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幸来到我家是在那天晚上。

门铃响起,开门一看,小幸正站在门外。她还穿着制服,左腕上戴着我送给她的手表,右手提着一个纸袋,很旧,上面全是褶皱。

“袋子破了。”

她没有看我。就像看到什么大得离谱的东西一样,她的视线没有焦点,只是空虚地睁大了眼睛。

“袋子……”

小幸无视迷惑的我,向我逼近。

“都怪你。”

我完全不明白她的话。

“都怪你袋子才破了。”

她突然将纸袋递向我。我抱着莫名的不安向里窥视。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个蝴蝶形状的胸针。小幸将纸袋推到我的胸前。照片上有三个人,站在中间的是小时候的小幸。在她右侧的是她妈妈。左侧是一个没见过的瘦瘦的男人。两个人像是从两侧保护小幸的笑容一样站着,他们自己也十分温柔地在微笑。

“爸爸和妈妈。”

我抬起头。

“我十岁生日时他们给我的胸针。妈妈挑选、爸爸买的。”

她想要说什么?到底怎么了?袋子破了又是怎么回事?——我再一次看向袋子。她说是因为我才破了的。可是我从来没看过这个袋子,况且这个袋子也并没有哪个地方破了。

“就是破了。”

她又开始说我无法理解的话。接下来她猛然冲过来,将冰冷的嘴唇贴在了我的嘴唇上。她双手抓住我的衬衫,用尽全力把我拉向她的身边。我的口中她温润的舌头粗暴地跃动着。由于她过于用力,不知是谁的唇破了,血的味道和唾液混在一起。我呼吸着小幸的呼吸,体会到一种类似恐怖的感觉。

突然,小幸像是将我扔下一般收回了身子。

“这个给你。”

她两眼含满泪水,唇上沾着血。她用手去擦拭,白皙的手被鲜血染红了。

“再见了。”

留下最后一句话,她转过身,后背还是和平常一样挺拔。门缓缓地晃动,遮断了我的视线。我想追,但是在河边听到的小幸的叫声,那尖锐的悲鸣声将我的两脚冰封在了地上。我和自己的怯弱斗争着,呆立在玄关。——直到回想起刚才亲眼看到的那不自然的一幕为止。

“血……”

为什么没有注意到?

小幸手上沾染的血量。

她的嘴上并没有那么多血,不可能将手染得通红。那是——她手上的血并不是她自己的。

不知从哪儿传来警车的声音。不止一辆。两辆、三辆,或者更多。

我冲出玄关飞奔在夜晚的路上。天空仿佛在积蓄一场雪一样摇摇欲坠。寒冷的空气充满肺部,矩形的窗灯在视野里左右摇摆。小幸家门前,警车并排停在那里。红色的警灯断断续续地照亮周围,仿佛这一带化成一个被紧逼的心脏在紧张跳动一样。小幸在那里。在门前站着。她两只胳膊垂在身边,挺直了背和身穿制服的警官面对面站着。在她身旁,是一个趴在地上哭叫的女人。是小幸的妈妈。数名警官涌进玄关。后面又出现了新的红灯。一辆救护车从我身边经过,停在了警车的旁边。救护人员口中说着什么进入玄关。在他们和警官们之间的简短对话中,我听见了“菜刀”这个词。担架从屋里面被抬出来,上面躺着一个罩着床单的身体。

被红灯照亮的小幸转向我这边。看到我,她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不过她的脸很快消失在了来来往往的救护人员和警官之间。那最后的一道剪影中她已经不再看我。她被一个警官带着,上了警车。那位警官和周围的另一位警官简短地交谈了几句然后滑进了驾驶座。几秒之后警车就驶上了夜路。在拐弯的时候,透过车窗,小幸的脸闪现了一下。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的身影永远地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的手中是小幸给我的纸袋。

——把整个世界装进去也可以——

我现在才发觉。

——如果将来你有困难,我来帮你——

那是小幸的话。

——填的可以——

她用几乎要被风吹走般的声音说。

——我来帮你——

在纷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以及红色的灯光下,我茫然地看着小幸留下的纸袋。纸袋的里面被翻在了外面。小幸将纸袋翻转,因为内侧装载的都是她幸福的回忆。不,不是内侧,对她来说,内侧就是这个世界。现实的一切,包括她自己,都被她封在了纸袋里。

这样一来,被封闭的世界外侧就是幸福地笑着的自己。小幸一直在这个毫无慈悲的世界外侧。和爸爸妈妈站在一起微笑着。她就是这样活下来的。不这样就无法生存。

但是袋子破了。是我弄破的。从看不见的裂口中流出现实,而为了和这极端冷酷的现实对立,她握起了冰冷的刀。

——再见了——

从我家离开时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我看见在河边第一次和我说话时的她。看见在强风中露出笑脸的她。感觉到和她肩并肩的温暖。闻到她头发的香味。小幸努力地听我讲虫子的事,和我一起看红蜻蜒。我模仿老师,她笑弯了腰。

呜咽像拳头般涌上来。我抱着小幸的纸袋跪在地上。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怎么做才算正确。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明白我能够做什么。周围的大人都将目光投向我,又暖昧地移开了视线,悄然从我身边离开。在人群中,我无法止住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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