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早饭时我和正在端饭的麻里亚眼神相对,不知怎么的竟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想想昨晚的我似乎不是平时的我。再看一旁的麻里亚低着头把放荷包蛋的碟子和咖啡杯摆在我面前。偶尔和她对视,她又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后天就会有船过来。”

犬饲敏之边认真地往土司上抹着果酱边说。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他是觉得船终于来了还是觉得船怎么来得那么早。说实话我在这地方已经待不下去了——虽然吃饭的时候说这个不太好,但是这么热的天,二楼牧原完吾和须磨子的遗体还能放几天呢……

牧原纯二今天似乎恢复了点食欲,但还只是机械地进食。撕碎面包就着咖啡这种在日本还是不太文雅的吃法应该不是他平时的习惯。他的脸色不太好,给人一副意志消沉的感觉。

有马龙一先生说他自己昨夜酒喝多了,接连喝了两杯凉番茄汁。好像昨晚就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喝到很晚。

“你都连续两天这副模样了。大早上的别耷拉个脸,好好吃早饭!”

园部嗔怪着那副模样的龙一。只有老朋友才能那样毫无顾忌地说话。说话间隙,园部的手也没闲着,他在往烟斗里添加特别的烟草,园部的气色很好,精神奕奕。

他旁边的敏之正大口咬着土司,敏之的妻子里美则熟练地使用刀叉吃着荷包蛋。两个人都专心吃饭没有交谈。中途只有一次敏之对里美说了句“这果酱味道不错呢”,里美回了句“是的”。

和人迅速解决了早餐后就和往常一样点着了夹在手里的香烟。今天早上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所以一反常态,默不作声,心不在焉地盯着房间的一处角落。

他动了下嘴唇,自言自语。他好像在对自己说些什么但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伺候好大家后礼子和麻里亚坐下来,两个人聊着头发的编法、鞋子的选法这些很实用但没有任何重点的内容。两个人看上去就像亲密的亲姐妹一样,中途我听到麻里亚说“有栖他……”,但是我也没有具体听清楚自己是不是成了她们谈论的话题了。

“昨晚你去哪儿了?”

坐在我旁边的江神学长在观察了一圈饭桌上的人的神态后问我。昨晚十二点十五分我悄悄回房间时社长已经上床睡觉了。被我回房的动静吵醒的学长只说了句“回来的真晚啊”。我含糊地答了句“是啊”就钻到被窝里去了。接着江神学长似乎翻个身又睡着了,所以昨晚我们的谈话仅此而已。

“呃,其实……”

我正准备详细地说明翻船的经过,坐在对面的麻里亚说了句“等会儿”制止了我。

“反正都要和大家说的,就由我来说吧。我说比你说方便。”

麻里亚面向大家把我们昨晚糟糕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大家的反应都是“哎呀哎呀”、“真是太危险了”,反倒没有担心现在还在漂泊的小船,我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我一脸严肃地说上午我会和麻里亚出海寻找船桨并把船划回来。有几个人笑着让我别那么严肃。哎,被别人笑也没办法。

江神学长“砰砰”敲了敲桌子看着我。我以为他要说什么话呢,结果他只是说了句“我也去”。

“这真像麻里亚做的事情啊。”坐在对面的礼子说,“我也去帮忙找吧!”

里美对丈夫耳语了几句,结果连敏之都说“我也去”。这下可麻烦了,这么多人帮我们找也太不好意思了。正这么想着,江神学长帮我解了围。

“还是不要这么大范围地出海找了吧。毕竟是晚辈的过失所以只要我一个人帮忙就行了。到时还不行的话再拜托大家。”

江神学长的话说得很得体,这么一来大家都不争了,我也放心了。我在旁边看着社长心里想着,要是学长真能帮我找到船桨的话就好了。

一句话,我就是个笨蛋。

早饭后大家似乎没去处所以都待在客厅里,趁他们开始看电视时我们上了二楼。从走廊上的窗户眺望海湾可以看见昨晚我们丢弃的小船正在波浪间上下漂浮。看上去小船正朝着涨潮海角的方向漂去,本来我还担心小船要是漂到海湾外就麻烦了,现在看来可以暂时放心了。

我们换上泳衣从后门出去下了石阶来到海滩。没想到为了找东西,还要穿上泳衣。

“我们游到那儿去,以小船为中心分头找周围的区域。”

江神学长转过头边做热身运动边说。

“好累啊。”麻里亚已经是一脸倦容,“我们还是先登上瞭望台这样的高地看看再说吧。”

“不行不行。”我说,“努力游过去,你要无限发挥你的体力。”

我们三个人一起跳人海中,朝着小船的方向游过去。独占清晨的大海,这种感觉真的很好。麻里亚又在那叫嚷着说:“有栖,你真慢啊!”为了不落后我拼命游着。

游抵小船,我们抓住船缘决定各自搜寻自己那方的海域后就向三方散去。虽说是搜寻但我还是很悲观地认为除非船桨刚好漂到我们身边否则不可能找得到。

中途我们时不时地游回船上休息会儿,就这样大约找了一个多小时。我正感到厌倦的时候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江神学长的声音:“啊,找到了找到了!”我最先回到船上,看见江神学长夹着船桨侧着身子游回来,反方向的麻里亚也回来了。

“对不起,让你在水里泡了一晚上。”

麻里亚对小船和船桨道歉。这样一来小船恢复了它本来的职能,我们按理说应该乘着它回去。但这么小的船只能坐两个人。我们商量该怎么办。

“我游回去。江神学长和麻里亚坐船先回去吧。”

两人都赞成我的提议。

“但是我们现在都快到涨潮海角了。对了,我们借平川老师的自行车怎么样?麻里亚也游累了。”

“嗯,这也是个方法。”

游得太累,我想上岸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还得去平川老师那儿还自行车。”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天黑之前还回去就是喽。我划船接你回来。”

是啊,我意识到这样的话我们谁都不要划船了。这时,江神学长突然大声笑起来。

“怎么了,学长?”

麻里亚被身边突然大笑的江神学长弄得目瞪口呆。学长憋着笑说:

“什么嘛,这顺序!有栖什么事不干却得绕鱼乐庄和望楼庄一大圈。”

是啊——什么事也不干。

“我们就说有栖游泳游累了想到涨潮海角的平川老师家休息会儿不就行了?我和麻里亚先坐船回退潮海角,下一个人后再去接有栖怎么样?”

嗯,也只能这样了。这样就无须向平川老师解释事情的原委并借自行车了。——所以我就说我逻辑思维不行嘛。

“江神学长?”麻里亚翻着白眼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蠢?”

“没有的事。是不是我刚才大笑伤害你了?误会了误会了。”社长微微笑着说,“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觉得你们的谈话内容很矛盾所以笑,只是笑自己站一边听的一瞬间还觉得麻里亚真聪明。”

“哼,你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只是安慰我罢了。”

麻里亚不屑地哼了一声。

到涨潮海角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我喉咙已经发干了,抬头看看鱼乐庄就想喝点儿什么。

“我们就这副模样去老师那太不礼貌了。”麻里亚说,“反正待会儿我们还要来鱼乐庄接有栖的,我们问问老师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吧。刚好我也渴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说,“顺便就让老师给我们画幅泳装或者裸体像呗。”

“有栖你又在胡说八道了。我们这样只会打退老师的创作欲望。”

又在那儿闹别扭了。不过还真是不好判断她只是做做样子还是真闹别扭。

我们坚信即使我们三个人穿着泳衣,老师也不会介意的,所以我们决定上岸。江神学长握着船桨,我在船的旁边游着。

鱼乐庄的码头就在石阶的旁边。江神学长飞快地系好船绳。我也爬上岸。三个人一起登上了石阶。

我们绕到正门,麻里亚敲了下玄关的大门。喊了三声里面都没有回应。

“难道出去了?”麻里亚疑惑地问我们。那辆红色的自行车还好好地停在那儿呢。可能是去附近哪儿写生去了吧。

“可是要出去的话他能去哪儿呢?”

麻里亚自言自语地摸着门把手。前天的案件发生以后我们都开始锁门了,但是画家却和我们不同,他还是没有锁门。门把手“吱呀”响了一声,大门开了。

“老师,您在家吗?”

麻里亚礼貌地问道。都把房门推开了,麻里亚还把半个身子藏在门后面问话。

“打搅了,老……”

麻里亚的喉咙突然像堵住了。越过她的肩膀朝屋内看去,我和江神学长都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

平川老师坐在玻璃桌前的椅子上,前额挨着桌面。我们第一反应是老师摆着这么一个不自然的姿势也太奇怪了。再仔细一看,老师的胸前有一块正在扩大的鲜红的印迹。前天的事情还深深地印在脑海里,我立刻意识到那是血。

“江神学长……”

麻里亚抬头看看身边的社长。

江神学长轻轻将麻里亚推向一边,径直走到平川身边。他拿起平川耷拉的左手把了脉后朝我们摇摇头,平川已经断气了。麻里亚嘴里冒了句“怎么会”的呻吟声。我被这突然呈现在面前的“死亡”惊得瞬间失语了。

“是胸口出血。看来和牧原他们一样是被枪击中的。”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同一个人所为。案件发展成连环杀人案了,这座小岛上竟然有个人策划了两起杀人案件。

昨天给我们看须磨子画像后的背影竟成了我们最后一次看见活着的平川老师了。是什么时候被害的呢?他死的姿势和我们昨天离开时的姿势是一样的,难道是我们离开后他立刻就惨遭杀害了吗?还是我们离开很久后才被害的呢?我们无从了解。当务之急是请园部医生过来进行检查。

“我去叫园部医生。”

“嗯,那就麻烦你了,有栖。”

社长看着尸体低声说道。不过我突然意识到这可不是去隔壁房间叫人。

“江神学长就待在这儿吗?”

“嗯,你和麻里亚坐船回去通知大家。然后你再带医生过来。对了,顺便拜托你帮我拿件衣服吧。”

“好的。”我回答道,然后对麻里亚说,“走吧。”

“江神学长……”她没有动,用颤抖着的指尖指着桌子附近的地板说,“那个,是什么东西?散在地板上了。”

我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那儿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倒不如说那东西再平常不过了。散在地板上的是拼图的碎片。

“平川老师也许是面对桌子玩拼图的时候被枪击中的吧。他被击中后倒在了桌子上,没有拼好的拼图碎片自然就散落在地上了。”我说。

“不对,这散得也太夸张了……”江神学长边说边朝桌子上仔细看了看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上去拼图应该完成了一半,但是完成的那一半不在桌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平川倒向桌子的时候,完成的部分和未完成的部分都从桌上散落到地板上了吗?

“你们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就算桌上所有东西都掉下来了会乱成这样吗?看上去这倒像是故意打乱的。”

“麻里亚,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确实凶案现场的情况很奇怪,但是这个留到以后再说吧。”我催促麻里亚。

“嗯。”麻里亚终于朝屋外走去。

“那我们现在就赶紧去叫园部医生过来。”

“拜托了。”江神学长简短地答道。

离开凶案现场,外面是充满了生机活力的景色,真是太残酷了。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刺眼。

画家就这样突然离世了。多少人优雅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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