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良三自宿醉中迷糊地醒过来。原来已昏睡了一天。昨夜到今夜,之前呢?到过哪儿?头疼欲裂。

翻翻口袋找香烟,有个扒窃回来的钱包,还剩下一千元,其他的已花光。对了,在大阪不夜城,阪急东通商店街……

这个小混混,跌跌撞撞地跑进厕所,先撒了一泡尿。踢开几天没洗的酸臭衣物,把头脸伸进水龙头下冲洗一番。

这才稍微回复神志。

正待刮胡子渣,往镜中一瞧。

——咦?

眼睛出毛病了?是嗑药的副作用吧?妈的,义男这小子老是给次品。见了非揍一顿。还说是兄弟,前天还借了他五千元。

良三定睛再望向镜子。

伸手抹抹水汽,用力抹,在用毛巾擦擦擦。如果镜子有皮肤,早已擦得出血了。

镜子没有皮肤——而高桥良三赫然发现:他只有皮肤!

他只有一层皮肤。他的脸一片空白,五官完全消失,只剩下“一张脸”。

“吓?发生了什么事?我的眼睛呢?鼻子呢?嘴巴呢?它们不见了!救命!”

他摸索自己的脸,没有凹凸,没有孔洞,也没有应有的器官,就如一张呗橡皮擦掉一切内容的白纸……

“为什么?为什么?”

他跌坐在马桶上,痛苦地想想想,用尽全身力气回忆,究竟这是一个噩梦,抑或是一场变故?

得罪了谁?被诅咒?屋里有鬼?自己瞎了?第四度空间?……

什么因由?

他开始想起前一天晚的事情。没有什么特别。

睡到华灯初上,如前跑到地铁站火车站一带找寻猎物。运气不错,偷了个钱包,大概有一万多元。

然后去了弹子房,又吃了顿烤肉,喝了不少酒。

在一家快餐店露天座位喝咖啡,手机响了,菊子说那该死的东西提早来了,她今晚“不方便”。

良三呷一口咖啡,见到商店街对面的马路上,鲜嫩的粉红色。

短直头发,皮肤滑不溜手的“女学生”形象。她穿一件粉红色T恤,迷彩牛仔裤,球鞋,在摆摊。

阪急东通商店街夜来有很多小摊子,卖唱、摆卖银手镯、铁线花、小玩具。也有为人看相算命占卜的江湖术士,孤清地点一盏灯,等待失意的人前来问津。

女孩在干爽沟渠旁占个空位,摆两张小红折椅,屁股大一点的都坐不了。身畔有一堆非常高校感觉的颜色笔,“无良印品”的盒子铁罐,旁边有个背囊,下课后兼职找外快似的,开始她的街头小生意——

“似颜绘”。

她很安静,一直垂头不语,偶有搭讪者,都是年轻男生,但最后也没光顾,只瞄瞄地上展示的人像画便走了。

高桥良三有点酒意,女友又失约,无聊得很,起了歪念,过去戏弄她。

他坐下来,问:

“给我画像,多少钱?”

女孩指指地上的卡纸,写着:

“Youchoosetheprice.”

“我不懂洋文。”他装傻,“你得客人翻译一下。”

“你认为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啊哈!”他笑,“有这样的事?我‘认为’?”

良三心念一转,便道:

“好,你来画我吧,画得像,才可称‘似颜绘’——”

“不像不收钱。如果还不错,你自定价格好了。我只是赚点钱交学费。”

女孩望定良三,然后摊开画质用心地画像。每次抬头望他,他就变一个表情,捣蛋似的。

“先生。”她道,“你不要乱动呀。”

在这龙蛇虎狼混杂的地头,她如一只小白兔。一些人的操行表上盖满黑猪,一些则盖满小白兔。小白兔与黑猪是永远不会相遇的。

良三待她画完,拈来一看,左看右看,故意显得十分不满:

“说什么‘似颜’?一点也不似,糟透了!”

女孩有点无辜、无措:

“画的就是你呀。”

“那么差,没一分像我——我才不肯给钱呢,你补贴给我还差不多,累我白白做了半晚,哼!”

尽情地践踏,连路人也好奇围观,看热闹,还附和地嘲弄一番,良三得意了:

“我自定的价格就是——零!不过如果你肯陪我一晚,大概也值三千元的,总好过坐在街头闷热等客吧。”

女孩受辱,又羞又急,几乎哭了。她抢回那张画纸,用橡皮擦用力把五官擦掉,擦成一片空白,以免大家取笑。

头垂得更低。

她无奈,还道歉:

“先生,对不起,我画工不精。这张画送你吧。”

“免费?不要白不要。”

把画纸随便折起来,放在口袋中,扬长而去:

“哈哈哈!”

他常常这样欺凌弱小,发泄情绪,又不必理会他人感受——真是免费娱乐,也让路人开心一场。

……

他自马桶上弹起,马上把画纸搜寻出来,就是它!

画中人的脸一片空白,五官完全消失——同现在镜中所见的人,是一模一样的“似颜绘”。邪门。

找她去!

这是唯一的出路。

高桥良三戴上大大的口罩,遮盖他一张白脸,渔夫帽还扯得低低的,再架一双墨镜。多么帅气又神秘的装扮。

他坐到同一家露天咖啡座,面对当日女孩摆摊的马路。

等。

等。

苦苦等了又等。

已经很多晚了。他的担忧变成恐惧,女孩从此不再出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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