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伟离开驴友之家,已是深夜12点。夏夜凉风迎面吹来,醉意微醺的头脑,略略清醒了些。小麦挽着他的胳膊,往住宿的旅馆走去。

夜已深沉,小镇的街道上已看不到行人。路灯像一个魔术师,把他俩的身影,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变短。一路上,小麦紧抿双唇,默不作声,似乎在想着心事。

街道的拐弯处,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中间有个小花坛,里面的紫薇花开得正艳。

小麦闻到那清幽的花香,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说:“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欧阳伟点点头,陪着她在花坛边的水泥台阶上坐下。

小麦依偎在他身边,抬头望着明净的夜空,说:“看,天上的星星多漂亮啊!”

欧阳伟和小麦,是来这个叫天堂寨的小镇旅游的,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老蔡、林月和周董,都是他们公司财务部的同事。

不久前,税务局到他们公司查账,他们财务部的同仁齐心协力,帮助公司将一场账目危机化解于无形,同时采用转移支付的手法,帮助公司成功逃税近千万元。公司也投桃报李,给他们财务部五个人放了一个星期的带薪假,并给了他们一次公费出省游的机会。老蔡说:“听说天堂寨蛮不错的,咱们去那里玩吧。”他是财务部主任,是他们的头儿,欧阳伟他们几个自然唯他马首是瞻。

于是一行五人,就乘火车,来到了青阳市的天堂寨。

到了这个旅游小镇,才发现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因为正是旅游旺季,镇上像样的宾馆酒店都已人满为患,好不容易在一家天堂旅馆找到两间空着的双标房,老蔡和周董住了一间,欧阳伟和女友小麦同居一间,剩下一个会计林月,仍然没地方住。

经当地导游介绍,最后在另一条街上的“驴友之家”找到一间空房,总算让这位林大美女有了栖身之地。

好在林月住的驴友之家距离欧阳伟他们住宿的天堂旅馆只有十来分钟路程,并不太远,也还算方便。

游山玩水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他们就在这南方风情小镇待了五天,明天就要起程回去了。

这天恰逢林月生日,大家一致决定,趁着这在天堂寨的最后一个美妙夜晚,给林大美女举行一个生日Party,地点就定在林月的房间。出门在外,无拘无束,这天晚上,大家都玩得很疯狂,又唱又跳,又打又闹,喝完啤酒干白酒,等Party结束,已是半夜时分。

告别林月,离开驴友之家时,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老蔡朝欧阳伟眨眨眼,拉着周董先回旅馆去了,只留下欧阳伟和小麦在深夜的街道上漫步,享受着这难得的二人世界。

在十字路口的花坛边不知坐了多久,夜风吹来,酒意上涌,欧阳伟正犯困呢,小麦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哎呀,快1点了,咱们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坐火车呢。”

怎么一不留神,就在这水泥台阶上坐了一个小时呢?

欧阳伟仍有些迷糊,把手伸进口袋,想掏出手机确认一下时间,却发现手机不在口袋里,心里一惊,这才记起刚才喝酒时随手把手机放在林月房间的沙发上,忘记拿了。

小麦说:“那赶紧回去拿吧,要是丢了就麻烦了。”

驴友之家是一栋四层旧楼,专门为来天堂寨驴行的各地驴友提供廉价食宿,住宿条件自然比不上酒店宾馆。

他俩再次来到这里时,楼梯口旁管理员房间的灯已经熄了,整栋大楼被一片黑暗所笼罩。

小麦站在楼下说:“你快上去拿吧,我在这里等你。”

林月住在三楼303房。

欧阳伟爬上三楼,敲了敲303的房门,屋里没有一点声音。

看来林大美女已经睡了。

欧阳伟下意识地扭了扭门锁,出人意料的是,那门并未锁上,一扭就开了。

他犹豫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没有灯光,漆黑一团,一台旧空调挂在墙上嗡嗡作响。

“林月姐!”他轻轻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在门口足足站了一分钟,他的眼睛才渐渐适应屋里黑暗的光线,隐隐看见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林月斜躺在沙发上,带着满身酒味,早已睡熟。

欧阳伟知道她今天喝了不少白酒,想是醉得厉害,连门都没锁,就睡着了。

他的手机上贴有荧光纸,正在林月脚边的沙发角落里发着光。

欧阳伟不想打扰她的好觉,蹑手蹑脚走过去,拿起自己的手机,转身走了。

临出门时,想帮她把房门锁上。

可那是一种老式门锁,非得要用钥匙才能将门锁上,欧阳伟只好作罢,将门带上,就走了出来。

走到楼下,他长长地透口气,把屋里的情形跟小麦说了。

小麦撇撇嘴,说:“活该,酒量不好,谁叫她喝那么多的。”

回到天堂旅馆,已是凌晨1点半。

小麦钻进浴室洗完澡,出来时说:“我已经给你放满一浴缸热水,你快去洗吧。”

她知道欧阳伟有痔疮,医生说坚持每天泡澡坐浴半小时,能预防痔疮复发。所以她每天洗完澡后,都要给欧阳伟放满一浴缸热水,让他泡上半个小时。

欧阳伟心里想,不知道结婚后,她还会不会这么体贴。也许是缘分使然,一年前欧阳伟刚大学毕业进入公司,就跟这位美女对上了眼,谈了半年恋爱,就试婚了。

他们已经准备下个月结婚,请帖都已经派出去了。

欧阳伟把皮鞋脱在浴室门口,把身子往满满的一缸热水里一泡,顿时感觉满身疲惫都被泡走了。

外面房间里,小麦正看着午夜剧场的韩剧,也许是欧阳伟洗澡的水声太吵,她把电视声音开得老大。

欧阳伟躺在浴缸里,一边泡着,一边闭目养神。也许是太惬意了,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打盹醒来一看手机,正好过去半个小时。

他赶紧披上浴巾,从浴缸里站起来。打开浴室的门,才发现这旅馆服务太差,房间里的一次性拖鞋早穿坏了,竟然没人来换。

欧阳伟只好弯腰把门口的皮鞋掉转过来,将它当作拖鞋趿在脚下。

房间里,电视里生离死别演得正欢,小麦却手拿遥控歪在床头,早已睡着。

看着她粉红色睡衣下伸出的雪白大腿,欧阳伟心底忽然升腾起一团焰火,丢掉裹在身上的浴巾,一个饿虎扑食,就把她压在席梦思床上……

第二天早上,欧阳伟和小麦来到天堂旅馆旁边的餐厅时,老蔡和周董已在平时吃早餐的那张桌子上等着他们。

大家坐了一会,眼看约定一起吃早餐的时间就要到了,林月却还没有来。

老蔡就显得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头说:“这个小林,怎么搞的,她不知道咱们吃完早餐还要去赶火车吗?”

老蔡已年近四十,既是财务部的头,也是部门里资历最老的员工,叫谁都在对方姓氏前面加个小字,很有点倚老卖老的意思。

听到主任批评林月,周董有点坐不住了。

今年二十五岁的周董,是财务部的保管员。他一向以林月的追求者自居,尽管曾经遭到林月当面拒绝,却仍不死心,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向林月献殷勤的机会。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林月的手机,却没有人接听。

周董说:“可能是昨晚喝多了,睡过头了。你们先叫东西吃,我去叫叫她。”没待主任点头,他就跑了出去。

老蔡也不客气,叫了早餐,就先吃起来。

刚吃不久,欧阳伟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叫起来,一按下接听键,就听周董在电话那头急急地嚷:“林、林月出事了,你快叫主任过来看看!”

欧阳伟跟主任说了,主任不由得变了脸色,把碗筷一推,带着欧阳伟跟小麦直奔驴友之家。

冲进林月住宿的303房,他们都惊呆了。

只见林月斜躺在沙发上,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沙发和地板上有几滩凝固的血液。

欧阳伟抖索着走过去摸摸她的鼻息,早已断气,再一摸她的身子,冷冰冰的,已十分僵硬,看来已死去多时。

老蔡一个踉跄,靠在门边,冲着小麦吼了一嗓子:“还愣着干什么,快报警啊!”

小麦如梦方醒,赶忙掏出手机拨打110。

不大一会儿,两辆警车呼啸着开到了驴友之家楼下。一队警察从楼梯口涌上来,先到房间里察看一下,然后就戴上白手套,拿出各种仪器,拍照的拍照,痕检的痕检,验尸的验尸,一下子就有条不紊地忙开了。

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警官,他向欧阳伟他们自我介绍说他姓范,叫范泽天,是青阳市刑侦大队大队长。

范队背着双手在现场转了一圈,一面派人去找管理员,一面把欧阳伟和老蔡、小麦、周董四人叫到外面走廊,向他们了解情况。

他们就把自己的身份、来天堂寨的目的和发现林月遇害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

范队很认真地听着,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不点燃。

法医来报告说,经初步尸检,死者尸僵已延及上肢,尸斑用指压迫无法消褪,估计已死亡5至8个小时。

范队看看表说:“现在是8点,也就是说死亡时间是在昨夜12点至今天凌晨3点之间,是不是?”

法医点头说:“是的,但是具体死亡时间,尚需进一步检查后确认。”

正好这时,一个警察把大楼的管理员找来了,那是一个年过半百戴着一副老花镜的干瘦老头儿。

范队问老头昨晚12点过后,可听到大楼里有什么异常响动?

老头瞧了欧阳伟和老蔡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响动倒是听到一些,不过都是半夜12点以前发生的事,他们一伙人在三楼又唱又跳,能没有响动吗?不过夜里12点他们离开之后,我也熄灯睡了,并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声响。”

范队听罢,皱紧了眉头,叼着烟猛抽两口,才发现没点着火。

这时有痕检人员走过来,采集欧阳伟和老蔡、小麦、周董的指纹和脚印,以便比对。

不大一会儿,一个警察就跑来向范队报告说,杀死林月的那把水果刀,是死者房间里的,之前曾被很多人拿来削过水果,所以刀柄上的指纹很杂乱,采集不到一枚完整清晰有用的指纹。

范队问:“那脚印呢?”

痕检人员看了欧阳伟和老蔡他们一眼,说:“命案现场,除了死者留下的脚印,另外还有四种脚印,经初步比对,都是他们四个人留下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进入的痕迹。”

范队终于把烟点着,吐了一口烟圈,犀利的目光从欧阳伟他们四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道:“这也就是说,杀人凶手,很可能就在你们四个人中间。”

欧阳伟他们四个听得一愣,相互望一眼,现场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范队一挥手,命令手下:“去,找四间房,让他们四个人分开待着,我要逐一问话。另外,把他们的身份证收上来,上网核实一下他们的身份。”

欧阳伟和老蔡待要分辩,早被几个警察推搡开。

他们四个,被分别关进了四间房里,身份证和手机都交给了警察,想要相互通通气也不能了。

欧阳伟独自呆在一间小屋里,面墙而立,心情起伏不定。一是仍不敢相信林月那么漂亮一个美女,怎么一夜之间就成刀下亡魂香消玉殒了呢?二是满心疑窦:难道杀死林月的凶手,真的就在他们四个人中间?昨天晚上,他离开驴友之家后,一直跟小麦在一起,可谓寸步未离,他自己知道,他和小麦绝不可能是凶手。那么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老蔡和周董了。

难道凶手就是他俩中的一个,或是两人联手作案?

他心里正忐忑不安,房门忽然打开,范队背着双手走进来。

欧阳伟忍不住问:“你真的怀疑杀人凶手,就在我们四个人中间?”

范队说:“从目前警方掌握的证据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

欧阳伟说:“昨晚离开驴友之家后,我一直跟我女朋友小麦在一起,所以我俩绝不可能是凶手。我觉得老蔡和周董嫌疑最大……”

“不。”范队打断欧阳伟的话,盯着他说,“我的判断跟你恰恰相反,我觉得嫌疑最大的人,不是老蔡也不是周董,而是你。”

欧阳伟一怔:“我?为什么?”

范队说:“死者躺着的沙发腿边有一摊血迹,血迹上有一个皮鞋踩过的脚印。痕检人员告诉我,那正是你的脚印。”

欧阳伟忙道:“刚才我曾上前检查过林月的尸体,也许就是那时不小心踩上去的。”

范队摇头道:“不,很显然,那个脚印是在血迹凝固之前踩上去的。”

听了范队的话,欧阳伟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这绝不可能!命案现场,血迹未干之际,怎么会有我留下的脚印?

他皱眉一想,忽然一拍大腿道:“对了,昨晚Party结束,咱们离开驴友之家后,我又曾去过一次林月的房间。”就把昨夜回去林月房间取手机的事,跟警方说了。

范队一听,脸就沉下来,盯着他问:“你说的是真的?”

欧阳伟说:“人命关天,这个时候我敢说假话吗?”

范队问:“那刚才我向你了解情况时,你为什么不说?”

欧阳伟搔搔后脑勺道:“刚才一紧张,就把这事给忘了。”

范队掏出一个笔记本,一边记录一边说:“你反映的这个情况,对我们很重要。但我们需要向你确认三件事。第一,你确定你昨晚第二次进入林月房间时,是凌晨1点钟,是不是?第二,当时林月的房门虽然关了,但并未锁上,是不是?第三,你确实在黑暗中看见林月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是不是?”

欧阳伟点点头说:“是的,这三点,我都可以确定。而且我怀疑……”

范队问:“你怀疑什么?”

欧阳伟说:“我怀疑我第二次进入林月房间的时候,她就已经被杀了。鲜血顺着沙发淌到地上,正好被我走近沙发拿手机时踩到,所以留下了脚印。但因为当时屋里漆黑一团,我并未觉察到异样,还以为林月不胜酒力,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呢。”

范队目光犀利,直盯着他道:“你凭什么叫我相信,你第二次进入林月房间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而不是你故意将手机落在她房里,借口回来取手机时,顺便将她杀死?”

欧阳伟差点跳起来,叫道:“你可别血口喷人!第一,我跟林月无冤无仇,无情无恨,杀她干什么?第二,当时我从进入林月的房间到关门出来,前后不过两三分钟时间。黑灯瞎火的,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人吗?”

范队瞧了他一眼,没有吭声,扭头出去了。

不大一会,他再回到屋里,眉头已略略舒展开来,说:“我们已向小麦确认,当时你到林月房里拿手机,从上楼到下楼,前后不到三分钟。而根据我们从现场掌握的线索推断,凶手昨晚杀死林月之后,因鲜血呈放射状喷出,凶手身上肯定染有血迹。凶手不可能穿着血衣出去,所以他要么事先带来了替换的衣服,要么在屋里脱下了外套,并且还在厕所里用洗手液洗了手,再加上先前行凶杀人的时间,最快也要十来分钟。所以你不可能是凶手。只能说,你进入林月房间时,她已经遇害,鲜血流到地板上,恰好被你踩到。”

欧阳伟不由得朝他竖起大拇指:“范队,您可真是明察秋毫。”

范队说:“根据我们刚才调查,四楼有位驴友昨晚空调坏了,半夜起来乘凉,发现三楼303房的灯仍然亮着,屋后的飘台上坐着一位白裙女子,正在独自喝酒。我们带他下楼看过林月的尸体,他说昨晚见到的,就是她。”

“这么说来,我们在昨夜12点离开之后,林月觉得意犹未尽,又端着酒杯到飘台上独饮了一番,是不是?”

“应该是这样。我问过那位驴友,他回忆说当时大约是在夜里12点半。也就是说昨夜12点半,林月还活着。而你凌晨1点再来时,她已经死了。”

欧阳伟说:“这样就可以断定,她是在昨夜12点半至1点之间这短短半个小时内遇害的,是不是?”

范队说:“是的。根据你和这位驴友提供的线索,我们基本可以确定林月的死亡时间,是在昨夜12点半至今日凌晨1点之间。”

欧阳伟说:“这段时间,我和小麦正坐在十字路口的花坛边看星星呢。”

范队说:“如果你和你女朋友说的是真话,那么你们俩的嫌疑都可以被排除了。”

欧阳伟听了,这才松口气。

范队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两步,思索着说:“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你们的主任老蔡和那个年轻人周董了。”

他忽然回过头来盯住欧阳伟,“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欧阳伟想了一下,犹豫着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觉得周董的嫌疑更大些。他一直在追求林月,且被林月多次当众拒绝,加上昨晚又喝了些酒……”

“你的意思是说,周董昨夜酒后乱性,离去之后又回来纠缠林月,被林月拒绝后恼羞成怒,随手拿起屋里的水果刀将她杀害?”

欧阳伟点点头:“当然,这只是我的怀疑。”

范队拍拍他的肩膀说:“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你可以去找你的同事,你们可以走了,但在案子还没有查清楚之前,未经警方允许,你们不能离开天堂寨,最好留在居住的旅馆里,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会随时找你们。”

在楼梯口,欧阳伟见到了老蔡、周董和小麦。

周董的眼圈红红的,看来是为林月的死哭过。

老蔡给公司打电话,说了这边发生的意外,并向公司请了几天假。

大家谁也没有说话,默默地回到了天堂旅馆。

中午时分,大家刚吃过午饭,忽然来了两个警察,把周董带走了。

欧阳伟和老蔡、小麦都感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杀死林月的凶手,到底还是给抓住了!

不想傍晚时分,一辆警车又把周董送了回来,车上的两个警察还客气地跟他握手告别。

这一下,欧阳伟他们三个都糊涂了。

周董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一见大家,就骂开了:“他妈的,警察居然怀疑我杀了林月。老子爱她都来不及,怎么会害她?”

原来今天下午,警察把他“请”去,就是怀疑他是杀害林月的凶手。但周董告诉警方,自己既无作案动机,也无作案时间。

第一,他爱林月,虽然追不到她,但也绝不会因爱生恨,对她下毒手。

第二,他有案发时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昨天夜里Party结束后回旅馆的路上,他家里有急事打手机找他,刚好他的手机没电了,他就用旅馆旁边的公共电话给家里回电话。

他母亲在电话中啰啰唆唆讲了老半天。

这一通电话,从午夜12点20分左右一直打到1点多,足足打了四十多分钟。

他当时还嫌老妈子烦人呢,想不到这一通电话,竟成了证明他并非杀人凶手的最有力证据。

警察经过多方调查,确认他所言属实之后,立即将他送了回来。

“就是就是。”周董向大伙诉说自己遭遇的时候,一旁的老蔡连忙附合着说,“当时我俩在一起,他那通电话确实讲了很久,我抽了小半包烟他还没挂电话,我都等得不耐烦了,还催过他两次呢。是吧,周董?”

周董瞧他一眼,很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既然他俩也能相互证明案发时不在现场,那么大家四个人,都有了案发时不在现场的充分证明,也就是说,在这桩命案中,欧阳伟他们四个人的嫌疑都被排除了。

难道一开始警方就判断有误,杀人凶手根本不在他们四个人中间?

第二天一早,范队来旅馆找欧阳伟,把他叫到了楼下的警车里。

他拿出一部精巧的手机给欧阳伟看,欧阳伟认得那正是林月的诺基亚手机。

他问欧阳伟知道林月的QQ号不,欧阳伟说知道,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QQ,用的都是自己的本名,方便同事间联系工作。

范队告诉他,警方在林月的手机里发现她曾经登录过两个QQ号码,其中一个就是他说的工作QQ,是用林月的本名注册的。而另一个,则是她工作之外用的QQ号,注册网名叫“天使之爱”。

“天使之爱?”欧阳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我可从没听说过她用过这个网名。”

“你当然不知道,这是她下班之后用的QQ号,里面加的全是公司以外、全国各地的好友,只要她不说,这世界上就没有人知道‘天使之爱’就是林月,林月就是‘天使之爱’。正因为这是一个虚拟的网名,林月可以用它说一些自己想说的话而不怕被人知道,所以它往往能反应出一些真实的情况。”

欧阳伟一时没听明白,问他是什么意思。

范队告诉他,网警破解了林月的密码,进入她的QQ后,发现天使之爱的QQ签名中似乎透露着一些对警方有用的信息。

欧阳伟低头一看,只见林月手机里天使之爱的QQ签名是这样写的:同室办公,倾心相爱。苦恋三载,说散就散?我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后面三个感叹号,像三支利剑,直插人心。

范队盯着他说:“你跟林月同室办公,不会不知道她在跟谁谈恋爱吧?”

欧阳伟摇摇头说:“我还真不知道她在跟谁谈恋爱,甚至都不知道她在谈恋爱。在我的印象中,林月是一个外热内冷的人,表面看来,她像个大姐姐,对谁都挺热心的,但火热的外表下,包裹的却是一颗冰冷封闭的心。如果谁想要追求她,准会碰一鼻子灰,周董不就在她面前铩羽而归吗?我一直以为她没有男朋友呢,想不到竟跟咱们办公室的某个家伙谈了三年恋爱,这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

范队忽然笑了,说:“怎么,她的秘密男友,难道不是你吗?”

欧阳伟也笑起来:“这怎么可能?”

范队说:“我的推理其实很简单,你们办公室只有三个男人,她明确拒绝过周董,更不会喜欢上已快谢顶的老蔡,剩下的最有可能是她男友的人选,就只有年轻帅气的你了。”

欧阳伟大笑起来,道:“谢谢范队夸奖,不过她的秘密男友真不是我。我刚刚大学毕业,到公司工作也才年把时间,怎么会跟她恋爱三载?再说了,我要真是跟她谈恋爱,咱们一个妙龄未嫁一个孤身未娶,大可光明正大地进行,根本用不着搞得跟地下工作者似的,更谈不上‘苦恋’呀。”

当欧阳伟说到“苦恋”这两个字时,他和范队都心头一动,不约而同地一拍大腿:“难道真的是他?”

林月如果是跟欧阳伟或周董谈恋爱,双方都是单身白领,公司也没有规定办公室同事不能谈恋爱,所以大可不必瞒住所有人的耳目秘密进行,更不会用上“苦恋”这样的字眼。

如果她跟那个人的恋爱是秘密进行的,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那么很有可能,他们那一段感情,是见不得光的。

男欢女爱,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呢?

除非女有夫,男有妻。

这么一来,符合林月秘密苦恋这个条件的,就只有老蔡了。

老蔡已经结婚,有妻有子,如果林月爱上的是他,他们之间的爱情,自然就只能秘密进行,就只能是看不见光明未来的“苦恋”了……

老婆不肯离婚,情人步步进逼,老蔡不想闹得满城风雨身败名裂,甚至是丢掉自己的饭碗,只好残忍地向情人举起了屠刀……

范队当机立断,对车里的几个警察说:“去,上楼给我把老蔡铐下来!”

几个刑警一听案子有了眉目,都兴奋起来,几个大步冲上楼去。

不大一会儿,就将老蔡铐着拖了下来。

范队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老蔡,你为什么要杀林月?”

老蔡一愣:“你说什么?谁杀人了?”

范队见他还想狡辩,就把眼一瞪,问:“前天,也就是林月被杀的那天晚上,夜里12点半至凌晨1点,你在什么地方?”

老蔡瓮声瓮气地说:“你上次问询的时候,我不都说了吗,前天晚上,我离开驴友之家后,一直跟周董在一起。林月被杀的那个时间段,周董正在旅馆旁边的公共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我就蹲在电话亭外,一边抽烟一边等他。我都抽了小半包烟,他才打完一通电话。不信你问周董去?”

范队见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望着别处,不敢与自己对视,心中越发生疑,就开始诈他:“放屁,负责清扫天堂旅馆这条街道的清洁工,是咱们所里一名民警的老婆,我刚打电话问过她,昨天早上她扫这条街时,那个公共电话亭周围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你抽的一大堆烟头。你说你蹲在那里抽了小半包烟,哄鬼去吧!”

老蔡脸色一变,额头上的冷汗就冒了出来。

范队的目光像锥子一样盯住他:“快说,那段时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是不是你杀了林月?”

“我说我说……”老蔡哭丧着脸,一屁股坐在警车座位上。

欧阳伟把头往后一仰,心想这家伙,终于肯招了。

谁知老蔡却道:“我、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林月真的不是我杀的。那天晚上,Party结束,离开驴友之家后,我陪着周董往回走了一段路,就跟他分手,去办我自己的私事了。我保证,我绝没有杀林月。第二天早上,林月被杀,我怕警方怀疑

到我头上,就说自己一直跟周董在一起,并且暗中向他许诺,只要他不揭穿我,回去之后,我一定举荐他当上公司财务部副主任。”

范队怒问:“那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这个、这个……”老蔡抖索着问,“一定要说吗?”

范队说:“你不说,就等于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

老蔡瞧了欧阳伟一眼,一张老脸涨得比猪肝还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说:“那天晚上,我跟周董分手后,就去了天堂夜总会。我来到天堂寨的第一个晚上,就在那里玩了一个小姐,是个四川妹,模样很正。那天我想趁着在天堂寨的最后一个晚上,再去跟她玩一下,所以就……不信你们可以去天堂夜总会调查,那个小姐是68号,艺名叫青青……我跟林月除了是同事,再没有其他任何关系,我跟她的死,也没有任何关系。真的!这事你们千万别跟我们公司说,要不然我这个主任就算当到头了……”

“妈的,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们在你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范队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在他屁股上踹上一脚。

事后经过警方调查确认,老蔡所言属实。

这样一来,想从老蔡身上查找林月死因的线索,就断了。

欧阳伟他们四个人身上的嫌疑,已被警方逐一排除。

此后虽经警方多方调查,案情再也没有大的进展。

几天后,林月的家人赶到了天堂寨。

欧阳伟他们协助林月的父母处理完林月的身后事,跟范队打过招呼后,就坐车到省城,乘上了返程的高速列车。

林月的命案,也就成了一桩未破的悬案。

回到公司上班后,欧阳伟、小麦、老蔡和周董,四个人的心情都久久不能平静。

个中原因,倒并不是因为林月的死,而是缘于在回程的火车上,小麦说过的一句话。

当时因为警方已经排除了他们四个人身上的嫌疑,大家的心情都略略轻松了些。

到底是谁杀了林月呢?

这个问题,成了他们在火车上讨论的话题。

但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到底是谁有可能对容貌娇美、待人热忱的林月下毒手。

就在这时,小麦忽然说了一句:“林月可是咱们公司这次成功逃税千万元的大功臣啊!”

他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林月是他们公司财务部五个人中唯一一个会计专业科班出身的高材生,对于企业避税与反避税这一块,十分熟悉。

公司这次应付税务部门的检查,就是她一手操作的。

公司之所以能顺利偷逃税款千万余元而未被税务部门发现,最主要是因为有她的努力。

小麦接着又说了一句:“哎,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她知道的公司财务秘密太多,所以被公司——”说到这里,她以手为刀,朝着自己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欧阳伟和老蔡、周董心头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种卸磨杀驴杀人灭口的事,在电视剧里可是经常上演啊,难道在现实生活中也会叫他们遇上?

如此一来,他们几个的处境,是不是也很危险呢?

大家嘴里没说,心头却压上了一块巨石。

以至于回公司后,仍然走不出这个心理阴影。

一个礼拜过去了,公司派来了新会计接替林月的工作,欧阳伟和小麦、老蔡、周董四人的生活,并无多大的改变,他们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欧阳伟和小麦的婚期渐近,他们也开始为布置新房和举行婚礼的事忙碌起来。

这天傍晚,因为小麦有事要留下加班,欧阳伟先下班回家。

忙了一天,出了一身臭汗,加上痔疮又发作,所以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想好好泡个热水澡。以往小麦在家,都是她帮他放好热水拿好毛巾衣服,他才进浴室,但今晚她不在家,欧阳伟只好自己动手。

舒舒服服泡完一个热水澡,走出浴室时欧阳伟才发现忘了拿拖鞋,只好擦干双脚趿上脱在门口的皮鞋。

就在两只脚尖顺利趿进皮鞋的那一刹,他突然怔住了。

欧阳伟是一个比较细心的人,平时不管是进门还是上床脱鞋,都会亲手把鞋子掉转过来,鞋尖对着外面,这样出门或下床时,就可以很方便地穿好鞋子。

然而这一次,就在他脚尖顺势钻进皮鞋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他们在天堂寨,林月被杀的那天晚上,他从浴室泡完澡出来,因为找不到拖鞋,同样也是趿着皮鞋。

但那一次,欧阳伟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他先用脚尖试了一下,没有找到鞋口,直到他弯下腰将皮鞋掉过头来,才顺利地趿上皮鞋。

也就是说,他进去时,皮鞋被自己摆放好了,鞋尖是朝向外面的,而他出来的时候,皮鞋却被掉转过来,鞋尖是朝向浴室的。

这说明,在他洗澡的时候,有人动过他的鞋子。

而那双鞋,正是他在林月被杀现场的血迹上踩上脚印的皮鞋。

欧阳伟略作思忖,久锁的心结,终于豁然开朗。

但一颗心,却渐渐往冰窟里沉沦。

夜里11点多,小麦加完班回来,见欧阳伟仍然坐在客厅里等她,就笑着往他怀里钻:“怎么,我没回家,你睡不着啊!”

欧阳伟推开她,叹口气说:“小麦,咱们分手吧。”

小麦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为什么?”

欧阳伟看她一眼,说:“因为我不想跟一个双手沾染鲜血的杀人凶手结婚。”

小麦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谁是杀人凶手?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欧阳伟忽然加大声音说:“不,你听得懂,你比谁都听得懂,因为你就是杀死林月的凶手。”

小麦盯着他足足看了一分钟,忽然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满嘴胡话?林月遇害时,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可谓寸步未离,我怎么去杀人?”

欧阳伟说:“不错,在警方认定的林月被杀的那个时间段,你的确跟我在一起,一步也未曾离开。可问题是,林月根本不是在警方推定的那个时间段被杀的。警方之所以认定林月是在凌晨1点之前遇害的,最直接的依据就是我进林月房间去拿手机时踩下的那个血脚印。而实际上,我当时进去的时候,林月还活着,只是喝醉了酒,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个血脚印,根本不是那个时候踩上去的。”

“那是什么时候踩上去的?”

“是在我回旅馆泡澡的时候。就在我泡澡的那半个小时里,有人拿了我的鞋子,跑到驴友之家,先趁林月醉酒熟睡之机,将她杀死,再将我的鞋印印在血迹上。因为我走近林月房间的沙发拿手机,是在凌晨1点左右,这之后再未去过驴友之家,所以警方就认定,这个血脚印是那时留下的。而警方正是根据这个血脚印,认定我进去拿手机时,林月就已经死了。就是这个血脚印,将本来是在凌晨1点之后被杀的林月的死亡时间,提前到了凌晨1点之前。而凌晨1点之前,凶手刚好有完全充分的不在现场的证明。这个拿着我的鞋子去杀人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你知道我每次泡澡至少需要半个小时,我们当时住的天堂旅馆距离林月住的驴友之家,也就十来分钟路程,如果走得快,最多一刻钟就可以打来回。剩下的这十五分钟,已足够你杀死一个醉酒昏睡的女人。你把电视机声音开得很大,为的就是不让浴室里的我听到你出门的动静。你杀了林月,赶回旅馆,躺在床上,假装看电视时睡着了,居然一点也没有引起我的怀疑——如果不是那双鞋——”

“那双鞋怎么了?”

“我每次脱鞋,都会动手把鞋子掉转过来,让鞋尖朝向外面,方便出来时穿鞋。而你将我的鞋放回原处时,忽略了这一点,结果我出来穿鞋时,鞋尖朝向我自己,是我自己动手把鞋掉转过来,才顺利将鞋穿好。当时我只是觉得有些别扭,并未多想,直到今晚我忘记拿拖鞋而再次趿着皮鞋时,才忽然醒悟过来。”

小麦脸色苍白,冷冷笑道:“你的推理,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可是我跟林月无冤无仇,又为什么要杀她呢?”

“你跟林月虽然无冤无仇,却有情有恨。”欧阳伟叹息一声说,“我看过林月的一个QQ签名,她说她跟一位同室办公的同事苦恋了三年,这是一段不能公开的秘密感情。一开始,我以为她说的这个人是老蔡。而实际上她爱的人,既不是老蔡,更不是我和周董,而是你。她是一个同性恋者。”

最后一句话,就像一枚银针无情地刺入了小麦的心脏,她忽然全身抽搐,捂着脸哽咽起来:“不错,她、她是个魔鬼!三年多前,我刚到公司,一时找不到住处,她就叫我跟她住在一起,还热心地叫我跟她同睡一床,直到半夜里她脱光我的内衣在我身上不住地亲吻,我才知道她是一个女同性恋。而让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对于她这种亲昵猥亵的举动,我居然并不感到厌恶。就这样,在她的唆使和调教下,我们成了一对儿。直到一年多前你来到公司,直到我们谈起恋爱住到一起,我才感觉到自己像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我才知道以前跟她在一起沉沦鬼混的日子,是多么的肮脏可耻。我下定决心,要跟她和以前那种颓靡放荡的生活彻底告别。但是她听到我要跟你结婚的消息,却对我百般阻挠,不住地发短信打电话给我,叫我离开你,叫我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她甚至在洗手间里苦苦哀求我,说她不能没有我。见我不为所动,她就翻了脸,威胁我说如果我离开她,她就把以前偷拍的我的裸照贴到咱们公司的论坛上。我受到她的胁迫,只好一边跟你在一起,一边与她周旋。在天堂寨,在她生日的那天晚上,你和老蔡他们在屋里喝酒唱歌的时候,她又把我叫到阳台上,叫我晚上留下来陪她。我拒绝了她。她就咬着牙恨恨地说,她绝不会让我和你好过。我对这个几乎已经疯了的女人痛恨至极,却又无可奈何。直到你半途回去她房里拿手机出来,告诉我她房门未锁,醉酒昏睡,我才意识到自己彻底铲除这个心头大患的时候到了。于是我稍作考虑,就趁着你泡澡的时候……”

话至此处,她双肩耸动,眼泪从指缝中流出,已然说不出话来。

欧阳伟递给她一张纸巾,叹口气说:“你放心,只要警方不主动调查到我身上,我是不会把这一切告诉警察的。但是,我也不想跟一个杀人犯共度一生……”说完这句话,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一个星期后,欧阳伟接到了范泽天从青阳市打来的电话。

范队说青阳警方又找到了一些线索,想请欧阳伟协助调查。

欧阳伟犹豫一下,最后说:“范队,我已经知道谁是杀害林月的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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