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视线都追随着她的目光。

谋杀犯试探地笑着,目光在屋里乱窜,最后落在让·居依·波伏瓦身上。他正站在通往厨房的门口,唯一的出路被堵住了。

“你?”克莱拉问,声音几乎难以听见,“你杀死了莉莲?”

丹尼斯·福廷转过身来面对着克莱拉。

“莉莲·戴森罪有应得。唯一让人奇怪的是怎么没人早点拧断她的脖子。”

奥利维耶、加布里和苏珊从他身边挪开,往房间的另一侧移去。画廊老板站起来,看着他们,中间隔着一条鸿沟。

只有加马什神态自若。不像其他人,他没有躲避,仍然安坐在福廷的对面。

“莉莲去找你道了歉,是吧?”探长说道,仿佛在与一位令人兴奋的客人友好地交谈。

福廷盯着他,最后点点头,坐了回去。

“她甚至都没有预约,直接来到了画廊,说她对不起我,曾经在评论里那么恶毒地攻击了我。”

福廷停下来,整理着思绪。

“对不起。”他引用道,每说一个字就伸出一根手指,“我对你画作的评论很残忍。”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14个字。她以为这就扯平了。你们见过她的评论吗?”

加马什点点头,“我这里有,但我不会读出来。”

福廷看着他的眼睛,“嗯,至少要谢谢你这么做。我甚至记不住她具体的措辞,但我知道,那感觉就像是在我的胸脯上捆了一颗炸弹,然后引爆了。更糟的是,在我的画展上,她一直不停地在和我说话,没法更友好了,说她多么多么喜欢我的作品。我自信满满地以为周六《新闻报》上的评论会热情洋溢。我等了一周,整整一个星期,几乎夜夜难眠。我通知了所有的家人和朋友。”

福廷停下来,再次整理思绪。灯光闪烁着,屋里物体的影子时长时短。彼得和克莱拉已经从橱柜里拿出了蜡烛,放在房间四周,以防断电。

外面,暴风雨再次掀起。群山后闪电劈开,最后落在了三松镇。

雨打在了玻璃窗上。

“评论终于出现了。坏这个词不足以形容它,简直是场灾难。恶毒,充满嘲讽。她取笑我所创作的东西。我的作品也许称不上才华横溢,但我刚刚起步,尽了最大努力。而她,把自己的高跟鞋踩在上面,使劲地碾踏着。不仅仅是羞辱。如果只是这样,我或许还能恢复过来。可是她甚至说服了我自己,那就是我根本毫无天赋。她扼杀了最好的自我。”

丹尼斯·福廷停止了颤抖。他一动也不动,似乎停止了呼吸,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村庄的绿地上,一道巨大的闪电亮起,紧接着一声霹雳,整个农舍似乎摇摇欲坠。每个人都跳了起来,除了加马什。倾盆大雨泻在玻璃窗上,仿佛要求进到屋子里来。外面,狂风肆虐,撼动着大树,撕裂着它们。又一道闪电闪过,枫树和白杨树上一些新生的枝叶被扯断了,在草地上翻滚着。

在村子的中央,三棵巨大的松树顶部摇曳着,迎接着旋风。

客人们相互看着,眼睛圆瞪。等待着,倾听着。等待着那撕裂、撞击和崩塌。

“我不再画画了。”福廷说,提高声音来盖过周围的噪音。他是屋内唯一似乎不在意或者没有注意到暴风雨的人。

“但办画廊成就了你一番辉煌的事业。”克莱拉说,试着不去注意外面发生的一切,“你取得了巨大成功。”

“而你却毁掉了我。”福廷说道。

暴风雨好像就在头顶上。彼得点亮了蜡烛和油灯,因为电灯一直在闪。亮了灭,灭了亮。

然而,克莱拉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盯着丹尼斯·福廷。

“我告诉了每个人,与你毁约是因为你的画太差劲了,他们都相信了我,直到现代艺术博物馆决定给你办个人画展。老天,个人画展。这让我显得像个傻瓜。我失去了所有的可信度。我除了名声之外一无所有,而你却夺走了它。”

“这就是你为什么在这里杀了莉莲?”克莱拉问,“在我家的花园里?”

“当人们想起你的画展时,”他说,瞪着她,“我希望他们能想起你家花园里的那具尸体。我希望你也能记住。只要想起你的个人画展,就想起莉莲,死了的莉莲。”

他瞪着面前众人的面孔。而大家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什么腐臭的东西,渣滓。

灯又闪了起来,随即暗下去。电压不足。灯光努力维持着,大家都能感受到其压力。

最后,终于灭了。

陪伴他们的,只是摇曳的烛光。

没人说话。大家都在等待着,看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更可怕的事情。他们能够听到狂风鞭打着树的声音,还有雨拍打在窗户和屋顶的声音。

然而,加马什的眼睛却始终盯在丹尼斯·福廷的身上。

“如果你那么恨我,那为什么要来参加我在博物馆的画展?”克莱拉问。

福廷转向加马什,“你能猜出来吗?”

“为了道歉。”加马什回答。

福廷笑了,“莉莲走了之后,我的怒火慢慢地平息下来。我陷入了思考。”

“如何复仇?”

“致命的一击。”福廷说。

“这是充满了仇恨的计划。”加马什说。

“如果是,也是莉莲自找的。”福廷说,“她自己制造了这只怪兽,如果它转而袭击她,她也不应该感到意外。但是,你知道,她很意外。”

“你怎么知道莉莲认识我?”克莱拉问。

“她告诉我的。告诉我她正在干些什么。到处向人们道歉。她说曾在蒙特利尔的电话簿里找过你,但没找到。她问我是否听说过你。”

“你是怎么说的?”

他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

“开始我说不认识。但她走了之后,我又想了很久。然后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关于你画展的事情。她的反应足够让我欣慰了。她听到这个消息一点也不高兴。”

他那卑劣的笑容蔓延到了眼睛里。

“魁北克的美术界是个小圈子,我听说你们要在预展后开个派对,尽管,当然,我并没有受到邀请。我告诉了莉莲,建议她这是个向你道歉的好机会。她考虑了几天,最后还是给我回了电话,希望知道详情。”

“但你有个问题。”探长说,“你以前来过三松镇,因此给莉莲指路并不成问题。你知道她也愿意不请自来,但你也需要在场。这样的话,你就需要受到合理的邀请。但你和克莱拉的关系并不好。”

“不错,但莉莲启发了我。”福廷看着克莱拉,“我知道如果我向你道歉,你肯定会接受的。这也是为什么你在美术界没法成功的原因。没有胆量,没有骨气。我知道如果我要求参加派对,恳求你,你就会同意。但没用得着我恳求,你邀请了我。”

福廷摇摇头,“我的意思,说实话,我对你不仁不义,而你呢,不仅宽恕了我,甚至还邀请我上你家来?你应该有点脑子,克莱拉。人们会利用你的,如果你不够小心的话。”

克莱拉瞪着他,但没有说话。

又一个霹雳摇动着房子,仿佛风暴一下子蹦起来,增强了好几倍,却被困在了山谷里。

客厅让人感觉很私密,古老,就好像旧罪被揭露了。烛光摇曳不定,笼罩着人们和家具,把一切变成古怪的影像映在墙上,仿佛他们身后还有一群躲在暗处的倾听者。

“你怎么知道是我杀了莉莲?”福廷问加马什。

“话说到底,其实很简单。”加马什回答,“这个人肯定以前来过村子。他不仅知道如何找到三松镇,还知道哪个是克莱拉的家。如果说莉莲只是偶然被杀死在克莱拉家的花园,那似乎太过巧合。不,肯定是经过事先谋划的。那么如果是经过谋划的,目的又何在呢?把莉莲杀死在花园里能够伤害两个人。莉莲,当然是其中之一,另外一个就是克莱拉。而参加派对的人很多都是嫌疑人。其他一些认识莉莲的人,可能也希望她死。这也解释了谋杀犯对时间的把握。谋杀犯肯定是美术圈子里的某个人,既认识克莱拉和莉莲,也知道三松镇。”

探长迎住福廷闪闪发光的眼睛。

“你。”

“如果你想在我这里找到忏悔,那是不可能的。她是个该死的女巫。”

加马什点点头,“我知道。但她也在往好的方向努力。她道歉的方式也许你并不喜欢,但我认为她真的对所做的事情感到很抱歉。”

“你来试试宽恕毁掉你一生的人?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来吧,给我上上课,讲讲什么是宽恕。”

“如果这就是宽恕的标准,那我来给你上上课。”

每个人的视线都转向发出声音的黑暗角落,那里只有一个人的轮廓。一个古怪的女人,穿着很不搭配的衣服。

“她是个天才,”苏珊轻声低语,虽然外面嘈杂,却仍能听得到,“创作艺术就像她的生理功能。我做到了宽恕。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有人回答。

“不是为了莉莲,而是为了我自己。我紧紧地抓着这伤痛不放,悉心照料,喂养着它,让它生长,直到最后它几乎吞噬了我。而最后,我希望拥有的东西却不是痛苦。”

暴风雨似乎渐渐退出山谷,慢慢地笨拙前行,向着另外一个目的地。

“而是在阳光下的,”加马什探长说,“安宁之地。”

苏珊微笑着点点头,“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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