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秀仿佛听到有人呼救的声音,那是谁在呼救?张秀秀想到的是沈鱼鱼他们,现在是第三天了,他们还没有下山。

她在这个下午走出了房间。

丧席已经散了,她家院里院外杯盘狼藉,她母亲七嫂和几个妇女在收拾。

张秀秀问母亲:“我爸呢?”

七嫂说:“他喝多了,在房间里躺着呢。你老躲在房间里做什么?也不吃点东西。”

张秀秀说:“我不饿。”

一个妇女对七嫂说:“长发去了,秀秀心重,她怎么能够吃得下东西呀。”

又一个妇女说:“是呀,秀秀有情有义呀,和她父亲一样。”

张秀秀没有理会她们的议论,她走进了父亲的房间。

张大头和衣躺在床上,满身是汗。

他的脸色通红,一定喝了不少酒,房间里充满了酒臭味。

张秀秀本来想叫父亲组织人上山找沈鱼鱼他们的,哪想到父亲喝多了。

张大头突然说出了声:“长发,长发哥,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呀,长发——”

张秀秀听到父亲酒醉中的话,有流泪的冲动。

她知道父亲的心还浸泡在悲伤之中。

张秀秀退出了父亲的房间,从天井上看到了白生生的阳光。

沈鱼鱼他们一定出什么问题了,张秀秀这种感觉异常强烈。

她必须去把他们找回来!张秀秀想到了张宏亮,他是村里的治保主任,一直在张大头的鞍前马后跑着,张大头不止一次说要培养他,以后张大头不干村长了,就让位给他。

对,去找张宏亮,让他组织人上山去找沈鱼鱼他们。

张秀秀走出了家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张秀秀顶着毒辣的阳光来到了张宏亮的家门口。

张宏亮家的大门洞开着,他的儿子小强在厅里看电视。

白天的时候,凤凰村人只要有人在家一般是不会把家门关上的。

张秀秀走了进去。

小强抬起头对她说:“秀秀姐,你来了。”

张秀秀说:“嗯,你妈妈呢?”

小强说:“我妈出去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你坐吧,秀秀姐。”

张秀秀又问:“小强,你爸爸呢?”

小强笑了笑说:“秀秀姐,你不知道呀?中午你爸非要我爸陪他喝酒,结果两个人都喝醉了。现在我爸在床上躺着呢。”

张秀秀果然闻到了浓郁的酒臭味。

她无奈地走出了张宏亮的家门。

她站在烈日下,不知所措。

那呼救的声音在她的心中一遍一遍

地回响着,折磨着她本来就十分悲伤的心灵。

张秀秀想了想,咬了咬牙,找了根棍子就朝村外走去。

她边走边往梅花尖顶峰的方向眺望,那里雾霭一片,根本就看不清顶峰的模样。

浓雾笼罩的梅花尖有许多莫测的危险在等待着她。

张秀秀横下了心,不管怎么样,她现在就要上梅花尖去找他们。

她独自地朝梅花尖方向走去。

瞎眼婆婆还坐在张长发的坟前。

阳光如雨。

瞎眼婆婆可以感觉到如雨的阳光。

风把张长发坟前的纸钱吹得满山遍野,像一朵朵开放在草叶间的白色花朵。

年轻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没有瞎,可以看到山野开放的花朵。

她会跑到山上摘很多野花放在闺房里,闻着野花的芬芳,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向往。

如今,那些鲜艳的野花已经随着岁月的河水漂远了,留下的只是忧伤的回忆。

瞎眼婆婆记起了一朵染血的雏菊。

那个山头已经焦土一片。

血腥味浓郁。

硝烟遮天蔽日。

杨武平和胡翠姑赶到梅花尖顶峰时,战场死一般的宁静。

杨武平看到了战友们的尸体,有的趴在战壕边上,有的倒在战壕里。

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破烂不堪,被鲜血染红了。

杨武平眼中冒着火。

他往山下望了望,一点动静也没有,山坡上留下了十多具鬼子的尸体。

胡翠姑在检查着战友的尸体,看有没有能活过来的。

杨武平看了看胡翠姑,其实她的身体还十分虚弱,爬了那么长时间的山,脸色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

杨武平叹了口气,对她说:“翠姑,你坐下来歇会儿吧,一会儿如果鬼子上来了,你还得帮我装子弹。”

这是胡翠姑生下孩子以来杨武平第一次和她好好说话。

胡翠姑有些感动,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杨武平的伤其实还没有好,头脸上还缠着绷带,但是他一定要上山。

胡翠姑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随他去。

杨武平还不让胡翠姑跟着他,用枪指着她说:“你要跟着我,我就先毙了你!”

胡翠姑看着他冒着怒火的眼睛,知道他这个时候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只好等他离开后,把孩子交给了张文辉夫妇,悄悄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直到过了铁索桥,进入梅花尖后,杨武平才发现她。

那时,梅花尖还没有驱不散的浓雾,杨武平回头看到了山路上的胡翠姑。

他折了回来,抓住了胡翠姑的衣领,沙哑着声音说:“你跟着我干什么,干什么!你给老子滚回凤凰村去,老子不想让你看着我死!”

胡翠姑平静地看着他说:“你就是掐死我,我也要跟你上山,我知道你恨日本鬼子,难道我就不恨吗!杨武平,我比你更恨!”

杨武平看着胡翠姑决绝的目光,放开了抓住她衣领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山上走去。

山上传来激烈的枪炮声……胡翠姑哽咽地说:“我不累,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给你装弹的,你尽管给我好好地打,一枪给我结果一个鬼子!”

胡翠姑看到了一朵小花,就在一个新四军战士的头旁边,那是一朵雏菊,本来是白色的花瓣和黄色的花蕊,现在却被那个战士的鲜血染红了。

胡翠姑的泪水滚落下来。

杨武平对胡翠姑说:“翠姑,你找找江指导员,看他还有没有活着。”

就在这时,杨武平听到了江枫浑厚的声音:“杨武平,我怎么会死呢,不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我是不会死的!”

江枫说着从壕沟的另外一端走过来,边走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他的脸上布着一道道黑色的硝烟的痕迹。

江枫的出现,让他们的脸上都出现了欣喜的笑容。

这阵地上好歹还有个活人,而且是他们的指导员江枫。

江枫把头上的军帽摘下来,使劲地在手上拍了拍,然后端端正正地戴上。

江枫走到杨武平的面前,往他的胸膛上轻轻擂了一拳说:“我就知道你小子会上来的!”

杨武平说:“我早就该上来了!指导员,其他同志都牺牲了,就剩下我们了?”

江枫点了点头,脸色凝重地说:“是呀,同志们都牺牲了,就剩下我们了!我想,就是剩下一个人,我们也要坚持到最后,不让鬼子攻破这个阵地!”

杨武平点了点头:“放心吧,指导员,我不是孬种!我发誓,和鬼子拼到底!”

江枫把头转向胡翠花:“翠花,你怎么也来了?孩子呢?告诉我,是男孩还是女孩?”

江枫一提到孩子,杨武平的脸上就下了霜。

胡翠花低下了头,轻声说:“是个男孩。”

江枫哈哈一笑:“好呀,我们连总算留下了一条根呀!翠花,你还是下山去吧,孩子不能没有娘呀!”

胡翠花说:“我死也不下去,我也要打日本鬼子!”

江枫沉默了。

……

那个晚上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杨武平让江枫和胡翠姑休息,自己负责警戒。

杨武平把十多支步枪的子弹都压满了,放在自己的身边。

他想,这个晚上,只要鬼子摸上来,他会让他们好瞧的。

杨武平守了一个晚上,山下一点动静都没有。

梅花尖的几座山头,朝南方向都是悬崖峭壁,只有顶峰朝南的方向是个坡地,靠山顶两百米左右是一片开阔地,长着野草,两百米左右以下是丛林。

只要守住了梅花尖的顶峰,鬼子就休想从这里进入凤凰山地区。

天蒙蒙亮的时候,杨武平看到山下丛林里的一棵树旁边探出了一个人头。

杨武平扣动了步枪的扳机。

子弹穿过淡淡的晨雾,击中了那个鬼子。

那个鬼子扑倒在地。

杨武平咬着牙说:“狗日的,来吧!老子等着你们呢!”

杨武平的枪声吵醒了江枫和胡翠姑。

江枫端起了一挺机枪,对着山下,他说:“武平,鬼子可能要冲锋了,我们一定要把他们压下去!”

杨武平冷冷地说:“没问题!”

胡翠姑把那些牺牲了的战友的枪收集过来,往枪里装子弹,装好一支枪就往杨武平的身边放。

清晨的风凉丝丝的,江枫轻轻地唱起了歌:“……要英勇冲锋,歼灭敌寇;要大声呐喊,唤起人民。……”

江枫的歌声在晨风中轻轻地飘荡。

胡翠姑以前听江枫唱过歌,可从来没有这样靠近地听他唱过。

江枫的歌唱得好,在他们这支部队是出了名的,据说,江枫参加新四军前,在大学里是学习音乐的。

江枫的歌还没有唱完,鬼子就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

鬼子从丛林里蜂拥出来,喊叫着朝山上发起了冲锋。

这时,天上的乌云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江枫手中的机枪响了,鬼子在愤怒的枪声中纷纷倒下。

杨武平也一枪撂倒一个鬼子。

他的眼睛血红,嘴巴里嘟哝着胡翠姑听不懂的话。

他打完一支枪就把枪扔给壕沟里的胡翠姑,然后又从旁边拿起一支枪。

因为地势险要,不一会儿,鬼子就被压回丛林里去了。

江枫对杨武平说:“鬼子还会进攻的,小心!”

杨武平说:“让他们尽管来吧,老子这条命就放在这里了!活着我要守住阵地,死了做鬼也要守住阵地!这样才能对得起张文辉家的那只老母鸡!”

天上响起了雷声,有闪电划过阴霾的天空。

不一会儿,雨落了下来。

鬼子开始了又一轮冲锋。

雨下得很大。

雨声和枪炮声夹杂在一起。

还有杨武平的怒吼声。

整个梅花尖顶峰沉浸在一种悲壮的氛围中。

他们又一次打退了鬼子的进攻。

杨武平对江枫说:“我一口气干掉了八个,打了三十发子弹。”

江枫朝他伸出了大拇指,脸上浮现出笑容,他的头露出了壕沟,往山坡上望去,其实这个山坡也是很陡的,鬼子选择这个地方进攻,没有碰到防御还可以,只要梅花尖顶峰有抵御的力量,他们就很难办了,这里的地形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鬼子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地方还有这么一支抗日队伍。

就在这时,一颗子弹在雨中飞过来,击中了江枫的额头。

江枫扑倒在壕沟边上。

杨武平看到了一百多米外的草丛里露出了一张脸,那是一个装死的鬼子,他得手后正想往后面的丛林里撤。

杨武平的枪响了,一连三枪都打在鬼子的脸上,那个鬼子再也没有爬起来。

杨武平扔下枪,走过去,抱着江枫的尸体,吼叫道:“指导员,你不能死!不能死!抗战还没有胜利呢!我们还没有听够你唱的歌呢!指导员——”

胡翠姑的眼泪和雨水一起滚落。

她又看到了那朵雏菊,江枫的血水将它浸透……

张秀秀走到铁索桥上时,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下的凤凰村。

她又看了看凤凰山后山的那片坟地。

那里是张家祖祖辈辈埋葬死人的地方,是凤凰村的圣地。

张秀秀突然想,自己死了后会不会埋在那片坟地上?这个奇怪的想法,让她心底冒出了一股冷气。

张秀秀看到了阳光下的那座新坟。

那是张长发的坟,张秀秀又想,如果后来张长发的生父生母把他带走了,那么他死了会埋在哪里?这是一个没有人能够回答得了的问题。

张秀秀带着这个问题进入了梅花尖。

刚才还是阳光灿烂的天空,很快就被浓雾遮蔽了。

张秀秀沿着那条小路,在浓雾中摸索着前进。

虽然说她是凤凰村人,可她一年到头爬不了几次山,也很少走山路,就是到镇上去读书,也是坐拖拉机去,坐拖拉机回来的,特殊情况下,她才走路回村,那是极少的事情。

每年一次的祭山,她跟在大人的后面,也没有记什么路,人多时走山路,不觉得辛苦,也不觉得艰难,像是玩耍一样。

现在可不一样,她一个人上山去找沈鱼鱼他们,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在等待着她。

浓重的雾霭里透出一股霉烂的味道。

张秀秀在爷爷死之前听他说过,很久前的梅花尖不是长年被浓雾紧锁的。

他童年时经常和一群村里的小伙伴到梅花尖的森林里采摘野果,那时的梅花尖风光无限,鸟语花香,不像现在那么沉寂,浓雾笼罩,阴森可怖。

张秀秀听爷爷说,在一九四四年八月梅花尖的那一场战斗后,梅花尖才聚敛起浓雾,许多年过去了,也没有散去。

张秀秀不清楚那一年梅花尖的战役有多么的惨烈,她只知道死了很多人,几十个新四军上山后再也没有下来,包括张长发的亲生父母杨武平和胡翠姑。

前几年,山外来了一些人,开发梅花尖。

所谓的开发就是把梅花尖丛林里的那些参天大树砍去换钱。

张大头和凤凰村的村民们都不让他们砍,但是没有办法,他们拿着上面的红头文件,还有公安维护他们。

结果,砍伐的队伍开进了梅花尖。

从青石镇通往凤凰村的那条沙土简易公路也是那个时候修建的。

本来说,等开发好了,要修一条像样的水泥公路的,结果这个计划连同开发梅花尖的计划一同泡汤了。

因为死人。

砍伐森林的队伍进住梅花尖的第一天晚上就死了一个人,一个工人莫名其妙地从一个悬崖上掉下去摔死了;砍伐工锯第一棵树,树锯断了就是不倒下去,他们想尽了办法,那棵大树就是倒不下去,工人们没有办法,正当他们围坐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商量对策的时候,那棵锯断的大树发出了一声巨响,朝他们倒压了过来,那些工人躲闪不及,有两个工人当场就被压死在下面……

没有几天,伐木的队伍就撤离了梅花尖。

张秀秀听人说,其实还有一个恐怖的细节,没有对外公开,说锯那棵大树时,飞溅出来的不是木屑,而是鲜红的血浆,工人们还听到大树发出的人一般的惨叫声。

想起这些,张秀秀的头皮发麻。

梅花尖有太多的诡异传说,她现在不敢去想。

她一路走着,边走边往小路的两旁张望,她希望在自己目力所及的地方发现完好无缺的沈鱼鱼他们,然后和他们一起高兴地下山。

张秀秀怀着良好的愿望在浓雾的山林里穿行,可是她走了两个多小时连他们的影子也没有看见。

张秀秀还边走边叫着沈鱼鱼的名字,山林里回声阵阵,却不见沈鱼鱼他们真切的应答。

张秀秀心中的那种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们也许真的碰到什么不测了。

如果那样,她这样寻找还有什么意义?不,他们也许是迷路了,现在正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引导他们走出迷雾。

张秀秀这样想着,继续往山上走着,尽管山林里阴风阵阵,张秀秀的汗水还是湿透了内衣。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

张秀秀没有想到天暗得如此之快,在凤凰村时灿烂的阳光使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就是离天黑为时尚早。

张秀秀有点不知所措。

她心想,是不是往回走呢?尽管她这样想,脚步还是朝前迈着。

接着,张秀秀想到了一双无助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积满了泪水。

那是沈鱼鱼的眼睛。

张秀秀的心疼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一个陌生的人难过,而且那么地想帮助她。

张秀秀对自己说:“你不能回去,你一定要找到沈鱼鱼他们。”

张秀秀鼓足勇气往山上走着。

走出几步,她在朦胧中看到一根伸出来的长满细细嫩叶的青色枝条。

她心里一惊,躲过了它。

她心里十分清楚,这根美丽的青色枝条有着让人恐惧的危险,如果折断它,它会流出乳白色的黏液,人的皮肤只要沾到这乳白色的黏液,就会起泡和溃烂,时间长了不处理,会造成血液坏死……

张秀秀知道,村里人管这种植物叫漆树,为什么会叫它漆树,张秀秀没有去考证过。

张秀秀从来没有想到过天黑下来后,梅花尖是什么样子的。

丛林里很快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张秀秀在黑暗降临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行走了,巨大的孤独感像黑暗一样把她凝固在丛林里。

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想起了许多关于梅花尖的恐怖传说,她第一次孤独地置身于丛林的黑暗中,恐惧就变得那么的具体了。

张秀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黑暗中的丛林十分寂静,连一丝风也没有,连一点轻微的响声也没有。

寂静中的张秀秀努力地睁大着眼睛,可她什么也看不见。

张秀秀觉得寂静的丛林里蕴藏着什么东西,黑暗中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在注视着她。

张秀秀感觉到了寒冷,彻体彻肤的寒冷。

她的牙关打战,浑身战栗。

此时,她多么希望父亲和乡亲们举着火把赶来,把她带离这个地方。

张秀秀后悔了。

她真的后悔了,不应该一个人上山来的呀,应该等父亲酒醒后,让他带人上山来找沈鱼鱼他们的。

哭声?是的,是哭声。

在无边无际的寂静中,她真切地听到了哭声。

是个女人的哭声,从声音来判断,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哭声。

年轻女人的哭声从丛林里传来,好像离她不会很远,就在离她几十米的地方。

这是沈鱼鱼的哭声?据她所知,现在梅花尖里,只有两个女性,一个是她自己,另外一个是沈鱼鱼。

张秀秀尽管眼睛里热乎乎的,有流泪的感觉,可她还没有哭出声来。

那么,这个哭声一定是沈鱼鱼发出来的。

想到沈鱼鱼,张秀秀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此时,不是她来救沈鱼鱼,沈鱼鱼反而成了她的依靠。

张秀秀朝哭声传来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过去。

有荆棘划破了她的脸,她也不觉得疼痛,她只有一个简单的目标,赶快找到沈鱼鱼,只要和沈鱼鱼会合在一起,她就不会害怕了。

张秀秀离那哭声越来越近,她的心狂蹦乱跳着,一不小心,脚底滑了一下,她摔在了地上。

张秀秀手上和身上都沾满了黏糊糊的腐烂的树叶和褥草。

哭声还在不远处凄凉地传来。

张秀秀顾不了许多了,她朝哭声传来的方向大声喊着:“鱼鱼,我来了,我是张秀秀呀,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张秀秀听不到沈鱼鱼的回答,只是听到那哭声还在继续。

也许沈鱼鱼因为害怕,哭得昏天暗地,听不见她的喊声了。

张秀秀继续朝哭声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

张秀秀给自己壮着胆:“张秀秀,你别怕,你很快就和鱼鱼姐在一起了,你别怕——”

可是,当她觉得自己靠近了那个哭声传出的地方后,女人的哭声突然消失了。

丛林里又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

张秀秀站在那里,手脚冰凉,心也冰凉。

那哭声呢?沈鱼鱼呢?难道哭声是她的幻觉?如果真是这样,她不敢想象为什么会产生如此的幻觉。

张秀秀绝望地喊了一声:“鱼鱼姐,你在吗?我是张秀秀呀,我找你来了,你出来呀!鱼鱼姐——”

张秀秀一片茫然。

沈鱼鱼没有在黑暗中出现。

张秀秀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哭声又在不远处的丛林里响了起来。

为了证明哭声不是自己的幻觉,张秀秀使劲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她感觉到了疼痛。

那哭声是那么的真切。

张秀秀想,难道是沈鱼鱼在和自己捉迷藏?张秀秀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朝哭声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摸索过去。

她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踩在一堆松软的草上,双脚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拖住了一样,深陷了下去。

吃晚饭的时候,七嫂发现不见了女儿张秀秀。

因为中午吃剩了很多菜,七嫂就叫了些在张长发丧事中比较出力的人来吃,否则那些菜留到明天就馊了。

开始吃饭后,张宏亮的老婆突然问起了秀秀,七嫂到房间里看了一下,张秀秀根本就不在房间里。

七嫂说:“这孩子会到哪里去呢?”

她走出家门,在村里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张秀秀。

七嫂着急了,赶紧把还在床上昏睡的张大头拖了起来:“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睡,秀秀不见了!”

张大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粗声粗气地说:“你说什么?”

七嫂焦虑地说:“秀秀不见了!”

张大头说:“怎么可能呢,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七嫂捶了他一拳:“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呀,还不快想办法找人!”

张大头这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

他想了想说:“秀秀会不会到长发的坟上去了呢?”

张大头拿起手电筒出了门,独自往后山走去。

满天的星斗,一路上还有许多萤火虫在纷飞,虫豸的叫声此起彼伏。

张大头进入了张姓人家的坟场,坟场上闪动着一些磷火,影影绰绰的,像一些游魂。

张大头不仅头大,胆子也大,他径直穿过一个个野草覆盖的坟墓,朝张长发的坟走去。

张大头来到了张长发的坟前,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张秀秀的影子。

张大头叫道:“秀秀,秀秀——”

他叫了几声,没有人回答。

张大头自言自语地说:“这里没有人呀,秀秀会到哪里去呢?”

张大头急匆匆地回到了家里。

七嫂问道:“人呢?”

张大头说:“坟场上没有。你刚才真的在村里都找过了,没有发现秀秀?”

七嫂点了点头:“是呀,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你上后山时,我们几个人分头又在村里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秀秀。这孩子一天都没吃没喝,她会跑哪里去呢?”

七嫂说着,抹起了眼泪。

张大头把她推到一边说:“哭什么哭,就知道哭,现在人不见了,该想办法怎么找人呀,哭有个鸟用!”

这时,张宏亮的老婆说:“听小强说,秀秀下午还去过我们家,说是找宏亮,她看宏亮醉了就走了。秀秀出门后,小强还跟出去看了看,发现她朝梅花尖的方向走去!”

张大头瞪了她一眼:“这么重要的情况,你怎么不早说呢!我知道了,秀秀一定上梅花尖去了!昨天她还和我说过,要我带人上梅花尖去找那三个大学生的!因为长发出事,我就把这事情给忘了。这个丫头的胆子也太大了,一个人敢上梅花尖!你赶快回去把宏亮叫起来,让他去把村里的青壮年男子全部集中起来,准备足够的火把和手电,上梅花尖找人!”

张宏亮的老婆听了张大头的话,赶紧走了。

二十分钟后,张宏亮带了二十多个青壮年的男子举着火把来到了张大头的家门口。

张大头声音洪亮地对他们说:“秀秀上梅花尖去找那三个上海来的大学生了,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有劳大家和我一道,上山去把他们找回来!我们没有在晚上的时候上过梅花尖,大家一定要小心行事,我们大家一起行动,不要走散了,因为梅花尖的情况比较复杂,大家都知道如果一个人走散了问题的严重性吧?”

大伙说:“知道啦!”

于是,张大头和张宏亮就领着他们朝梅花尖的方向走去。

张大头这些山里汉子,就是和钟非他们不一样。

他们走起山路来风风火火,轻松自如,想想他们平常上山砍柴,挑着百多斤的柴担子在山路上也健步如飞,何况是现在没有负重的情况下走山路。

张大头带着大伙,一路走一路呼喊着张秀秀的名字,还在路边仔细察看,看张秀秀或者钟非他们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梅花尖的浓雾压迫着他们的神经,张大头他们感觉到了某种沉重。

张大头几十年了,每年都上梅花尖去祭山,所以走起来轻车熟路。

他们仅仅用了四个多小时就到达了梅花尖的顶峰。

他们看到了

那顶橘红色的帐篷。

张大头不知道帐篷里有没有人,但他可以断定,这个帐篷是钟非他们的。

他喊了声:“秀秀——”

帐篷里没有人回答他。

张大头他们走近了帐篷。

张大头对他们说:“小心火把,不要把帐篷点燃了。”

张宏亮把手中的火把交给了一个年轻人,然后打亮了手电,撩开帐篷的门帘布,看到了沈鱼鱼躺在里面,其他人都不见踪影。

张宏亮对张大头说:“大头叔,这里面只有那个女大学生一个人。”

张大头说:“你进去看看她怎么样了,我们叫那么大声也不答应一声。”

张宏亮钻进了帐篷。

沈鱼鱼浑身湿透了,她的脸色浮肿而且绯红,嘴唇起了一串白泡泡。

她嘴巴里喃喃地说着胡话:“请带我离开这里,带我离开这里,我,我要听你,唱,唱歌……”

张宏亮伸出手,摸了摸沈鱼鱼的额头,感觉到她就像是一块烧红的木炭。

张宏亮大声说:“大头叔,不好,这个女大学生发高烧了,这样烧下去,她会烧傻的。得赶紧想办法救她!”

张大头说:“你看看里面有没有秀秀留下来的什么东西。”

张宏亮检查了一遍说:“没有。大头叔,秀秀会不会看到这个女大学生发高烧了,她自己没有办法救她,下去找我们了呢?”

张大头说:“有可能,可是,我们一路上来怎么没有碰到她呀,我们一路上喊她的声音又是那么大声,她要是下山,不可能听不到我们的声音的呀。”

张宏亮说:“大头叔,你看怎么办?这个女大学生这样下去不行的,得赶快把她弄下山去抢救。”

张大头考虑了一下,大声说:“赶紧把她背下山吧!我们下山时再沿路找回去,看能不能发现秀秀和其他人的踪影。”

张宏亮说:“看来只能这样了。”

张宏亮让一个年轻的力气大的小伙子背起了沈鱼鱼,然后,一群人举着火把前呼后拥地朝山下走去。

一路上,大家高喊着张秀秀的名字。

张大头是个心细的人,他把自己的背心脱下来,用背心浸着冰凉的泉水,敷在沈鱼鱼的头上,给她降温。

浓雾中的丛林里仿佛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注视着这群在丛林里呼啸而去的人。

张大头希望女儿张秀秀突然出现。

可是,他的希望没有得到实现,直到他们走到铁索桥时,也没有见到张秀秀的影子。

张秀秀会跑到哪里去呢?也许,她根本就没有上梅花尖……

张秀秀掉进了一个深深的陷阱。

陷阱底下竟然铺满了树叶,要是底下插满了竹签,那她就没命了。

陷阱里阴冷潮湿,张秀秀瑟瑟发抖,她想自己完了。

掉进陷阱后,她感觉到上面有什么东西把陷阱的口子覆盖住了。

她就像一个装进瓶子里的虫子。

张秀秀听不到那女人的哭声了,那哭声原本就是个诱惑?张秀秀的眼泪流淌下来。

她呜呜地哭了。

没有人听见这个善良女孩绝望的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哭不出声了的张秀秀哽咽着,她突然听到了叫唤声。

叫唤声在丛林回荡,传到陷阱里嗡嗡作响。

张秀秀还是可以分辨出,那是父亲张大头和村里乡亲们的叫声,他们在叫唤着她的名字,是的,就是叫唤着她的名字!张秀秀又惊又喜,一定是父亲酒醒后发现她不见了,带着村里人找上山来了。

张秀秀感觉到了希望。

她大声地朝着陷阱上面叫着:“爸爸,爸爸,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因为哭得太厉害,张秀秀的声音有些沙哑。

张秀秀以为父亲和村里人能够听到自己的呼救声。

可是,他们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喊叫。

张秀秀听着父亲他们的呼喊声渐行渐远,她心里刚刚升起来的希望一点一点地破碎。

这是怎么样的绝望呀,仿佛父亲明明知道她落水了,在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他就站在岸边,看着承受着灭顶之灾的女儿,无能为力。

张秀秀在黑暗中抓住了陷阱的壁,企图攀爬上去,可她爬上去一点点又滑了下来。

她一次一次地把十指抠进坚硬的壁里,一次一次地企图爬上去,她在做着无用功。

张秀秀的指甲都抠出了血,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无与伦比的绝望……

张秀秀蜷缩在陷阱里,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在等待死亡的人,她的手绞着自己的头发,死亡的恐惧慑住了她的心。

死亡是什么?是不是一切都会消失,包括她的肉体、声音以及灵魂?死亡是不是意味着她一切活动的终止,进入一个没有希望的世界?死亡是不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和一切人都毫无关系,包括父亲母亲,包括兄弟姐妹,包括同学和一切曾经熟悉的人们?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父亲他们的叫声远去了、消失了之后,张秀秀的精神就彻底崩溃了。

张秀秀在昏沉沉中听到了脚步声。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那脚步声是来引她走向黄泉路的小鬼发出来的。

她睁开了眼睛,还是一片漆黑,也许地狱里本来就没有光明。

她听到了自己的呼吸,难道人死了也还会呼吸?那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木然地等待着什么,此时,她不想再挣扎和呐喊,什么也不想了。

她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孤独的鬼魂。

一个人在陷阱的旁边站住了。

她的呼吸十分沉重,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够在梅花尖的丛林里自如地穿行,像那些过去的岁月一样,那是些什么样的岁月呀?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当初像一只母狼般在浓雾弥漫的丛林里矫捷奔走的样子,那时,丛林里的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她,她就是飘荡在梅花尖上的鬼魂。

她没有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能够这样自如地在梅花尖的丛林里穿行,还能够准确地找到这个陷阱。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陷阱底下的张秀秀听到了那声长长的叹息,她傻傻地想,引路的小鬼也会叹气?难道他也有说不出的忧伤和苦闷?“秀秀,秀秀——”

那人在叫她。

这是谁?谁在叫她的名字?张秀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音有些沙哑,十分的陌生。

张秀秀不敢答应她。

难道自己还活着?张秀秀想。

那真是来勾魂的小鬼?在她很小的时候,爷爷张文辉就这样对她说:“晚上出门,如果有陌生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也不要回答,你一回头或者一回答,你的魂就会被鬼勾走了。”

“秀秀,秀秀,你在下面吗?你说话呀,秀秀——”

张秀秀又听见了陷阱上面的叫声音。

她还是没有回答,那叫声十分诡异。

张秀秀的大脑渐渐地清醒过来,越清醒她就越恐惧,她宁愿自己现在昏糊着,认为自己死了,变成游魂了。

“秀秀,你不要怕,我知道你在陷阱里面,我是瞎眼婆婆呀——”

张秀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一听到“瞎眼婆婆”这四个字就感觉到了阴森可怖,这个平常像鬼魅般的瞎眼老太太怎么会来到这里?就是眼睛好的人也不可能准确地找到这个陷阱。

是她的哭声把张秀秀引到这里来的?张秀秀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神秘的瞎眼老太婆就是在大白天的村里碰见了,张秀秀也会不寒而栗,因为可以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气,何况在梅花尖诡异的黑夜里。

张秀秀蜷缩在陷阱的底部,神经都快错乱了。

“秀秀,你别害怕,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来救你的,秀秀,相信我!你想想我要是害你,我为什么要来救你呢,我让你饿死在陷阱里不就好了,或者,我朝陷阱里砸块大石头下去,把你砸死,有谁会知道呢?秀秀,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一定很害怕,是不是?秀秀,你不要怕,真的不要怕,我真的是来救你的——”

听了瞎眼婆婆的这席话,张秀秀的心思活动了一下。

瞎眼婆婆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过了一会儿,张秀秀终于开口了:“你真的是瞎眼婆婆?”

瞎眼婆婆听到张秀秀从陷阱里传出的沉闷的声音后,显然很激动:“秀秀,我是瞎眼婆婆,一点错都没有。我是来救你的。我看到你上梅花尖了,我知道你会有危险的,就摸上山来了。梅花尖的丛林里有许多陷阱,我找了好几个陷阱,在这里才找到你的。”

张秀秀狐疑地说:“你怎么能够在丛林里行走?你什么也看不见,你为什么对梅花尖如此熟悉?你怎么知道梅花尖有那么多的陷阱?你到底是谁?你说呀?”

瞎眼婆婆又长叹了一声,然后说:“秀秀,我现在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你提出的这些问题,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有一天会明白的,现在,我必须把你救出来,否则就晚了,在梅花尖,的确有很大的凶险。”

张秀秀说:“你不回答我可以,可是,你一个瞎眼老太太,怎么能够把我救上去呢?”

瞎眼婆婆沙哑着声音说:“你不要急,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我把藤条扔下去,你把藤条绑在身上,我拉你上来。”

她从哪里拿来的藤条?她一个平常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瞎眼老太太能够把她拉上去?尽管张秀秀内心有很多的疑问,她还是接住了瞎眼婆婆从上面扔下来的长长的藤条,这藤条是干的,却十分的有柔韧性。

张秀秀按瞎眼婆婆的说法,把藤条绑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后双手死死地抓住了藤条。

此时,张秀秀的心底涌起了一股求生的欲望。

瞎眼婆婆说:“秀秀,你绑好了吗?”

张秀秀说:“我绑好了——”

瞎眼婆婆又说:“你的双手抓住藤条,千万不要放手呀,你准备好了告诉我——”

张秀秀的心狂蹦乱跳,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准备好了——”

紧接着,张秀秀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腾空了,她在往上提升着,颅顶冒着一股气,那股气氤氲着,在陷阱里弥漫,那是张秀秀生命的气息,上升着的生命的气息。

张秀秀终于到了陷阱的口子上,她听到了瞎眼婆婆沉重的呼吸。

她一定累坏了。

张秀秀的一只手摸索着抓住了陷阱边上的一根伸到地上的树枝,另外一只抓住藤条的手也松开了,她紧紧地抓住黑暗中的树枝……

张秀秀离开了陷阱,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可危险并没有解除,在这个浓雾弥漫的丛林里,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张秀秀无法预料。

黑暗中,瞎眼婆婆伸出了干枯的手,抓住了张秀秀饱满的青春的手,瞎眼婆婆的手十分有力,这是张秀秀无法想象的。

瞎眼婆婆的另外一只手在张秀秀的手背上摩挲着,张秀秀觉得瞎眼婆婆的手十分的温暖,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冰冷。

瞎眼婆婆手的温暖使张秀秀对她产生了一种信任感,而且还有一丝感动,在张秀秀的心田里游动着。

瞎眼婆婆说:“孩子,你受苦了,你怎么能独自一个人上山来呢?”

张秀秀的眼睛热辣辣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平常她在村里最讨厌和害怕的人却在这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夜晚救了她。

这时,寂静的丛林深处传来了一阵的声音。

瞎眼婆婆说了声:“不好,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瞎眼睛婆婆一定从那的声音中感觉到了什么,张秀秀的心一阵抽紧。

瞎眼婆婆拉着她的手,在丛林里穿行。

瞎眼婆婆仿佛在这个暗夜里能够洞悉这里的一切。

她很快地把张秀秀带到了一个山洞里。

这个山洞不深,可是藏她们两个人绰绰有余。

山洞口被许多藤蔓遮住了,她们藏在里面,应该不会被什么东西发现。

张秀秀的心七上八下的,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夜晚,她十分的恐惧。

瞎眼婆婆轻声地对她说:“秀秀,别怕,有我在这里,谁也不能够伤害你,谁要是伤害你,我和他拼了这条老命!”

张秀秀趴在瞎眼婆婆的身上,泪水流了出来,落到了瞎眼婆婆的粗布衣服上。

瞎眼婆婆伸出枯槁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孩子,不哭,你不会有事的,放心,我们在这里等到天亮,我就送你回家。”

张秀秀在瞎眼婆婆的身上感觉到了温暖。

瞎眼婆婆突然说了一声:“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哇——”

大雨下了整整一个上午。

中午时,雨停了。

梅花尖山顶的阵地上流淌着血水。

杨武平和胡翠姑想把战友们的尸体埋了,连同他们指导员江枫的尸体。

可就在这时,杨武平看到了鬼子。

这次鬼子没有对梅花尖顶峰发起正面的冲锋,而是三三两两地匍匐着朝山顶摸过来。

杨武平的枪口对准了一个鬼子。

那个鬼子趴在一片草丛里,他的头躲在一块石头的后面。

杨武平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根本就不管其他悄悄临近的鬼子。

胡翠花坐在壕沟里,在往机枪的弹夹里装子弹。

江枫的尸体就躺在她的旁边,像是安详地沉睡着。

胡翠花的表情十分的镇静,尽管苍白的脸上还留有泪痕。

杨武平守着那个躲在石头后面的鬼子。

他眼睛的余光中出现了另外一个鬼子,这是个离他最近的鬼子,正在草丛中匍匐着前进。

杨武平看到这个鬼子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就在这时,杨武平突然掉转枪口,朝那离他最近的鬼子开了一枪。

那个鬼子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永远爬不起来了,他的脑门上流出了污浊的血。

就在杨武平开枪的一刹那间,石头后面的鬼子露出了半个脑袋,而且这个鬼子的枪响了,子弹擦着杨武平的头皮飞了过去。

杨武平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就勾动了扳机,那个鬼子被他击毙。

一个小时之内,杨武平击毙了六个鬼子。

鬼子们都躲起来,不动了。

杨武平知道,他们在等待时机,他也知道,有许多枪口在往自己的方向瞄准。

过了一会儿,许多迫击炮的炮弹向阵地上落下来。

杨武平眼看一颗炮弹就要在胡翠姑身边爆炸,他扑过去,推开胡翠姑,自己的身体也扑在了胡翠姑的身上,他的大腿中了一块弹片,顿时鲜血如注。

一阵炮火过后,趴在草丛里的鬼子又发动了攻击。

杨武平来不及让胡翠姑包扎大腿上的伤口,就端起机枪,朝鬼子扫过去。

鬼子没有想到炮火轰炸过的山顶还有如此强的火力,扔下几具尸体后,又退入了山下的丛林之中。

杨武平扑倒在壕沟里。

他的胸部中了一弹,加上大腿上的伤,他一下子就负了两处伤,最要命的是胸部的那颗子弹。

杨武平浑身是血,大口地喘着粗气,每喘一口气,伤口的鲜血就会用力涌出来。

胡翠姑赶紧给他包扎。

可是,因为没有药物,他包扎后的伤口还是往外冒着血。

阵地上十分宁静,只能够听到杨武平大口的喘息声。

胡翠姑的眼里积满了泪水。

她知道,这样下去,杨武平支撑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况且,山下还有那么多的鬼子,如果鬼子知道杨武平受伤,失去了战斗力,那后果不堪设想。

胡翠姑知道,鬼子不会马上发动进攻,他们一定在研究怎么样拿下梅花尖顶峰。

胡翠姑看杨武平昏迷过去了,她第一个想法就是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胡翠姑把两枚手雷弹插在了自己的腰间,把子弹袋挎在了身上,背起了杨武平,一手提着一支步枪,悄悄地撤下了山顶。

胡翠姑找到了一个山洞,这个山洞不深,山洞口被密密麻麻的藤蔓遮住了,应该不会轻易地被发现。

胡翠姑看着昏迷中的杨武平,心急如焚,现在什么东西也没有,怎么样才能保住杨武平的生命?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心爱的人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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