不是法人,我想他不会注意我的。……唉,真是倒霉呀!我就干了这么一回伤天害理的事,可就被找上门来了。”

“就一次?为什么关有德和柴明礼就找到你呢?”

“谁知道呀!不过干这种事两个人有些难,忙不过来。”

“噢。你知不知道程平来过咱们市?”

“程平他真来啦?”冯忠实一脸惊诧的样子。

“在关有德被害的前几天,程平出现过。而且他也知道了关有德和柴明礼的真实身份,还扬言一定要要回钱来。好好想想,在关有德被害前几天,他跟你联系过没有?”

“没有。”冯忠实立刻答道,口气很坚决。

“我见过干服务业的人,他很爱笑,不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我问他,他说是职业习惯。你的职业习惯是什么?就是说谎。程平来这里,只要他找到关有德,关有德就会通知你,也许像你说的那样,程平并不想找你,但关有德不知道,凡是涉及这起诈骗案的人,他会通知的,以防不测。你们是一根绳上拴的蚂蚱,不对吗?”古洛紧盯着冯忠实,冯忠实的手又伸向纸巾盒。“这……真的……”

“真的没有?我告诉你,你涉嫌诈骗,是会被判刑的,你的家业将毁于一旦。你想去自首,很对,但自首就不能说谎,特别是关系两条人命的大案,你告诉我们实话,我们也会帮助你的。要不然……”古洛将烟蒂捻灭在巨大的玻璃烟灰缸中。“又在装腔作势,这姿势太幼稚了。”胡亮想。但冯忠实却很吃这一套。他脸色变白了,眼睛看着烟灰缸里死灭的烟蒂,低声说:“他来过电话。”

“说什么啦?”古洛毫不放松地问。

“说仇人来了,让我小心些。我问是谁?他说是那个姓程的。我说怎么办?他让我放心,说会把那家伙对付过去的。还嘱咐我,如果程平找到我,就立刻打电话通知他,由他处理。”冯忠实的声音很小,但很清楚,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大了起来,似乎心情有了改变。

“这么说,他见过程平了?”

“听那意思是见到了。”

“后来呢?没有再来电话,没有再提到程平?”

“哪有后来呀?他几天后就死了。”冯忠实哭丧着脸说。

“那个给你打电话的人,就是自称是陈建军的那个人,是什么地方口音?”

“什么地方口音?”冯忠实迷惑不解地看着古洛。

“啊,是这样的,现在我们初步判断陈建军并不是杀害关有德和柴明礼的嫌犯,是另有其人。”古洛解释道。

“不是他?那会是谁呢?哎呀!难道是那个程平?你们抓住他了吗?”冯忠实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几乎惊叫着说。

“还没有找到程平,而且也不能肯定就是他干的。”古洛说。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危险的阴影已经爬上了冯忠实的脸,他紧张地思索着,但古洛看出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好吧,你再好好想想,而且记住要去投案自首,这不仅可以减轻你的罪责,而且也能安慰你的良心。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古洛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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