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反转

鲸歌岛已半空。

从阮唯第一天抵达时的状况空前,到她离开时的寥落寂静,也不过短短数月。一座孤岛已处处留有她痕迹,一片叶也记得她遥望海面的孤寂,一朵花亦在她脚下开过。

苏楠忙着收拾房间,由于陆慎的洁癖,日常工作人员压力颇大,尤其是清洁工作,需付出双倍精力才能勉强及格,当然,薪酬方面高于预期,令你认为这份工作“值得起”。

被阮唯排列在她熟悉位置的酒杯酒瓶都需回归原位,依次照功能、高矮、颜色归类。

苏北在鱼缸旁发现寄居蟹“阿七”,吓得手抖,忽然间惊叫一声,惹来苏楠呵斥。

苏北颤颤巍巍指着“阿七”说:“姐,你自己看。”

苏楠走到鱼缸旁,目睹“阿七”横尸街头,一根筷从尾部直灌头顶,一击毙命,几乎撬开它青色坚硬的壳。

“你不要总是大惊小怪。”先教训苏北,再利落地抽出“阿七”体内凶器,连同它一起扔进垃圾桶。

仿佛世上从来没有阿七。

吴振邦提前在码头等,他手心出汗,仍然紧张。倒不是因为陆慎,坦白说,陆慎即便老谋深算但仍在预期范围,而阮唯的反应已经超出想象。

这世上不到最后一刻,没人分得清究竟谁是人,谁是鬼。

游艇靠岸,康榕第一个出现,接下来则是陆慎,侧身扶着阮唯慢慢下船。

吴振邦即刻迎上去,堆着笑说:“陆先生,阮小姐,早上好。”

陆慎依旧客道,“早上好,不好意思让吴律师久等了。”

“不不不,我也是刚到。”又看阮唯,见她笑盈盈心情颇佳,没等他开口她已经熟稔地招呼说:“吴叔叔怎么不叫我小唯了?好见外啊。”

吴振邦暗自握拳,表面和善依然,点头说:“阮小姐已经长大啦,不好再喊小名。”一笔带过,抓紧时间转话题,下一句对陆慎说,相比之下他更安全,“陆先生,给银行的证明文件已经准备好,可以省去图章环节。”

“好。”陆慎握紧阮唯的手,转过身正对她,“股东大会十点开,我不能陪你一起去银行,康榕会尽力照顾你,十二点我们一起吃午饭,嗯?”

她先瘪嘴,尔后又笑,难得主动抱他,头靠在他肩上,依依不舍,“七叔……”

“怎么了?”他的声线也变温柔,是冲开蜜糖的温开水。

阮唯瓦声瓦气地说:“怎么办,我好像刚从监狱里放出来,对外面的人和事都感到害怕,我现在就想回去。”

陆慎轻拍她后背,像在哄孩子,“我只离开你两个钟头,你先一步去餐厅等我,无聊就让康榕带你回我办公室,那里有消遣。”

“什么消遣?拼图吗?”

陆慎失笑,“对,拼图。”

“七叔……”

“好了,很多人在看,别再撒娇,不然我们两个都要迟到。”

她这才抬起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那你早点来接我。”

“放心。”他拧住双眉,深深看她最后一眼。

阮唯到上车前仍牵住他的手,似囚徒对宗主的爱,畸形却虔诚。

等她上车,又变另外一张脸,冷得像冰。

吴振邦有先见之明,先挑副驾驶座位,留下康榕坐她右手边,尴尬地扭过头看风景。

车到半途,阮唯突然发问:“吴律师,手续都已经办妥了?”

吴振邦答:“阮小姐放心,都已经办妥了,只需要你本人到场,在文件上签字即可。”

“吴律师做事很周到嘛。”

“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

话到此处就该及时收尾,但没料到她转而对康榕说:“康特助,你们的钱都花得很值啊。”

康榕显然没料到会轮到自己,一愣神,舌头也打结,“啊?啊,是是是,确实物超所值。”

她却又不接话了,只看着他笑,笑得他后背发凉,不明所以。

好在中汇银行西港分行就在中心区,路程不远,进门就有值班经理迎上来,标准化的笑脸接待她,“阮小姐,吴律师,二位早上好,负责保险箱业务的同事已经在会客室等,两位跟我来。”

吴振邦点点头,跟在经理身后离开大堂到另一侧vip室,他与对接的保险箱业务经理核对签名,证件,及阮唯真人照片与签名。

作为事件主角阮唯,始终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像一尊漂亮精致的布偶,任人摆布。

康榕靠墙站着,从斜角方向观察她瘦削背影,一时出神,等她回过头才惊觉,差一点手滑让新机落地。

他慌乱地对着她笑,她却转过头看银行经理,“都确认好了吗?”

“好了,阮小姐请跟我来。”又安排剩余人等,“两位稍等,程序很便捷,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吴振邦道:“慢慢来,今早就办这一件事,没有任何问题。”

阮唯随即站起来,跟在经理身后走向银行金库。

经历替她找出三一零一号保险箱,并留足个人时间给她。

但她看都不愿意多看,拿出内装的文件袋便向外走,到会客室直接递给康榕,“任务完成,你可以回去交差了,康特助。”

吴振邦捏一把汗,康榕也将文件袋收进包里,长舒一口气,似乎所有事都终于告一段落。

“咚咚咚——”门没关,有人礼貌性敲门。

稍顿,门后让出一位高挑干练的短发女士,第一眼落在阮唯身上,冲过来就抱住她,康榕都没来得及拦。

“阿阮,我还以为你死了,在和静妍商量给你烧个帅哥呢!没想到你又出现,还……还穿成这样?你从前都走性冷淡风格唉,现在怎么穿少女风?”

“廖小姐,廖小姐。”康榕终于知道责任在何处,上前企图把廖佳琪从阮唯身上摘下来,“阮小姐大病初愈,受不起你乌拉乌拉火车头一样的碎嘴攻击。”

廖佳琪一把甩开他,仍然横在阮唯身前,回头猛瞪他,“关你什么事?我又不在陆慎手下做事,干嘛听你的?”骂完继续去烦阮唯,“你怎么都不看我的?你从前都说全世界你最爱我,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你再这么冷漠,我的心都要碎了。”

“对不起……”阮唯低下头,避开她的眼睛。

“你说什么?”

康榕看不下去,拔高声音提她答,“阮小姐因为车祸暂时性失忆,她不记得你是谁。廖小姐,能暂时放过病人吗?”

廖佳琪哪里理他,她只专注于阮唯,“不可能吧?失忆?这太夸张了吧?是不是他们给你吃错药了?”

康榕拉不下脸来和女人动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吴振邦冷眼旁观等着看戏,最终仍由阮唯安抚焦躁得廖佳琪,“我真的……中间有一段记忆非常模糊,对廖小姐你也不太有印象。”见她着急,少不了补一句,“不过我们可以找个地方慢慢聊,我相信如果我们曾经是朋友的话,一定能慢慢想起来。”

“不是朋友。”廖佳琪看着她,坚定地说,“是很好很好的,一辈子的朋友。”

仿佛在教堂宣读誓言。

而康榕知道内情,忍不住嗤之以鼻。

他眼里,女人的友谊总是相对廉价,可以因为一瓶香水一只皮包聊成无话不谈的密友,也可以因为一个眼神一句话而分道扬镳。

到底大多数人看不起女性,因此就连她们的感情也必须低人一等。

廖佳琪要计划找一间咖啡厅私聊,康榕也紧跟在后。她厌烦至极,转过头就教训他,“你跟着我们干什么?你现在应该去找力佳总部找陆先生,还要记得保护好你这个过世八十年的公文包。”她顺带抬手敲一敲他的公文包,甚是鄙夷,“拿人钱做人事,你多拖延一分钟,大江就多怀疑你老板一分,你自己看着办。”

“你闭嘴吧你!”康榕急得要去捂她的嘴,匆忙看一眼阮唯,发觉她正抬头看电视屏社会新闻,这才稍稍放心,但仍没忘猛瞪廖佳琪,“你不说话还能多活两年!”

“要你管?三寸钉。”她一百七十三公分,穿高跟鞋需低头看康榕。

虽然康特助业已长足一百七十公分及格线,但男女之间比身高,总是男人吃亏。

“我懒得跟你吵!”又是好男不跟女斗的论调,康榕灰溜溜跑去和阮唯解释,“阮小姐,时间来不及,我要先走一步,司机就在门外等,你和廖小姐在附近逛一逛,会议结束陆生就会联系你。”

“嗯。”她口气淡淡,并没有任何不舍或介怀。

康榕最后警告廖佳琪,“阮小姐暂时交给你,你不要给我搞事啊。”

“神经病,谁要搞你的事?”翻个白眼,全是不屑。

再留下一句“去去就回”,康榕便灰溜溜跑走。

廖佳琪挽住阮唯手臂就要往外走,没料到阮唯突然喊停,“廖小姐,可不可以麻烦你陪我一起去医院?我想先看看外公。”

“医院?没问题呀。”她几乎是半托半拉地护着阮唯,“不要说医院啦,刀山火海都陪你去。”

室外阳光正好,暖暖照在一对久别重逢的姐妹淘身上,带着浮云也许久未见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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