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苍苍,夜幕降临。社员们在田野里忙碌一天,都络绎地回家吃晚饭了。总支书记梁守正虽然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但是下午还是坚持下田参加生产了。他从田里回来,吃过晚饭,坐在门前树下乘凉。他的女儿梁桂芳凑到他的眼前,小声小气地问道:“爸爸,‘宋结巴’怎么自杀啦?”

“你怎么知道他是自杀的?”

“人家都那么说嘛。”

“又是李文彬说的吧?”

“爸爸,你看你……”梁桂芳小嘴一噘,羞羞答答地说,“大家都是那么说嘛。”

梁守正看见女儿有些不好意思,才笑眯眯地说:“是呀,是自杀啦!他活的不耐烦了,就想死呗。”

当他们父女俩正在闲谈的时候,老社员万昌寿来找梁守正,说有件事情要谈一谈。梁守正把万昌寿领到屋里。问他什么事,万昌寿压低了声音说:“有件事情,我想了半天想不通,才来找你谈谈。”

“好哇!你讲吧!”

万昌寿用手摸了一下小黑胡,说:“支书!你不是叫我们提高警惕吗!我有件事情觉得奇怪。”

于是,万昌寿就讲了这样一件事:前天晚间,大约是半夜十二点钟左右,万昌寿的老婆肚子痛得要死,哭天叫地的乱滚。弄得他实在没办法,就去请中医“杨麻子”。可是当他到杨麻子家里的时候,门上了锁,人不在家。当时急得他心里象油熬似的焦急。等了好久没办法,他就想回家去,可是还没走上半里路,对面来了一个人,他用电筒一照,那个人霍地骨碌一下钻到路旁边草堆里去了,把万昌寿吓了一跳。万昌寿拿手电筒再一照,才看清楚原来正是“杨麻子”。当时万昌寿是又惊双喜。急忙叫着:“唉呀!杨医生,我可找到你啦!我老婆的肚子痛得要死,快请你去看看吧!”

“杨麻子”的名字叫杨清。是当地的中医。因为他长得满脸大麻子,所以别人给他取个绰号叫“杨麻子”。

杨麻子听万昌寿请他去看病,他这才急急忙忙从草堆里爬起来似笑非笑地说:“唉呀!你可把我吓死啦!三更半夜的你也不先吱一声,我以为是坏人呢!”

杨麻子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地跟着万昌寿看病去了……

万昌寿把这件事情告诉梁守正以后,紧皱眉头,慢吞吞地说:“你说这不是怪事吗?杨麻子为什么三更半夜不睡觉呢?为什么看到人,象兔子似的吓得乱躲呢?平常这个人不这样啊!?……”万昌寿用手摸着胡子,边想边说道:“昨天我听说,‘宋结巴’在前天晚上死啦,我的心就纳闷:宋结巴是前晚死的,杨麻子也是前晚从供销社那方面回来的,看到别人又那么惊慌,这里边会不会有什么事呢?”万昌寿以疑虑的眼光看了看梁守正,然后又说:“唉!也许是我这个老脑筋胡思乱想。梁书记,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告诉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那我可不敢担保了。”

“万大叔!你反映这个情况很重要。”梁守正严肃而和蔼地说,“我们当然不应该乱怀疑人。但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们可以调查调查。希望你不要对别人讲这件事。要是真有问题讲出去不好,如果没什么问题,讲出去就更不好。”

第二天早晨,太阳刚出东山,李局长、梁守正和李安平就顺着崎岖蜿蜒的山路,走向区政府去。他们准备找县委书记李振吉去汇报一下案情,顺便研究一下这个案件的侦察工作。

李局长等人,刚刚走到区政府门前,就碰见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看样子有三十多岁,蹲在地上正在刷牙呢,一看就知道是才起床的。

这个人看见李局长几个人来了,就急忙站起来,转过他那健康的身躯,用左手撩了一下分散在他额前的短发,右手还拿着牙刷在口里“咔哧、咔哧”地刷着,刷得顺嘴冒白沫。李局长仔细一看,那个刷牙的人原来是公安处的侦察科科长赵勇。他就高兴地喊道:“唉呀!我的老兄,你是什么时候,人不知鬼不晓的跑到这里来的?”

“澳?老李,是你呀!我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赵勇两只大眼睛乱转,看了看李局长又看了看梁守正和李安平,然后笑嘻嘻地说:“我是昨晚十二点才到的,正想找你去,你倒来啦!”

“就是你一个人吗?”

“不,李萍同志也来啦。”

“哦!你们真是‘夫唱妇随’啊!”李局长开玩笑地说。

“我可是因公出差,不是跟他来游山玩水的。”侦察员李萍从屋里走出来,边梳着她那微烫了的头发,边笑着对李局长说。

“噢?你这个人一说就到哇!”李局长忙上前去和李萍握手。

李萍是侦察科长赵勇的爱人,也是他的得力助手——一个久经锻炼的侦察员。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而且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但是她那消瘦的身材,穿上一套“北京蓝”的制服,脚上着一双白色的力士鞋,看起来真象个女学生。

李局长转过身来向赵勇和李萍介绍了梁守正、李安平。彼此互相握手问好后,他们就到区政府的楼上找县委书记去了。

县委书记李振吉,坐在靠南窗一把藤椅上,他一边抽着香烟,一边精神集中地看着全县农业生产情况的报告。他听见楼梯“格登格登”的响,知道有人来了。急忙放下报告材料,从椅子上站起来,移动着他那高大而健康的身体,走到门前,看见李局长等人,就很客气地让大家进屋坐下,给大家倒茶然后他向公安局李局长说:“老李,你们怎么这样早就赶来了?案子搞得怎么样啦?”

“韩礼忠同志已经向您汇报了吧!案子还没头绪。赖狗仔是抓到了,但是他只承认偷了东西,不承认害了人。”李局长从手皮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开以后,一边看着,一边将宋天武的案件的全部情况向县委书记做了汇报。汇报完了以后,态度十分严肃地说:“情况很明显,宋天武是被杀的,但是就说是赖狗仔害死的,现在还没有充分根据。”

“是的,昨天我审讯到半夜两点钟,他死也不承认害死了宋天武。”韩礼忠说。

县委书记李振吉边听着李局长的报告边看着整个案件的材料。他听完李局长的汇报,紧皱着浓黑的双眉,两只圆眼睛闪耀着深邃而锐利的光辉,缓慢地眨巴着。忽然,他转过头来向着侦察科长赵勇说:“赵科长,你是专家,你看这个案子怎么样?”

“李书记您太客气啦!”赵勇很谦虚地说,“李局长亲自到现场看过了,我同意他对这个案子的分析意见。赖狗仔盗窃了供销社的布,这一点是肯定了。但说他害死宋天武,这里边还有些问题值得研究,一、赖狗仔为了偷东西不致于害死人,如果是在偷东西时被宋天武发现了,两个人厮打起来,而赖狗仔一时失手把宋大武打死,那宋天武身上为什么连点伤痕都没有呢?”

“是呀!我也这样想。”李局长表示同意地说。

“老梁,老李,你们是本地人,情况熟悉。你们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县委书记又问梁守正和李安平。

“我同意李局长和赵科长的意见。”梁守正说。“宋天武显然是被害的,不然他脖于上勒的绳印为什么是圆的呢?我听韩礼忠同志分析案情的时候,心里就明白了。后来李局长亲自去检验又发现宋天武的手指甲里还有血,这很明显是与凶手挣扎的时候搔出的血。”梁守正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之后,他又看了着乡长李安平,说:“不过李安平同志有不同的看法。”

“噢?老李,你有什么不同的意见谈一谈吧!”县委书记对着李安平说。

李安平顿时脸色有些红涨地说:“我是个大老粗,看问题可能有片面。不过我总是这样想,宋天武没有什么仇人哪,谁会害他呢?再说他死以前就和乡文书李文彬谈过,说他贪污公款受了处分。没脸活啦,可不是,死的时候还写了几句话,什么人有脸哪,树有皮呀……这不明明是自杀的吗?我看不会是赖狗仔害死的。这一点我同意赵科长的分析。”

乡长李安平又把自己的意见向县委书记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说完以后,他直盯盯地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县委书记,想从县委书记的表情里探索一下对自已发表的意见的反映。

“我提几个问题。”赵科长从旁边插门道,“现在从现场勘查的情况看来,说他是被杀的根据是充分的。李乡长这儿点分析也很有必要,因为客观上有这些事情。”但是这些事实还都是些现象,现在我们应该求其本质。那就是:“第一,宋天武和乡文书谈些什么话,是李乡长亲自听到的呢?还是乡文书对你讲的呢?第二,宋天武的桌子上的字条,是宋天武本人写的呢?还是别人写的呢?现在看来可以肯定不是赖狗子写的,因为他不识字。”

“对!”县委书记表示同意的说,“赵科长的意见很对。我们看任何问题,都应该透过事物的现象去观察本质,而不应该仅从表面上去看问题。”

乡长的脸通红了。他声音有些激动地说:“我这个大老粗的眼光就是直的,不会拐弯。”他边说边擦着头,“宋大武说他要自杀我没听到,是乡文书告诉我的,宇是谁写的那我就更不知道啦。”

“乡文书这个人怎么样?。”县委书记问李安平。

“文书,没问题。是共青团员,工作一贯表现不错。”李安平很有把握地说。

“叮啷啷……”电话铃响了。侦察员李萍拿起听筒问:“喂!哪里?……公安局……找李局长?”李萍把电话听筒递给李局长。

李局长接过听筒:“喂!是我呀。啊!小陈哪!怎么样?化验结果怎么样?……宋天武手指甲里的血是‘A’型……什么?……宋天武本人的血是‘B’型……啊,赖狗仔的血是‘AB’型的。”李局长的脸上立即出现愉快的表情,“笔迹鉴定的结果呢?……纸条的字不是宋天武亲笔字……不会有错吧?……好!好!”

“争论的问题解决啦!宋天武是被杀再不要怀疑了。”李局长的两只大眼睛看了李安平一眼,然后向着县委书记说道。

乡长顿时面红耳赤,什么话也没说。但是他心里想:“什么‘爱’的‘必’的,反正血都是红的……”

“那么凶手是谁呢?”县委书记自言自语地问道。

“是呀!凶手可能是两个人,因为一个人要想勒死一个人,又把尸体吊在梁上,那是难办的。”李局长用手整理一下他那波浪式的卷发,一边思索着一边说,“凶手是很狡猾的,而且是很有经验的。现场都被他弄得干干净净。但是敌人忙中出错,还是给我们留下了很重要的线索,那就是有一个凶手的血是‘A’型的。现在可以肯定这个凶手不是赖狗仔,因为血型不对,但是赖狗仔嫌疑还不能完全否定。还有那张伪造的死者绝命书上写的宇,我们可以查到。”

“啊!有一个问题我忘记谈了。”总支书记梁守正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他说:“昨天晚间万昌寿老大爷到我家报告一件很值得注意的事。他说在宋天武死的那天晚间,大约是半夜的时候,他发现我们乡的中医杨麻子半夜三更从供销社那方面回来。杨麻子碰见万老大爷的时候,吓得钻到草堆里去了……”梁守正把万昌寿反映的情况向大家作了详细的汇报。

“哦!这倒是巧合呀!你没调查一下,他半夜三更去做什么?是不是给旁人看病去了?”赵科长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地问道。

“我调查过了。那天晚间,除了万大爷的老伴肚子疼,别人家都没有害病的。”

“这个人的政治情况怎样?”李局长问梁守正。

“这个人是一九四八年秋来到我们乡的。平常表现还不错。对人很和气,给穷人看病有时不给钱也可以,群众对他都满意。但是来到我们乡以前他作过什么,我们不清楚,大家认为他没什么问题,所以也没有进行调查。”梁守正把杨麻子的情况作了简单的介绍。

“杨麻子是不是凶手,当然现在还不能肯定。但是这个人的嫌疑是很大的,必须弄清楚。”赵科长一边吸着香烟一边对着李局长说。

李局长点头表示同意。接着说,“是呀,我看就从这条线查起吧。”

“那么,另外一个凶手是谁呢?”韩礼忠正在作着记录,忽然从旁边插问了一句。

“另外一个凶手是谁,现在我们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但是只要找到一个凶手,那另外一个也就好找了。”李局长说道。

“是不是赖狗仔呢?”韩礼忠带有怀疑的口气问道。

“现在还很难说。不过从整个案情看来,他的可能性很小。”李局长说到这里稍停一下,接着又说:“明天先把他送到县看守所去。宋大武的案件是否与他有关,侦察的结果会弄清楚的。”

“请允许我提一个问题。”侦察员李萍两只眼睛滴溜溜向每一个人扫了一下,然后对着李局长说,“杨麻子是不是凶手,唯一的办法是要找到证据。而现在能成为证据的最好是弄到他的笔迹和血液。”

“对!李萍同志

的意见很对。”李局长表示赞成地说。

“笔迹倒好弄,可是血液怎么能弄到呢?”韩礼忠搔着头说。

“可不可以派一个医疗工作组,以检查疾病的名义,检查一下那个村里每个人的血,一方面可以给群众看看病,另方面可以弄到我们要弄的血液,这不是两全其美吗?”梁守正忽然献上一计。

“派一个医疗工作组倒很容易,但是普遍作一次血液检验,这未免惊动太大,甚至会惊动敌人。”县委书记表示不同意。

“是呀,我们的敌人是很狡猾的。在这生产紧张的季节里,又没有发生传染病,忽然派一个医疗工作组去看病验血那不但会惊动敌人,而且般阻有意见。”赵科长也表示不同意。

大家研究半天也没找出一个好办法来。的确,平白无故要想把一个活人的血液弄到一点,是不容易的……

屋内沉默了片刻,还是县委书记打破了寂静。他笑着对李局长说:“老李呀,我看这样吧,一下子也想不出好办法。来,你还是和赵科长去研究一下。办法总会想出来的。只要紧紧地依靠群众,什么困难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根据县委书记的指示,做案件的侦察工作就从“杨麻子”这条线索着手进行。

案情刚刚研究完,县委书记又向着赵科长说:“赵科长,再把形你的来意讲一讲吧!”

“是呀,老赵。你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到底为啥跑到这山沟里来啦?”李局长问道。

“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赵科长笑了笑,两只大眼睛眯成两条黑缝。接着说,“马处长指示我和李萍下来调查一下敌人的活动情况,顺便调查一条重要线索。”

“什么重要线索?”李局长一听赵科长说调查一条重要线索,一急忙河道于他知道、这个老猎手跑到哪里,那里一定有野兽的踪迹。他绝不会平白无故乱溜达的。

“是这样的,我们破获了一起‘保密局’的预伏案件,在破案中,从潜伏组长的口供里得知,他们是在一九四九年解放前夕潜伏下来的。据他了解,同时有潜伏任务的还有‘保密局’特务蔡刚,也是个潜伏组长。据说这个人是你们县里的。”

“蔡刚!”总支书记梁守正听了一怔,“蔡刚是我们乡里的人哪!”

“是呀!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霸,在刚解放不久就投河自杀啦!”乡长李安平也惊奇地说。

“我们也查过这个人,据说解放不久,他从外地跑回山区,当时有些群众想去抓他,可是这个家伙投河自杀了。因为那时正是山洪暴发的时候,水涨得很大,尸首也没找到。”韩礼忠急促地补充说。

“梁书记,李乡长,你们是本地人,这个人自杀的情况到底怎样?”赵科长很客气问道。

“那天我到山里去砍柴没在家。后来,听人家说他是投河自杀了。”梁守正说。

李安平接着也说:“蔡刚这小子自杀那天我在家里。那天水涨得很大。蔡刚的老婆就是那个‘西宫娘娘’,坐在河边上嚎啕大哭,‘天呀,地呀’地哭个死去活来。很多人都去看热闹。可不是,蔡刚的鞋子还在河沿上,蔡刚的帽子顺水漂下有一里多远挂在树枝上。后来‘西宫娘娘’还请人捞尸体,捞了很久也没捞到。‘西宫娘娘’还请道士念了三天经。”

“那么说,这个人是死啦?”县委书记李振吉问道。

“是死啦。大镇反的时候,我们就调查过,现在有七、八年的光景,也没有发现什么。”李安平肯定地说。

“也许是死啦,不过敌人的活动是狡猾的。特别象蔡刚这样的老特务,他什么鬼把戏都能耍出来。今后应该进一步了解一下,特别要注意他老婆的表现。”李局长向着梁守正和李安平说。

“是呀,蔡刚投河自杀只见其鞋帽,没见其尸体。这就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赵科长态度严肃地说,“临来时马处长指示得很严格。蔡刚这个人一定要找到。活着要找到人,死了要找到坟。”

“我看这样吧,”县委书记指示说,“宋天武被杀这个案件的政治性很大,蔡刚这条线索也很重要,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因此,我的意见,赵科长最好留在这里帮助我们指挥。这个案件的侦察工作。因为李局长全县的公安工作很忙,所以需要你留在这里。”

“好吧,这在我倒不是帮助,而是应尽的职责。只要有党委的领导和李局长跳示,我愿意完成这个光荣的任务。不过。我得请示一下马处长。”

“那投问题。今晚我给马处长打个电话,要求他给予帮助。”县委书记很高兴地说。

“我还有个要求,”赵科长站起来说。“这里是个山区。外来人很少,来一个生人全村都会知道。我们公安人员突然到乡里去,一定会惊动敌人,这对我们的侦察工作是很不利的。我的意见,多里的具体工作由梁守正同志掌握,我先住在这里。”

“那当然可以。”县委书记同意地说,“不过梁守正同志,你们要注意和赵科长联系,更要注意保密,头脑要清醒,不要上了敌人的当。”说到这里,县委书记看了看李安平说:“特别是你,可不要再犯主观主义啦!”

李安平满脸通红,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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