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牧原完吾先生、须磨子和平川老师相继被杀,只解开了一个疑问。”江神学长说,“也就是凶手为什么胆敢在这座与外界完全隔离的小岛上杀人。如果凶手有杀死牧原父女和平川老师三个人的动机,那么就必然会选择三个人同时聚到海岛上的夏天作为杀人时机。因为这个时候十几个相互熟悉的人会聚到一起,秘密藏有杀人动机的凶手就打算藏在这十几个人中间。总之,敢在这儿杀人一定是计划好了的。也就是说是有预谋的杀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凶手没有准备凶器,却用岛上的来复枪呢?”

江神学长这样回答麻里亚的疑问说:

“这个很好理解。凶手知道岛上有来复枪,所以在凶手的计划里就已经包括了借枪。”

“但是江神学长,第一起案件是在暴风雨的夜里发生的,凶手是看见大家都醉了才敢作案的吧?这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有预谋的作案呀!”

“是凶手把握住了机会果断作案。麻里亚,第二起案件不正是有预谋的犯罪吗?凶手半夜花了一个小时往返于鱼乐庄和望楼庄之间,杀了平川老师之后再返回望楼庄。”

啊,可以这样说呢。虽然我明白麻里亚想否定预谋杀人这么冷酷的说法,但是运用辩证法可以得出预谋杀人这个结论。

“那就说第一起案件谁都有作案的机会喽,要这么说的话我们的谈话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想解开那个密室之谜。”麻里亚一脸认真地说,“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推理小说研究社呢,没准能从那里有所突破呢。”

江神学长好像没什么兴趣。看来他是有点厌烦“密室”这个说法。

“密室啊。虽然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如果我们一直围着这个打转的话就不会有进展了。我之前考虑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也不能确信地说出‘发生了这样的事’这种话呀。”

“真是个磨叽的侦探。”

麻里亚看着我小声说。

“我觉得有一个点很奇怪。”我说道,“须磨子是被枪击中胸部的,但是完吾先生只有大腿上挨了一枪呀。虽然最后他是因为倒下的时候碰到头晕过去失血过多死亡的,但是凶手为什么不再补上一枪呢?为什么凶手只在大腿上打了一枪之后就离开了呢?这样做对凶手来说不是太危险了吗?即使凶手看见完吾先生晕过去了也不能安心离开呀。完吾先生有可能会迅速恢复意识,爬到走廊上求救。——我总觉得有什么原因。比如说凶手正准备再补一枪的时候听到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两个人都认为我说得有理。但是我就说到这儿为止了。再被问到接下来怎么样时,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们已经围绕第一起案件发生的当天夜里和第二天的情况分析了很多。但是关于第二起案件也就是平川老师被杀一案我们还没有理顺问题。现在我们来整理一下这件案子吧。”——我转换了话题。

“每个人的陈述都不一样。我都做了记录。”

麻里亚从腰间取出一个可以握在手掌中的很可爱的记事本。

“给我看看。”

听江神学长这么说,麻里亚把本子摊开放在桌子上。虽然本子上的字写得很漂亮,但是字太小了看起来很吃力。我和江神学长头抵头地凑近了看。本子上按时间顺序记录了每个人的陈述。

*第二起案件(四号晚上十一点至五号凌晨三点)

晚上十点三十分  麻里亚、有栖弄翻了船。

晚上十一点三十分至十二点十五分  麻里亚、有栖坐在法式窗户前的自行车上闲扯。玄关旁还有一辆自行车,三辆自行车都在。

翌日凌晨一点前  园部、麻里亚去厕所的时候在走廊里碰见了。两个人都看见并排的两辆自行车。

凌晨一点二十分至二十五分  江神和纯二站在走廊上聊天。纯二看见有灯光向鱼乐庄附近移动。(是凶手骑的自行车的灯光?错觉?伪证?)两个人都看见并排的两辆自行车。(不确定玄关旁的自行车是否在)

凌晨二点至四点  江神和和人在客厅边喝兑水的酒边聊天。三辆自行车都在。

“之后就过了犯罪时间了。五点礼子和里美在厨房里遇见,六点园部医生晨浴,礼子开始准备早饭。从这张时间表来看的话这起案件也不是很麻烦啊。”江神学长发表他的感想,“这么看来,纯二所说的自行车灯光的证词完全符合逻辑。只有十二点十五分以前和两点以后,三辆自行车都在。而在这个时间段内没有‘自行车的不在场证明’。纯二说他看见灯光的时间正好在这个时间段内。”

但是那也不能就此相信纯二。因为他也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从莫埃人像地图上留下的自行车轮胎印可以确定凶手使用了自行车。凶手只有在我和麻里亚离开的十二点十五分之后才能骑上自行车。如果凶手在我们离开之后就立刻骑上自行车前往鱼乐庄,那么假设往返一个小时、作案五分钟,凶手在一点二十分后就能返回望楼庄了。江神学长和他在走廊上遇见的时候是一点二十分,没准那会儿纯二刚好从鱼乐庄返回,当江神学长的眼神离开窗户时,他就提高声音,说看见了什么。

“呃,看来我的不在场证明也不成立呀。”

确实如此。虽然半夜站在走廊上聊天、在客厅里喝酒都很符合社长夜猫子的习性,但是他的不在场证明也不成立。也就是说他的情况和纯二一样,两个人在走廊上遇见的时候,也可以认为江神学长刚从鱼乐庄回来。

看着麻里亚的笔记我们似乎也并没得到什么特别的灵感。所以我决定再次转换话题。

“为什么那张在我们寻宝时帮了大忙的地图会掉在那个地方呢?那张地图丢的时间不是傍晚而是清晨。我们可以下结论认为那张地图是半夜凶手掉下的,那凶手为什么要带着那个东西跑呢?”

麻里亚接过我的话说:“首先我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那东西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凶手从三年前开始就认真保存了那张地图,说明是个很爱惜东西的人呢。但是既然宝藏已经挖出来了理所当然的不就应该立马扔了这个危险的证据吗?”

确实如此。很难理解为什么那个东西现在又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难道凶手还隐瞒着什么我们尚不得之的事情吗?

“从凶手的角度来看,他当然希望烧毁地图,并把岛上的莫埃人像全部毁掉吧。”江神学长开口说道,“莫埃人像埋得很深所以不能拔掉或者改变朝向,但是地图可以立刻扔掉呀。对了,刚才我们发现的藏宝地点的岩石表面不是有很多像被什么东西敲过的伤痕嘛,那个也许就是凶手拿锤子什么的连续敲击留下的痕迹。他是想抹去藏宝的痕迹。但是敲击以后却发现破坏不了所以只好放弃了。”

“有可能。”我说,“那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地图却被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了呢?”

不知道。

“我在看了平川老师被杀的现场后有不明白的地方。”这次轮到麻里亚说了,“椅子和桌子周边散落着拼图的碎片,那是怎么回事?案件发生前一天我还看见那副拼图已经完成一半了,是谁故意破坏那幅拼图的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在现场和园部医生讨论过了。我们将园部医生提出的假设告诉了麻里亚。虽然拼图的表面是乙烯树脂不能写字,但是当凶手看见平川老师准备用自己的血留下死亡信息时还是惊慌失措地把拼图打乱使它散落一地。但是就这个推论我们还有疑问。平川老师的手指上没有血,而且已经惊慌失措的凶手在做完这个之后并没有再补上一枪,这一点十分令人费解。所以最终我们还是没有弄清拼图散落一地的原因和其中隐藏的意思。

“我呢,认为那个打乱的拼图就是平川老师留下的死亡信息。”

“喂,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那个拼图的正反面都不能用血写字,而且平川老师没有哪个手指上有血啊。”我说。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打乱拼图的是平川老师自己,他破坏拼图的这个行为本身不就是向我们传递死亡信息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糊涂了,麻里亚看我没明白又详细地解释了自己的推理:

“死亡信息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形式呀。现在不是菲尔博士的密室课程的时间,就让我来讲授死亡信息的课程吧。啊,有栖看你不乐意的表情。那我就不讲了吧。不过,就讲一点点。总而言之,我觉得死亡信息可以分为四种形式。我说的不是表现内容而是从表现方法上的分类。第一种就是文字、记号的信息。这种形式是在推理小说中经常使用的。比如受害人在临死前写下‘MUM’或者‘王’。第二种就是语言的形式了。死者在临死时说个‘家’或者‘侍卫’什么的。第三种是通过物体,比如死者手里握着方糖做成一个钟的样子。第四种就是通过行动传递死亡信息了。比如爱德华·霍尔的《乌鸦杀人案件》中受害人被流弹击中了嘴巴无法开口说话打碎乌鸦画像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当然还有重合的形式,但大致分类就是这样吧——我想说的是平川老师就是第四种,通过行动留下信息。因此即使拼图的正反面都不能写字,即使老师的手指上没有血,老师还是留下死亡信息了。我们必须要解开他留下的信息。”

“谢谢你热情洋溢的讲授。”我心想着终于说完了,“这种时候就别做这种推理小说的演讲了,还是单刀直入直接讲结论吧。那照你说的,平川老师打乱拼了一半的拼图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我倒想听听。”

但令人吃惊的是麻里亚还没想到那一步。她的意思是让我们一起思考它的意义。那我们刚才花时间听她一番长篇大论也太傻了吧。

“打乱的拼图。乱七八糟的拼图。打乱的北、北斋。”

江神学长开始认真地思考。拜托,省省吧。思考什么死亡信息呀。这个理论上是肯定解不开的。

“我也有疑问。”

我又把话题转移到其他方向。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暴风雨的夜里,凶手作案后无法离开望楼庄的,那凶器来复枪藏在哪里了呢?第二天早上,和人在礼子的监督下搜查了整栋屋子后说没看见来复枪呀。凶手到底是怎么把凶器藏在身边的呢?”

“这是挺难的。”

麻里亚似乎忘记了死亡信息的事又迅速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在发现死者之后立刻搜查。那时大家都没想到会发展成连环杀人案件,所以不都说凶手可能把凶器从窗户扔出去了嘛。要是那时搜查整栋屋子就好了。当晚因为暴风雨凶手不能出去,所以肯定把来复枪藏在家里什么地方了。和人拉着礼子姐找枪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过后了。在这期间凶于可以做很多事情,凶手很有可能取出藏在天花板里的来复枪再转移到附近的树林或草丛中了。”

“是啊。”

我沉默了。没有疑问。

“我更担心的是来复枪还在凶手手里。”

江神学长似乎为了缓解麻里亚的担心,轻轻地说道:

“我们不清楚凶手是否还带着来复枪,或许这次凶手已经把枪扔到海里处理掉了。”

“不对,或许凶手还在谋划着什么。”

我觉得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

“我就差点儿死于一起毒杀案呀。”

“毒杀?啊,响尾蛇事件呀。”麻里亚又用手指在桌子上边画边说,“是啊。确实让人毛骨悚然。不过也许目的不是杀人。或许蛇毒已经去除了,只是想威胁你一下。”

“威胁?为什么要威胁我?”

“是警告有栖和江神学长不要再去追究事情的真相,不要琢磨莫埃人像的事,也不要再去翻英人哥那件事情的老底了。凶手想吓唬吓唬你们两个年轻气盛的业余侦探,让你们就此歇手。我们可不能被凶手小觑了哦,有栖。”

虽然我“嗯”着应了声,但是昨天晚上以来我连开厕所门都胆战心惊——偏偏拿蛇来威胁人,真是太卑劣了。

“但是为什么特地跑来警告我,不对,应该是我和江神学长呢?莫埃人像之谜是到今天才解开的,其他的谜团都还云里雾里呢。这警告一点儿价值都没有呀。”

为什么我一个没有任何警告价值的人被威胁了也没有人同情我呢?

但这是事实。就是江神学长也对凶手是谁完全没有头绪。而且就我们现在所知道的也没有信心能够锁定凶手。

那为什么凶手要放蛇到我们房间里呢?

“我还是在想着密室之谜。虽然江神学长没考虑这方面。”

“密室啊,”江神学长喃喃自语,“是有这个可能性,但是不知道这个可能性有多大。推理小说的密室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几百种破解的方法了。”

“啊,江神学长,你是在否定推理小说中的密室诡计吗?”

麻里亚似乎很意外地说。江神学长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又脱离现实聊起推理小说来了。密室确实是推理小说中的一个理想形式吧。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看爱伦·坡的《穆戈尔街凶杀案》时的战栗。在那之后,我在推理小说中看到了几百次的密室杀人案,手法有优有劣,但是我已经没有初读时的兴奋了。密室之门被无数推理作家重复着开来开去,已经变成换衣人偶了。我想说如果真的喜欢密室的话就放过它吧。我已经对‘密室’中的那些所谓的手法麻木了。我真的不想看见自己心爱的东西变成换衣人偶。我只想看原汁原味的密室。”

“江神学长还是讨厌密室诡计呀。”麻里亚说。

“比起‘密室诡计’我更喜欢的是‘密室’——你们看这种推理小说怎么样?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密室状态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在场的人只有愕然和恐慌。侦探走到大家面前,沉默着把木板和钉子钉在门上,回头看看大家只说了一句话:‘大家都回去吧’……”

我能够理解。

“好了,我们还是返回到现实中,这次的案件又是怎么回事呢?”麻里亚还是有些不服气地问我们。

“也用木板和钉子钉起来封印吗?”

“那个让人感到战栗的‘密室’吗?如果等我们抓到凶手后问他时,他没准儿会这样回答:‘啊,这个嘛,有可能。’”

话题中断了。

总之我们要先抓住凶手。凶手肯定在这座岛上。

凶手会是谁呢?

到目前为止,我们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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