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州是座年轻的城市,三十年前,这里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半渔半城的规模稍大的镇子。改革开放使这个默默无闻的小镇拔地而起,凭借着轻工业和旅游这一双翅膀,它天高海阔地飞腾起来。一幢幢别墅争奇斗艳,各色各款的名牌轿车来来往往,煞是风光。

晨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会议室里,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围坐着一圈警官,气氛紧张。一脸严肃的局长正在听取何坚、赵光等办案人员汇报的平安里一号楼坠楼事件的相关案情。

“确切的死亡时间呢?”局长问。

“从尸体的腐烂程度看,可判定为已死亡四天。”一名女警察回答。

“这么说来,收到信的那一天不是王长青的头七……”赵光凑近何坚嘀咕着。

“别交头接耳的。”局长重重地敲响桌子,“你说什么?”

“呃……”赵光吐吐舌头,把球踢给了何坚,“没……没什么,尸体不是我最早发现的,还是让何队长亲自说吧。”

“是这样,是我首先发现的尸体。”何坚翻开黑色笔记本,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着的打印纸,“我之所以下班后会开车去平安里,是因为昨天下午我收到了一封署名为王长青的奇怪信件。”他站起身把信递给局长,局长眯着眼睛把信展开来,那是一张普通的A4纸,上面的文字也是打印出来的。局长扫了几眼,嘴巴不以为意地撇了撇,而后把信纸递给身边的女警察,吩咐道:“你给大伙念念吧。”

留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妻子周纯和女儿王珂:

如今我已是一个死人,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不止这样,我全身的骨头支离破碎,满嘴都是肮脏的血液和泥土。

我已经三天没回家了,你和女儿一定心急如焚并且到处找我吧?你们哭累的时候,是否紧盯大门盼着那熟悉的敲门声?也许我要让你们失望了,因为我轻飘的灵魂无法再敲响那扇厚重的门。

一次意外,我毁了别人的一生,所以从小我就很谨慎地活着,时刻担心被人报复。长大后,我认为金钱可以保护自己,所以我拼命去赚钱,以为有了钱就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可到头来自己却被金钱改变了,与此同时,内心也被利欲熏染摧残得脆弱不堪。

生前我做错了很多事情,我希望那些被我伤害过的人能够原谅我,但那也只是一种奢望,你们原不原谅我,我都会经历死亡之后的无尽痛苦。

世界原本是永恒的两团物质,活着的人生活在明亮里,然而死了便会沉溺于黑暗之中,那是永恒的黑暗。所以,人在活着的时候要多做一些值得回忆的有意义的事,等死后在永远的黑暗中去回味、去畅想,只有这样,人死后才不会觉得空虚。

周纯,十八年前,我抱着刚生下的女儿搀扶着你虚弱的身体走出医院坐在回家的汽车上,你那带有一丝凉意的身体软软地靠着我的肩膀,当时我很想对你说,老婆,你老公的身体虽然不强壮但却是你永远的依靠,永远都是……

周纯,我多想再为你做些什么,多想站起来推开家门走到你身边。我现在才明白,其实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熙来攘往的街头,牵起你的手;变化无常的生活,充满你的陪伴与鼓励;漫无尽头的黑夜,你是我永不厌烦的倾诉对象。可现在什么都迟了,因为我已经成了一具腐烂的尸体。

咱们的女儿今年十八岁了,女孩子要富养,不然将来会吃亏,我留下的钱足够你们衣食无忧地生活一辈子,你要看好咱们的女儿,十八岁这个年纪对一个女子来说是最容易走错路的时候。

我最爱的女儿王珂,或许你误解了父亲的爱而把那种强加在你身上的爱当成了一种负担,也许是我做得太过分,也许是我不善于理解女孩子的心理,才让你产生了逆反心理,不管怎么说,我只是希望你的现在和将来都好好的,健康快乐地过完这一辈子。

王珂,这是我和你母亲都想看到的,我也真切地希望你能这样去做。

我还没有被埋葬,也因此灵魂尚未完全脱离躯体,可我必须离开那肮脏的地方,因为我的灵魂正在遭受难以言喻的痛苦。

好了,我不想说太多,别了,我爱你们!永远!

永远爱你们的男人王长青写于平安里一号

读完这封死者写的略带忏悔之意的家书之后,女警察的眼圈有些发红。局长淡淡地笑了笑,靠在椅背上,“死人写的信?这案子有点儿意思了。”

“是啊,死人即便能写信,可去哪儿找打印机呢?”赵光附和着局长说,但见没人理睬他,他尴尬地咧着嘴又道,“呃,我认为这封信肯定是凶手写的!”

“即便不是自杀而是他杀,那么凶手有必要在得逞之后写封信通知警方吗?对了,”局长看向何坚,“信是怎么得到的?”

“是昨天下午在公安局传达室前面的信箱里发现的,信封上什么都没写,传达室的人觉得奇怪,就直接送到我手上了。我知道平安里居民楼即将拆迁,于是下班后就驱车前往查看,没想到在楼后面真的发现了一具男尸。”

“哦,是这样。”局长沉吟片刻,又问,“那尸体究竟是不是王长青本人?”

“不是。”何坚说,“年龄和外貌都不像,起码与信上描述的不相符。”

“那么王长青又是谁?”局长继续问。

“王长青,男,四十八岁,晨州市常青化工有限公司总经理。”女警察报告说,“常青化工有限公司改建于1998年,主要生产汽车化工类产品,比如汽车防冻液、刹车油、润滑脂等,产品中以常青牌防冻液最为有名,销售网络遍布全国。”

“原来是化工厂的老板,那他现在还活着吗?”赵光问。

“是的。”女警察说。

“死者身上没发现身份证之类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吗?”局长问。

“从衣着上看,死者很像流浪汉,年龄在六十岁到七十岁之间,目前还没有查出他的身份。”一个警察回答说。

“如果王长青跟死者没关系,那写信人写了这么一封信送到警察局,不是故意咒那个王长青死吗?”赵光说。

“我觉得那封信最主要的目的是通知警方在废楼区有一具尸体,因为那里平时没人活动,十分闭塞,于是他就用这一方式通报给了警方。但我不明白的是,写信人为什么要把死者与化工厂老板扯上关系?”何坚说。

“肯定是跟王长青有仇!”赵光点着头,“王长青有钱有势,写信的人恨他可又扳不倒他,于是就咒王长青死,其实这跟用针刺纸人是一个道理,都是弱者才会采取的无用的办法。”

“王长青与死者是什么关系,今天务必要查出来,而且信里写的一些细节,比如女儿的年龄、妻子的情况,也最好用合理的方式核实一下。假如完全属实,那么写信之人必定十分熟悉王长青的生活和家庭环境,包括其现在和过去。”局长思索着,叹了口气,“这样一来事情也许就复杂了……”

“今天下午,我们会通知王长青去辨认尸体。”何坚说。

“如果不是自杀,写信人就是凶手!”赵光很认真地说。

“没那么简单。”局长恨铁不成钢地瞅了一眼赵光,“凶手杀人后最怕被人发觉,这是凶手的正常心理。所以我觉得写信人未必就是凶手,或者说他可能没有直接参与,但他对王长青这个人或者是王长青的家庭存在着某种情感,所以才会寄出这封信用以安抚自己内心的那种情感,找到某种寄托和慰藉……”

“那么写信人就是故意陷害王长青,或许是王长青犯过什么事却逃脱了法律制裁。”赵光分析,“所以写信人才会把王长青引入警方的视野,让警方对其产生兴趣,从而进一步追查下去。”

“嗯。常青化工厂在晨州市也小有名气,希望大家重视这起案件。”局长站起身,挥了挥手,“我不给你们施加压力了,我还得去省里开会,你们继续积极配合何队长的工作。”

局长走后,在座的警察一个个都放松下来。赵光点起一根烟,深深吸上一口,“我还是觉得是因为王长青得罪了什么人,你们可不要忽略这一重要线索哦!”

“可以去查查。”何坚转头问一个瘦小的警察,“你们技侦部门在七楼的房间里有什么发现吗?”

“有,而且很多。”小警察把手里的档案袋打开,从中抽出一沓文件,“先说墙壁上的那幅女孩画像,那是老挂历中的一张,被撕扯下来用图钉按在墙上,显然是后来按上去的,因为挂历后面墙壁的落灰程度与其他墙面是一样的。图钉上并没有发现指纹痕迹。图上女孩的眼睛是被墨汁涂抹过,我们用特殊药水清理掉墨汁之后露出了眼珠……”说着,他把一张数码照片递给何坚。

那只是一张普通女孩的脸,没有任何异样,何坚看罢抬起头,“玻璃碎片检查后有什么新发现?”

“碎片来自一个四十瓦的普通灯泡,灯泡是本市光明灯具厂出产的合格商品,并不存在质量问题,但是,碎片经过化验,内表面发现了一种被燃烧过的物质——丁烷气体。”

“丁烷又是什么?”很多人一起问。

“丁烷是一种易燃、无色、容易被液化的气体,比如一次性打火机里的液态气体,就属于丁烷气体。”

“灯泡里面被注入了丁烷,所以一通电,灯泡就爆炸了?”何坚立即问道。

“是的。”小警察点点头,“灯泡确实是爆炸了,而且还燃起了一小团火焰,因为塑料灯口和电线上都有灼烧过的痕迹,但燃烧得并不严重,这说明灯泡里的丁烷含量并不多,假如注入足够的液态丁烷,那个灯泡几乎可以成为一枚小型炸弹。”

“这么说,灯泡被人动过手脚?”赵光搔着头皮,“这样一来就不像是简单的自杀了,对灯泡做手脚的那个人,很可能不是为了用灯泡爆炸来炸死死者,而是用轻微的爆炸威慑死者,从而导致死者精神上经受不住而从窗户跳了下去。”

赵光有些时候说出的话也并不完全都是废话,比如这一次。

“用爆炸来威慑死者确实合乎情理,但为什么要用灯泡而不用别的东西?虽然目前并不知道丁烷是如何注入灯泡里面的,但那也肯定不容易,假如真是恐吓,用刀子棍棒之类的凶器威胁岂不是更好更方便?”何坚摸着下巴想,“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灯泡与死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从死者的鞋子底部,我们同样发现了灯泡碎片,这说明死者曾经用脚踩踏过地上的灯泡碎片。窗台和椅面上的鞋印与死者的鞋底相吻合,从留下鞋印的角度推测,死者是自己一个人并且自愿登上窗台的,看不出有其他人推搡或胁迫挣扎的痕迹。”小警察继续汇报着,“对了,还有墙上那些蜡笔画,不是原来就有的,是最近才画上去的。”

“很奇怪,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把场景布置成那样,死者进入后精神受到刺激就自杀了?”赵光明显又想到了什么,“房间里出现的这些信息,会不会是死者曾经经历过的某个阴影,他看到这熟悉的场景之后,心底里的恐惧被极大地激发出来,就从窗户跳下去了?你们说,我这推理怎么样?”

“只是墙壁上的蜡笔涂鸦和那张女孩图案的挂历就能让一个人身心受到重创,没了继续生活的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说到这,何坚摇摇头,“我不相信一个活了一把年纪的男人心理会如此脆弱。”

“在尸体的身上,还发现了什么线索?”赵光问。

“我们发现了一个钱包。”另一个女警察说,“钱包里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只有很少的一些现金和一张发黄了的小女孩的照片。”

提到钱,何坚想起放在棉被上的十张百元钞票,“卧室里还有什么发现,棉被上的钱有问题吗?”

“钱本身没有问题,但其中一张上写着一个地址,当然这不一定就跟本案有关系……”

“什么地址?”何坚打断女警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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