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四日

向晚时分,忙着洗衣服的我,瞥见院子里因融雪湿透的土壤,在夕阳余晖下美得犹如红色河岸。瞬间,我忍不住要唤S来瞧瞧,但马上甩甩头,抛开这个想法。

或许是看得太过入神,一个不小心,木屐溅起潼里的水。身上的和服与洗好的衣服虽然没事,小腿后侧却溅上稀泥。反正已弄脏,我就顺便在外面的灶中添柴烧洗澡水。

我和S在浴槽里挨着彼此取暖。S做梦般说起我刚到这个家时的情景,语气充满怀念,我也怀念地聆听。但仔细想想,其实相隔并没有那么久。我浸在热水中,扳手指数着。小指头先弯一次,然后又伸直,恰巧半年。我再次惊讶于时间竟如此短暂。

走出浴槽,我帮S擦洗身体时,他开口道:

“得知妳家工厂失火的剎那,我整颗心差点吓得惨白。真的,就是那种感觉。”

S标致的额头刻上一道哀伤的皱纹。

当时,S立刻赶抵东京,很快找到我。父亲穷毕生精力经营的工厂付之一炬,毗连的住宅也尽数烧毁。我失去所有家人,无亲无故,孤伶伶地不晓得如何是好,是他找到了我。

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起火点是工厂内的社长室。

虽称为社长室,但父亲早不在那房间办公。由于脑中长出肿瘤,父亲手脚无法活动自如,总是靠着佣人的帮忙,在家里的起居室处理事情。代替父亲使用社长室的,是母亲和定期来为父亲看诊的年轻医师。我很清楚,在工厂休息的星期天和假日,他俩总待在社长室。

连身为女儿的我,都不禁赞叹母亲的美貌。而医师也是,有张让女佣忍不住以眼角余光偷看,叹息着窃窃私语的英俊脸庞。曾有一次,我趁工厂公休的日子悄悄伏门偷听,社长室内传出母亲断断续续的喘息声。那时,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只顾工作、顽固又笨拙,且从来不陪我的父亲好可怜。

获知火源在社长室的当下,我立刻想起医师总是烟不离手。母亲和医师离开后,社长室总残留着烟草的苦味。是没捻熄烟头,才造成那场火灾吗?意外发生在星期天晚上,一定是和母亲窝在社长室的医师,临走前没检查火烛安全,以致香烟的火星延烧,酿成灾祸。

但是,我并未向任何人泄漏医师和母亲的关系。

因火灾失去一切后,原本向我求婚的几名男子态度忽然变得好冷淡,先前明明还满口爱呀喜欢的。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他们追求的是什么。

S就在那时候出现。他告诉我,他也失去所有家人。亲友们都成为原子弹的牺牲品。

然后,S邀我回故乡。

“初次踏进你房间时,我吓一大跳。”

泡在热水中,我把玩着手回想。

S带我参观的房间,充斥着我的照片。数量真的很多,有幼时和亲戚一起在相馆里拍的,也有女校时期的侧面照,甚至有在家附近补捉到的背影。S坦承,东京的照片是他每次来时偷拍的,且总放在皮箱里随身携带。幸亏如此,当这座城镇遭战火波及时,唯有S和照片得以保全。

S说他爱我,从小就喜欢我,只喜欢我一人,至今仍喜欢我。

于是,我住进这个家。

我带来卖掉东京的土地所得的现金,及那个达摩。

放在我房里的物品,只有这个达摩逃过那场恶火。左右两眼都没画上黑眼珠的达摩,反而像洞悉一切般盯着我。虽然特地带来,但那双空虚的大眼教我害怕,所以到这个家后,我便立刻将达摩收进壁柜深处。

在东京失去一切的我,对痴情得难以置信的S动了心。

只不过,当时我还不认为S有这么美。自从经历那场火灾,我就无法对任何男人产生那种感觉。

S成为我心中美的化身,是在除夕夜。那晚的事,我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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