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还是那么好。今年的夏天似乎忘记了下雨,每天都是阳光灿烂,太阳已经对老天爷坚定地说她绝不退休,更不下岗。这才是早上7点多钟就已经热了起来。街上的行人都抹起了额上的汗,躲在树荫下走着。

胡亮骑着自行车,骑得飞快。他心情很好,一路吹着口哨。吹的是“同一首歌”的曲调,一旦他感到轻松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吹这首歌。他拐进公安局的院子,和上班的同事们打着招呼。他能看出或者感觉出同事们对他的羡慕和尊敬,他喜欢这样的气氛和情景。

他一步两个阶梯地跑上三楼,兴冲冲地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但让他吃惊的是房门居然是开的。“怎么?难道我昨天忘锁门了?”一个声音说:“不是你忘了锁门,是我有你的钥匙。”多熟悉的声音,胡亮听到后感到那么亲切,但又觉得紧张,甚至有些愤怒。果然在他面前站着的就是古洛,这个傲慢的老头子,还是用那种略带嘲讽的目光笑嘻嘻地看着他。

“古老师,你好!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今天天没风,是我抽风。”古洛还是笑嘻嘻的。胡亮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要不知所措。我听说你立了大功,特地来祝贺你的。你以为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没有人情味。但恰恰相反,我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从来是为朋友的成功由衷地感到欢乐。”古洛开着玩笑。

“什么大功,和你破的案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么简单的案子还能惊动你?”胡亮也笑着说。他不知古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半开玩笑地敷衍说。

“定案了吗?”古洛像是很随意般地问。“这个老头子一问就问到要害了。”胡亮想。“还没有。嫌犯供认不讳,就是没找到凶器,恐怕永远也找不到了。”

“为什么?”

“扔到江中心了,哪天江水干了,凶器就出世了。”胡亮笑着说。

古洛没有笑,他沉思了一会儿说:“你有没有觉得这案子有疑点,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对每个案子,特别是这种大案都要反复地核查,必须能解释案子的每个细节,而证据也要充分地说明问题。我不是在教训你,你想过没有?”

“你不是经常不用物证破案吗?用你的猜想。”胡亮嘲讽地想。但他知道古洛说得对,而且他对这个案子也不是没有一点儿疑问的。

“说老实话,我觉得有蹊跷之处,但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嫌犯的口供言之凿凿,也符合案件的细节。再说也没有其他线索。”胡亮说着说着,刚才还是开朗的心情开始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疑云。

古洛看着胡亮没有说话,他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又找了杯子去泡茶。胡亮见状,赶紧冲过去夺过杯子给古洛泡茶。古洛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一个习惯,目的是为了多运动。

胡亮必恭必敬地将茶杯送到古洛的手上。“谢谢。”古洛接过杯子,坐在墙边的椅子上,还是没说话。胡亮恍然大悟:“你愿意参加破案吗?或者说把这个案子再从头过一下。”古洛沉默了一会儿,他确认了胡亮的急切和诚挚的眼光才说:“我很感兴趣。”

“好,你先看案卷,我去向李国雄请示一下。”胡亮性子急,给了古洛案卷后,拔腿就跑了出去,古洛连说等一下都没来得及。“去就去吧,李国雄会同意的。”自从古洛帮着胡亮破了几个大案后,已经感觉到李国雄是很欢迎他的。他坐在胡亮的椅子上,一边吸烟、喝茶,一边看着案卷。

胡亮去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古洛自然不知道他的预料并不十分正确。李国雄认为这个案子已经可以结了,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当然他绝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他也知道干刑警这一行,稍一疏忽,结果很可能是草菅人命。因此尽管他确实认为这个案子的侦破和结果都是完美无缺的,但胡亮的一番话最终还是说动了他。胡亮说:“古洛正在看案卷,如果他提不出什么的话,这案就结。如果他提出疑问而我们又解释不了的话,就让他来帮助我查。”

李国雄沉吟了一会儿说:“好吧。不过你要有判断力,如果他是鸡蛋里挑骨头,你就不要听他的,找个理由让他退出。”

“那当然。”胡亮笑着说。

让胡亮没想到的是古洛那斩钉截铁的态度。他回到办公室时,古洛正在屋子里低头踱步,他抬头看看闯一样进来的胡亮,皱着眉头说:“陈建军在说谎。”胡亮觉得这声音不大的话像霹雳一样,让他的心都颤动不已。

“你说什么?陈建军在说谎?”胡亮脸色发白,声音在抖动。

“对,这个家伙是顽固到底了。他有一种邪恶狡猾的企图,也是报复吧,既报复了关有德、柴明礼,也报复了我们。”

“这……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久就会知道的。李国雄同意了吗?如果没问题就再提审陈建军。”

“这……”胡亮犹豫了一下,如果像他对李国雄保证的,古洛提出疑问的话,就复审这个案子,但古洛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他其实是将这个案子彻底推翻了。人是有依赖心理,或者说人对人是有信任感的,特别是像胡亮这种纯真善良的人,而且他对古洛又是那么敬佩和信赖,所以他只是稍一犹豫,紧接着便毅然说:“现在就提审陈建军。”

没有人不怕死亡,特别是在活着的时候知道自己来日无多的时候。如果他还能阻止死神的步伐,他会全力以赴的,像老人或者病人,但因犯罪的死亡就更恐怖了,人在这种人为的死亡阴影前是无能为力的,只是无所事事地等着那一时刻的来临。这时的人其实在精神上已经死亡了。他们或者麻木不仁,或者精神崩溃。但陈建军的表现却让胡亮倾向于古洛的判断了。

陈建军迈着大步走进审讯室,他用带着傲慢的笑意的眼睛看了看胡亮和古洛,像是个胜利者一样。他面色红润,目光炯炯,精神状态完全不像个即将要死的人。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先发问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再问我是浪费时间。”他重重地坐下,椅子摇晃了一下。

“你像个胜利者,死的时候可以闭上眼睛了。”古洛含笑说。

陈建军的身体似乎震动了一下,他轻蔑地看着古洛说:“我不怕死,人终归有一死。”

“只要死得值得。你认为你死得值得,仇也报了,把我们也骗了。你心里很得意,得意得都忘形了。可你知道我们就是那么好骗的吗?人最容易犯的过错之一就是太高估自己了。你说了谎!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古洛厉声道。陈建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古洛,眼神很奇怪。

“还要我说得明白些吗?两起杀人案并不是你干的。”

“不是我干的,又是谁干的?我在什么地方说谎了?我为什么说谎?请你给我解释。”

“你的动机我是了解的,起码是大体上知道。但我还没有找到你说谎的证据。”

“那你找到了再和我谈。”陈建军自己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俯视着古洛和胡亮,好像他是审判者一样。

“会找到的。”古洛沉静地说。

陈建军走了,还是那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古洛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家伙是王八吃秤砣,铁心了。我以为他知道他阴谋败露时会自己招供的,没想到这个家伙如此顽劣。”

“你怎么知道他是说谎呢?”胡亮虽然对陈建军的供词不是没有疑问,但他还没有做最后的确定。

“一个案子总是有意外和偶然的,这个案子的进展却完全按陈建军所谓的计划进行,太完美了,也太顺利了。这就是我总体上的看法。再说,他为什么打电话给冯忠实,他的解释太牵强。他说他回来后没有回家而是在街上露宿,为什么不回家呢?时间对他是最宝贵的,他回来前就应该把如何和他家人取得联系想好了,而他也是这么说的,他没有立刻回家的理由站不住。那么我们可以猜想,他如果是回来后立刻就回了家,那就是14号,关有德是11号死的,柴明礼是13号死的,他不可能作案。他说谎是为了证明是他杀了那两个人。”

“这点我也怀疑过,我问了他老婆。他老婆说,他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对他老婆也说了谎。问题是他怎么知道关有德和柴明礼死的日期和作案细节呢?这个案子并不那么简单。但我们从他嘴里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这个家伙死猪不怕开水烫,顽抗到底了。”

“是啊,确实不好办。不过,他有充足的作案动机,柴明礼和关有德不仅揭发了他,而且还想杀他,就是发生在去年的爆炸谋杀案,结果杀错了人。所以你的猜想要是错了呢?”胡亮低声说。

“你说得对,目前不过是我的猜想,送检还有几天?”

“正在准备文字材料,还有几天的工夫。”

“好,我们就利用这几天时间,拆穿他的谎言。真可笑,我们要为罪犯的没有犯罪寻找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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