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万年所在电视台的部门领导得知陈建军被抓获的消息后,准备做一个详细的报道,台里批了他的方案,他就叫来了庞万年。庞万年在电视台也算是老记者了,他做的节目反应都很好。但这位部门主任还是对庞万年叮嘱了一番,要求他在所有细节上都不要出错,而且要将这个节目做得悬念迭生,有声有色,既有趣味性又有教育意义。

“反腐倡廉是关系到我们国家和党生死存亡的大事,这我不说你也明白。陈建军虽然官不大,但他的案子影响不小,还是个杀人嫌疑犯。我们如实报道后,会引起反响的,新闻效果也好。你可要好好干!”主任结束了谈话。

庞万年边往屋外走,边想:“你可找对人了。我不光认识这个陈建军,而且也认识那两个受害者。这次我一定要做好这个节目。”

几个小时后他做的方案就摆在了主任的桌头。主任迅速看完,思考了一会儿,就签署了同意的意见,接着台里也批准了,全部过程不过用了一天。庞万年旗开得胜,很是有些踌躇满志。

夕阳飞奔着下山,半个天空中闪烁着她桔红色的余晖,而一朵巨大的黑云也乘着暮色,从东边的天际飞起,扩展着翅膀,逐渐充塞着暗蓝色的另一半天空。

庞万年的脑后是黑色的云,而脸却被夕照辉映得泛着红光。他心情愉快地走进那家小饭馆,他想在这里喝杯冰凉的啤酒再回家。100多年来,啤酒一直是这个城市人们的生命之水。

老板娘见他进来后,很高兴:“好长时间没来啦,工作忙吧。”说着就殷勤地给庞万年倒茶。庞万年之所以喜欢这个小店,就是因为老板娘善解人意,使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是真实的那种感觉。

“来杯扎啤,再来个拉皮,多放些辣椒油。”

扎啤是凉爽的,劲道强烈,庞万年喝了一大口,吃了一口辣得能让人流出眼泪的凉拌拉皮。“不错!够劲儿。”他看看老板娘,满意地笑了笑。老板娘也笑了。庞万年心头一动,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的那个外地人。

“那天打听关有德的那个人还来过吗?”也许是百无聊赖,想和人聊聊天,也许是他对那次遭遇总觉得有些蹊跷,他不由自主地问道。

“噢,那事呀!对了,我还忘了谢谢你了。没有,那个外地人再没来过。”

“嗯,不用他找了。”庞万年自言自语地说。

“怎么啦?”女人本来就好奇心重,而这位老板娘在女人中间也算得上是好事之徒。

“人都死了,还找什么?不过,他见的时候人可能还活着。”

“死了?咋死的?”

“报纸上不都登了吗?那个老板,被杀了。天有不测风云呀。后来又一个老板也被杀了,我都认识。”啤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庞万年酒量不大,脸色已经发红,话也多了起来。

“啊,知道了。那两个就是那个外地人要找的呀?”

“一个,是一个,就是那个叫关有德的。”庞万年站起身来,把钱放在桌子上,他很了解这里的价钱,老板娘也知道庞万年是不会错的,就没有忙着去收钱。

“那个人是个灾星呀。他说找那个老板好长时间了,刚找到就死了。真是……”

老板娘的话让庞万年不由得一震,当初听到关有德和柴明礼被杀后,他感到的那种难以言传的模糊感觉又复苏了。“是有些奇怪。”他想。

在第二天他采访胡亮时,他的古怪的感觉就成了现实,让他震惊的现实。

“你说什么?陈建军不是杀人凶手?这……这怎么可能?”原本是个阳光灿烂的清晨,胡亮办公室的墙壁上摇曳着光斑,逐渐开始眩目起来,暑热还没有侵蚀到屋子里,这是夏天最好的时刻。但一朵灰色的云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如同一个心情愉快的人听到一个坏消息一样,光线顿时阴郁沉重了起来,阴影爬进了窗口,蒙在庞万年的脸上。

“怎么不可能?但现在还没有最后定案。我的意思是说,对媒体来说最重要的原则就是真实,在目前的情况下你们不能报道杀人凶手就是陈建军。”胡亮看着这个高高瘦瘦的记者,心里在想:“这人还是个倔强的家伙。”庞万年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内心在紧张地思考着:“难道真是那个男人?不,这不可能。那人不过是关有德他们的熟人,不要杯弓蛇影了,完全是自己在想当然。”他很快就抛弃了自己的怀疑,继续做着采访。

古洛也在办公室里听着庞万年和胡亮一问一答。他对庞万年刚才的回答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样的人怎么能做记者,记者要没有先入之见,完全是靠事实来说话的。”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庞万年,庞万年也看了这个黑胖的老人一眼,他敏感地觉察到古洛疑问的目光,心里一惊,转过脸继续问胡亮问题。

采访很快就结束了,庞万年客气地一边和胡亮握着手,一边转脸看着古洛,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位是……”

“噢,他可是我们公安战线大名鼎鼎的人物,神探古洛。你难道没有听说过?”

庞万年是个万事通,没有他不知道的人和事,他马上像惊呼一般地说:“久闻大名,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怎么,连您都出山了?”他向古洛伸过手去。

“徒有虚名。”古洛勉强抑制着他的高兴,轻轻地握了一下庞万年的手。

“是不是您把陈建军是凶手的结论给推翻的?”庞万年转转眼珠说。

“脑子挺快。”古洛想。“不是,从来就没有定案,何来推翻?看样子你和陈建军认识?”

“那当然,当年他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那个关有德,还有柴明礼和我都很熟,要不领导上让我做这个节目呢。”

“你和关、柴都熟悉?”古洛问道。

“我是负责企业这一块儿的,当然和这些民营企业家都认识了。”庞万年带着几分自豪说。

“这两个人是怎么成为民营企业家的?他们没有其他的仇人吗?”

“说来也挺有意思。他俩本来是在机关工作,好像是道西区政府,还都是复原兵,没什么业务,就在那里的后勤打杂,这不前些年讲究下海,他们就辞职经商了。听说是去了临海市,在那里发了财,于是便衣锦还乡,前年在我们市办起了企业,经营得还不错,据说他们都是千万身价。……对了,你说仇人?我还没听说过,这两人在商海里泡了这么多年,早就学会了商人的那一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除了陈建军外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庞万年侃侃而谈,早就忘记了已经告辞的事。

“噢,有意思。”古洛想着这两起凶杀案的记录,那里面似乎还没有人像庞万年这么了解被害人的。那些人虽然有的是亲戚,有的是朋友,但对他们经商的情况似乎都是语焉不详,因为他们是独自去的南方,所以就连他们的家人也不太清楚他们在那边的事。

“他们在临海是做什么发财的?”古洛似乎看到了一点破绽。“也许没什么,但好几年的人时空白总会留下些什么。”古洛知道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找到新线索。

“不知道。这种事是没有人说的,商业世界是个讲究保密的世界。”庞万年笑着说。

“嗯,但他在那里总会有合作者,还一定会有客户,难道就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不对劲儿。”古洛半是自言自语地说。庞万年看着古洛沉思的面容,想说出那个不速之客,但他一开口却说成:“那我就先告辞了。”

古洛没有和庞万年客套,他想着去临海的事。

胡亮买了飞机票,和临海公安局联系好了,便去古洛家接古洛。古洛昨天晚上就把行李收拾好了,害得妻子嘟囔了半天:“好像没出过差似的,真能折腾人。”古洛没有理她。出差是他决定的,他觉得这次出差很重要,可能会有大的收获,但在他心底深处总有些不安。长期的侦破经验使他意识到这个案子既复杂,而且恐怕过程也是漫长的。他一夜没有睡好,胡亮进来时就看出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怎么啦?”他问道。“没什么。”古洛淡淡地答道。

古洛是不愿意乘飞机的,如果临海再近一些,他一定要坐火车去。飞机使他心惊胆战,“天空是属于鸟的。我们上来干什么?”古洛心里抱怨着,紧张得连飞机上的免费午餐都吃不下去。

好不容易才踏上了人类的土地,古洛忍着耳鸣,和接他们的临海公安局刑警队的同僚们握着手。对方是个老刑警,但却不知道古洛的大名,让古洛感到有些气馁。

临海是改革开放后新兴的城市,这里的人大都是从内地来的淘金者,因此商业社会的氛围是很浓厚的,人们思想上没有包袱,为了挣钱干劲冲天,到处洋溢着活力。

那个老刑警姓年,是当地人,他很了解这里的情况,一路上用古洛听不懂,胡亮顶多听懂一半的普通话介绍着这个城市。“一点儿也听不懂。”古洛气恼地想,索性就思考起案子来了。胡亮在那里勉强支应着,提了一些问题。

任何一个城市,甚至一个国家在某个时段,当然是比较长的时段,都有一种主要的社会风气,或者是颓丧,或者是生气勃勃,等等,而这风气是覆盖整个社会的各个角落的。这个城市是个有活力的城市,它的公安部门也自然很有效率。古洛和胡亮在招待所刚住下来,临海刑警队的队长就来看望他们,双方交谈的时间很短,队长一下就明白了大体的情况,便立刻决定由年警官配合他们查案。

年警官按古洛的要求,带他们去了工商管理局,寻找关有德和柴明礼的公司注册登记,但出乎意料的是在工商管理局过去和现在的注册公司法人中并没有这两个人的名字。

“他们是什么时候回到咱们市的?”古洛立刻意识到他来这里对了,在临海潜藏着这两个神秘人物的重大秘密。他看到胡亮会心地一笑,听到:“是去年5月份。”

“查查去年5月份有哪些公司注销了。”古洛对工商局那个漂亮的女职员说。但他没想到的是,在这个商业化的城市里,每天都有无数公司在注册,也有无数公司在注销,自生自灭是市场经济的特色。在那么多注销的公司里想找到关有德和柴明礼的公司比在商场里找假冒伪劣产品要难得多。古洛知道什么叫做无用功,就说:“算了。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去你们的经济警察部门,那里也许有他们。”

“你这是……”年警官一脸疑惑地问。古洛总算听懂了他的话,“他们不会是正常注销的,一定牵涉到案子。”年警官不是个笨人,他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

在经济保卫部门,古洛终于找到了这两个人,他们有好几个名字,其中使用过一个关有德的真名字。案子是涉嫌经济诈骗。他们的公司以代理出口为名,收取代理费以及其他费用,骗走了不少内地小公司的钱款,这些小商人们将他们告到了公安局。但一来证据不足,二来这两个人始终找不到,受害者提供的照片也不清楚,如果不是古洛和胡亮对关有德、柴明礼的长相太熟悉的话,也不会认出来的。

“怎么会找不到呢?”胡亮带着责备的口吻说。经济保卫部门的警察面无表情地看着胡亮,没有回答。古洛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隐情,但那不是他来这里的目的,于是他便说:“能不能把那些告状的受害者的名单复印一份给我们?”对方没有说话,看看年警官,年警官点点头,他便说:“可以啦。”

回到招待所,古洛和胡亮仔细研究那份名单,人数不少,而且遍布全国各地。

“这些做梦都想发财的小老板们,可让这两个家伙坑得不轻。”胡亮说。

“是啊,如今的社会钱是最重要的,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关有德和柴明礼如果是被仇人杀的,这起诈骗案可能就是仇杀的渊源。”古洛说。

“但量太大了,这么多受害者,会是谁呢?”

古洛没有说话,他知道胡亮说得对,在这么多受害者中找到嫌疑人是很困难的,而且如果真凶不在这里面,等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古洛是从来不做的。如同一个看似可以走通的胡同一样,最后看见的却是一堵墙。古洛知道案子又陷进麻烦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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