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玻璃门每回打开了,进来的都是焦虑、伤痛、同生死只一线之悬的人。

一个昂藏七尺的男人对躺在担架上严重烧伤的女童絮絮叨叨地埋怨:

“为什么要玩火呢?他们为什么不走出来呢?为什么妈妈要熟睡呢?她一向易醒。为什么阿强又不走呢?阿强跑得好快的呀。为什么他们会烧到呢?为什么……”

女童顽皮玩火,引致火灾,结果母亲弟妹全葬身灾场,只捡回她一条命,不致灭门,但年幼的她要承担沉重的过错。父亲不忍苛责,但一切已不可回头。

在医院急诊室外,当值护士潘秀敏惯常听到人们反反复复诉说一些无聊、幼稚、沉痛的话。无力再挽,说了等于没说。

再强壮的人,一家之主,富豪权贵,也只能任由眼泪淌下来,捶心骂死者“为什么不走出来呢?”。

天天见尽几十回的生离死别,大多是天灾人祸。大家都说急诊室的医生和护士没什么同情心,全木着一张脸,公事公办。

潘秀敏冷静地登记,准备仪器、药物。医生、部门主管还有四五人都在进行抢救工作,白布帘一拉,那神色灰败的父亲坐在外面双手掩面,没有人理会。

她并非没有恻隐之心,她只是没有时间。呜呜的救护车声又由远而近,这回是个把孩子生了“一半”的女人。

师姐嚷:

“让开让开!已经生了!”

周遭一大摊血和水。婴儿安详地睡着,他还连着胎盘,助产士为他消毒,套上脐带扣,预备剪脐带和抹身。潘秀敏又忙着为疲倦痛楚的妈妈打一支助子宫收缩的针药,并整理入院手续做文件。母子平安。但现场狼藉不堪。

把全部功夫做妥,才发现身旁一直站着个呆若木鸡、半点忙也帮不上、双手抱着一大袋纸尿片的男人。惊魂甫定。

他嗫嚅地问:

“尿片……有用么?”

潘秀敏淡笑:在危难的生产关头,男人和尿片都是多余的,而且是天真的。

她说:

“你快跟着她上产房吧。”

“哦!”男人听话。

她望着他的背影,和那一大袋纸尿片。

在这个“分流站”,瞬息万变,她是一个过客——不,所有人都是她的过客。

在这个寒流袭港,晚上气温跌至十度以下。

根据经验,很多年迈的哮喘病患者,特别是街头露宿的瘾君子,最易有生命危险。

有一回,当值的警员协助把一名五十多岁的已冻僵的男尸推进。穿一件鲜黄色的风衣,足踏一双红带“人”字拖鞋,无鞋无袜只卷薄毡。他身体扭曲、僵硬,不但屈膝欲起,还紧握双拳傍在腰间,似待出拳想空际命运还击,又似抱肩取暖未及。曙光还没出现,他已大去,残留一个充满动感和色彩的定格。

潘秀敏是在那个晚上认识军装警员郑志勇的。

她还为他分析,何以死者是“笑脸”——因为渴死、哮喘死、冻死的人,肌肉僵化,上唇只好往上一缩,所以微露笑意,不能自控。似乎很开心。

郑志勇苦笑:

“真是黑色幽默。”

她道:

“对,你这种笑法最神似。”

此后,潘秀敏经由郑志勇延入的个案,都是车祸、打劫、伤亡、暴力袭击、夫妇殴斗、虐儿、非礼强奸、自杀……人生似是由这些事件组成。医院的急诊室不外靠上述个案充实。日子过去,连男女之间微妙的感情也无新意,所有的刺激已是寻常。

潘秀敏时间不一定就配合到郑志勇当值的时间,只有这点,才有间中“巧遇”的喜悦。

——忽然有一天。

急诊室来了一位奇怪的稀客。

郑志勇说他是在该区一个商场附近抽筋晕倒,于是市民拨电报警,由警员及救护员白扯送院。在途中,他醒过来。

但他一直这样叫:

“喵喵——喵——喵喵——”

这个一度晕倒的男人,还不是以手作爪,护在胸前,并不断挣扎,姿态奇怪。

潘秀敏接收了这个“病人”,照常帮他作初步检查,也打算量血压。但他受惊,不肯合作,却又无法说话。

郑志勇说:“我好想在哪儿见过他!”

一时又想不起。

男人衣衫上有渍子,似血渍,也有些是褐色的,还沾着些毛。

这人没人相伴,只好由郑志勇在他身上搜索证件登记。找到身份证,也找到回乡证。

“喵喵——喵喵——”

他仍是不停怪声乱叫。尖寒而凄厉。

男人叫伍健康。三十三岁。

因他失控抓人,医生下令先注射镇静剂。

郑志勇根据身份证号码,向警方追查资料。“分流站”中,同事们也议论纷纷。

大家都没见过此等怪异悬疑之事——也许大惊小怪,那只是个神经汉。

半小时之后,赫然知悉,伍健康近日涉及一宗罕有的案件。

这个脸色红润,五官剽悍,身材健硕但毫无病症,长得还算顺眼的司机伍健康,上月在裁判署承认亮相控罪,被判罚两千元。

郑志勇恍然:

“难怪,嘴脸很熟。他的照片见过报。”

——他是一个吃猫的男人。

那日,警员接报,有人在住宅天井,架起一个炭炉,烧灼一直已死去的猫。警员调查时,发现一只约五岁大雌性唐猫的尸体,头及四只爪已被斩去,肠脏已清除。雌猫已怀孕,腹中有两只幼猫之胚胎。

天井现场还有一只已杀好的鸡以及一盘蛇肉。被捕男子向警员力称:

“那不是猫,只是兔。”

但“龙虎凤”证据确凿,他“指猫为兔”实属狡辩。以违反“猫狗条例”第二十二条——非法宰杀家猫作为食用入罪。

案件已结束了,罚款也缴清了,这样的新闻只是报章上的花边。

——但这个“病人”,一直在床上“喵喵——喵喵——”地乱叫了一夜。

他身上的血渍,经化验知是动物的血。其他的是酱料,也有酒。

医生奇怪地发现他的瞳孔有异,须作观察,吩咐护士留意变化,马上报告。

值夜的护士都说,病房中常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有人喊痛,有人自责,有人不想活,也有死者的至亲在“招魂”,总没有比这“猫叫”更难听。好像肚子中有成千上万的猫要自喉头涌出来。

第二天是潘秀敏的休息日,但她很好奇,忍不住又回到房间里打听。

原来下午警方召了他的两名友人来医院协助调查。伍健康不能把他俩认出,仍是:

“喵喵——喵——喵喵——”

姓金的友人道:

“我们男人,‘冬不藏精,逢春必瘟’,当然及时进补。我们只是间中相约道内地吃野味吧。我同他是‘酒肉朋友’。”

姓李的道:

“我们都吃三蛇五蛇、鹿鞭鹿茸鹿尾巴、水边、鸵鸟、蛤蚧、果子狸、穿山甲、黄底龟——但阿康,他连猫头鹰也不好,独沽一味,只吃猫!”

伍健康对猫“情有独钟”,他吃铁板猫扒、乌豆山猫煲、清炖猫肉、红烧、煎炸、炆蒸、白灼、挂炉、生扣、火锅、切片、炒丝、剁馅……以酱爆之、以椒盐炒之、以卤水腌之、以八宝扒之、以红酒烩之、以淮杞炖之、一麻辣调制……还有一炉共冶绝不浪费的整窝猫杂汤。

总之,伍健康是一名吃猫专家。

潘秀敏问:

“病人的瞳孔在白天是否眯成一线?”

“才怪,一日三变。光线不强不弱还好好的,夜里昏黑中,瞳孔开放得像个小圆球。大白天太阳足,又缩成一条线,好敏感。”

当伍健康望向潘秀敏时,她暗暗打了个寒噤,怕他吧爪子贲张伸张她。幸好他缓缓地,把眼睛闭上。

她走近一点,他忽然打了个哈欠。

即使在白天,哈欠打得很慢很长很懒。嘴巴张得大大的,舌头也伸出来卷动。之后又舔了一阵手指。

折腾了好一阵,便要睡了。

伍健康睡觉的时候,好像特别宝贝的耳朵,把耳朵挤在手下面,一方面保护好,一方面又好似提高警觉,一旦有什么声音,他侧耳细听,未几又继续睡觉。

护士说:

“他什么东西都不吃。”

潘秀敏笑:

“不知现在这个样子,还吃不吃猫?”

一想,不对,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看着蜷着身子枕耳而睡的一个男人,长得好眉好貌,但胡楂子又出来了,脏兮兮的。生人勿近。

为什么伍健康有吃猫的特殊癖好?他是否又有其他涉嫌的罪行?案中有案?

第三天,郑志勇作为怪异行为目击者,联同一位心理专家、一位探员,和一个女人,来探望他,并作进一步调查。

女人叫嘉芙莲,Catherine,是一位卡拉OK的伴唱女郎。

伍健康亦未能把她认出。看来病情实在严重,他只对着她和其他人:

“喵喵——喵喵——”

嘉芙莲承认她大半年前,在旺角砵兰街一家卡拉OK夜总会认识伍。自此他常去捧场,并买钟邀她出外“谈心”,每次“谈心”后都出手阔绰,且痴情地说要结婚。在她身上大概已花上十多万元了。

伍健康对她真是好。

他是个司机,还是租车的。最近的士牌价炒高了,车主要加租,相对而言,收入便大减。他再勤力开工,亦有点吃紧。

女人不是他什么人,当然没心思体谅。毕竟她也近三十了。她骗伍健康二十四。

嘉芙莲说:

“我们出来做,交易都是你情我愿。阿康只是个司机,如何做人世?几个月前,我告诉他想给乡下的老母医病,问他借三万元,他一口答应,给我一张期票。”

但那期票一星期后还是被银行“弹票”,不对兑现。可见他临急张罗不到现钞存进去。面目无光。

嘉芙莲悻悻然:

“他只是充阔佬!我在他面前把退票撕掉,叫他以后不要来找我。”

她不肯同他上床,次次都坚称:

“‘大姨妈’来了。”

逼他心死。

据姐妹说:

“阿Cat乘机飞掉他。他没文化,身腥口臭,只得个样子,有什么用?无钱,就唔啱嘴型。”

伍健康的身家花光了,女人也跑了——女人叫阿Cat,事件露倪端。

她的姐妹还道,阿Cat最迷亚视新闻报告员邓景辉。她宴睡迟起。为了邓景辉,一定尽量爬起来看新闻。一个不关心时事的女公关,她见尽男人,也有自己心仪的偶像。

一比之下,不文的伍健康不但矮了一截,还丑上十倍。

有时他也看看新闻,误触亚视,马上转台看无线。男人是有尊严的。

伍健康无奈地自惭形秽。他的良心她当狗肺,而他半生连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一晚,一只“自来猫”闯进他的斗室中。当他收工回家,打开铁闸大门,一头黑色的短毛流浪猫突窜入,并躲在他床底瑟缩。爱Cat及猫的“失恋”者,并没即时驱赶,让它借宿一宵。

在黑暗中,他试图伸手入床底,轻轻抚摸它颈背,小猫柔顺地任他鱼肉。

翌晨,他预备了一些热牛奶,把猫引出来吃早餐。

小猫一见他,即时撒了一泡恶臭的尿。把牛奶碟抓翻,不肯吃!

伍健康忽地省起,在阿Cat放他飞机之际,说过一句话:

“阿康,你省省吧,那么穷酸鄙俗,你是‘捞猫都唔食’。”

他怒火如焚,发狂地要捉住那只“自来猫”。猫也发狂地要逃出他的魔掌,不想就留。人猫追逐大战,把他斗室弄得一塌糊涂,布满猫毛、猫蚤,和梅花脚印。

这头小猫行走江湖,很凶恶,它把伍健康的手背、虎口、脸……全抓伤,并狠狠地咬其左腿不放,血流遍地,衣衫尽湿。

在他狼狈地惨叫时,猫扬长而去,不再回头。他很寂寞,跌至谷底。

伍健康招待了它一夜,又用应吃食,赔上鲜血,最后还得送院检验和打“疯狗针”——他连一只身世飘零的小猫也征服不了。

一个失败的、被拒绝的、身心受伤的男人因爱生恨,从此走上与猫势不两立的不归路。恨不得全吃进肚子中。

在香港吃猫犯法,但他认识货柜车司机,宰好的肥美家猫、野猫、豹猫、波斯猫,只消用保鲜纸包裹,再用胶袋装好,放入沙煲中,往返深圳罗湖关口,非常方便。

惠州、江门、珠海、广州、顺德、随时可吃。各家食肆的炮制手法皆有特色。伍健康在短短数月间,已是华南地区之

“猫杀手”。

若一时兴起,又没工夫北上,他可以偷。

第一次偷猫,是用一个大麻包袋。得手后,他诚惶诚恐地开始“谋杀”,这个背叛他的女人,这头伤害他的禽兽,他把猫连麻袋扔入水桶,加盖,任由它“自行溺毙”——心突突、突突地跳……

抹干两滴泪,他像宰一只鸡那样宰猫,并斩件,以马蹄、竹蔗、姜片……去臊清炖,味甜汤鲜。

有了第一次,事情就畅顺多了。

据街坊说,附近原常有八至十只流浪猫出没,但近月已不见踪影,当然包括那凶悍的小黑猫在内,不在话下。

他宰猫的方法也越来越精彩和高明了。

有时用水淹,有时煲了一煲沸水,把肥猫扔进去,两分钟后揭盖:最省力。

生宰固然保持鲜味,火炙则易去毛。

——加入不是上回炭烧是想回四溢,令邻居起疑,他的报复行动一时亦不易曝光。

潘秀敏下班时时清晨,她洗发洗澡,全身消毒。

父亲窸窣地撑着起床。自中风后,他左边身子有点不便,但也可以勉强活动,就是吃力些。母亲在她十一岁时离开,同另一个男人去了新加坡。

潘秀敏搀扶父亲上厕所,她只觉她四周全是病人,全是分手的男女,不幸的家庭。千篇一律,要非常意外,才遇上一个吃猫吃出故事来的男人。

她问:

“爸,你吃过猫么?”

他含糊地说:

“当然吃过。吃猫补,滋阴助阳。”

“猫肉什么味道?”

“甘甘的,有点酸,有点甜。”

“但以现代科学及医学观点来看,所有肉类的营养成分也不过是蛋白质吧,猫肉和野味也是——你不会明白这个的。”

“我们信中医。”父亲嘀咕,“猫肉治失眠、风湿痛、毒疮、手心出汗、淋巴结核……就是治不好我,否则多贵也吃。中国人都说‘老猫嫩狗’,不能错,‘老狗嫩猫儿,食四冇人知’。”

见他又长篇大论说偏方,潘秀敏不耐烦。她上班下班都得谈医说病。她下个结论:

“幸好那时马上送你进急诊室,否则你今天说不出这么多话来。”

父亲静了一下。

后来道:

“常年在急诊室,来往的都是苦口苦面老病死伤,哪有拍拖?”

又问:

“认到好男仔吗?”

她说:

“识道业不让你知。你好啰嗦。”

一屋只有两个人,他说:

“你自己拿主意。”

潘秀敏平静无事,面不改容。

“根本就没有。”

她想,如果是郑志勇,到头来又是急诊室中的一对。如果不是他,目下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人。要志同道合也不易。

郑志勇约潘秀敏出来吃饭。她有点开心。

他俩什么没见过?身经百战,哪像你我般,容易发慌,手忙脚乱?

去吃韩国烤肉,肉汁四溅,右眼都钻进头发中。有人吃猪牛羊,有人吃猫。

“伍健康现在的情况如何?”

“他已转院,转到精神专科。”潘秀敏说,“他‘喵喵——喵喵——’地又叫了三天,医生束手无策。”

郑志勇问:

“是精神病吗?”

“但凡医学上不能解释的邪异之事,都是精神科医生和护士的责任。”

“我再爆些猛料你知……”

郑志勇告诉她,伍健康在出事当晚,伤了惠州一间个体户吃猫,他们用最古老的秘方。伍兴致勃勃地参与了“盛会”。乐不可支。

首先,他们用一个大缸,盛满石灰,然后把三头大肥猫投进去,在它们血气运行强力挣扎逃生时,马上灌入开水,于是石灰遇水“烧”起来。由于产生大量气体,侵蚀猫身,猫都脱得一干二净,不必在花费工夫整治了。猫血留在内脏,呈沸腾状,猫肉便像玉一般,洁白、晶莹、通透——这猫宴,弄出来味道鲜美,比嫩鸡更胜十倍。

据说猫临死前,瞪了伍健康一眼。他却向它们冷笑,撇撇嘴:

“喵喵——”

潘秀敏笑:

“你真本事。”

又道:

“专诚爆料我知道,要不要报答?”

郑志勇得意地说:

“不用谢我。我要报答一位师姐是真。”

“什么?”

“是另一个环头的,听说了这怪事,便帮我打探。她内地有线。”

潘秀敏若无其事:

“原来有本事的不是你。”

他看看手表。她问:

“赶时间?”

“不是说报答吗?约了她们一班人道卡拉OK。”

“我不知道你喜欢唱歌。”

她不知的,多着呢。遂好奇:

“拿手的饮歌是哪首?”

“哪里有饮歌?”郑志勇竟然有点不好意思,“都是伴人唱。”

哦,那就是男女合唱的情歌了。

他叮嘱:

“如果伍健康有什么进展,或恶化,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一定!”

“一定。”潘秀敏又想:他在说“我们”。

郑志勇呷掉一碗萝卜汤,又把啤酒喝光,斜睨一下手表。潘秀敏赶他:

“我很识趣的,你先走吧。这顿由我来请。快走快走。”

他兴高采烈地赴约了。

她付账。侍应循例送她香口胶。她把纸剥了,嚼起来。一阵薄荷的清香令她忘记了吃过什么浓浊的肉。

出来,吸一口清新空气,又过去了。

晚上,潘秀敏当值。比较清闲,刚无聊地望向自动玻璃门,它打开了。

门外有紧急讯息,由另一位军装警员和CID传来:

一个男人把变心的女友约出来,说是同她最后一次做爱,之后各行各路。女友勉强答应了。谁知他做完了,用一把新买的牛肉刀,把来不及穿上衣服的女友狂斩二十多刀。

他按着她的头,刀斩下去,杀、杀、杀……她裸着身体,跪在地上呼号哀求,求他念在想好一场。他把她手臂拗断,继续狂乱劈……

刀锋崩缺不成形,骨头也全暴露出来。

男人之后自二十六楼跳下,手脚折断。由于脸直拍下地面,故五官全扁,如平贴在一张纸上,颜色嵌入肌肤,完全没有凹凸立体感——简直是帧斑斓的彩色相片。

所有人忙得透不过气来。

潘秀敏忘掉了因被女人拒绝,终于变成了一只禽兽的伍健康。忘掉了郑志勇,忘掉了自己。训练有素,处变不惊。

血淋淋的物体已抬进来——

广播急CAll:

“梁医生,张医生,请即到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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