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转回身看过去,静静地看了那身影片刻,“你引我来,却连面都不愿与我相见,只是为了这个?”

良妃听了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臣妾不敢奢求皇上饶了八阿哥,只求皇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倘若八阿哥真的犯了死罪,请皇上即刻将其正法。倘若其中有所冤屈,人死了——是不能复生的。”

康熙冷笑一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其中有冤屈?你就这么了解你的儿子?”

良妃顿了顿,据实答道:“八阿哥自小不在臣妾身边长大,臣妾不了解他,但臣妾了解皇上,皇上处理国事虽然井井有条,可是处理家事却常常为感情所牵绊。”

“不要装出一副很了解朕的样子,”康熙语带苦涩之意,又说道:“你若是真的了解朕,当初也不会……知不知道这些年,朕……”

“皇上!”良妃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说道:“用茶吧,茶都凉了。”

康熙心中一片冰凉之意,却是越发地恼怒起来,端起茶杯扬手就向着那张挡了良妃身影的宣纸泼了过去,怒道:“你不见朕的人,朕也不喝你的茶,朕下的决定朕自有主张,不需要旁人多言。”

说完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

晴川与李德全还等在宫门之外,见康熙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两人都是一惊,不敢言语,忙跟在康熙身后回了乾清宫。

一到乾清宫,康熙便把自己关入了殿内,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李德全再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冲着晴川念道:“这都进去好几个时辰了,不肯吃东西也不让人入内,急死人了。”

晴川不知道良妃是怎样求的康熙,会叫他如此震怒,可眼下八阿哥还押在宗人府里,她再没有时间耽搁了,不管里面多危险,她都要去试一试。晴川思量片刻,叫小厨房准备了一盘烤肉端了出来,与李德全说道:“皇上总是这样不吃不喝的不是办法,不如叫奴婢进去试试吧!”

李德全看着晴川,有些迟疑。

晴川便劝道:“李谙达若是答应,大不了死个奴婢,不然万一皇上有什么差池,乾清宫谁能担待?”

李德全被她劝得心动,最后终于点了点头,放了晴川进去。

晴川端了盘子,小心地迈入了殿内,还没走得两步,就听得康熙寒声说道:“朕不是说了吗?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晴川腿有些止不住地打颤,却仍是故作镇定地将烤肉端了过去,放到了康熙的书案一头,恭声说道:“回皇上的话,奴婢爱惜生命,不敢有轻生的妄念,之所以敢放肆,一来知道皇上是仁君圣君,不会滥杀无辜,二来皇上身系国家安危,奴婢虽然只是个小女子,也希望能帮天下苍生看顾皇上的龙体。”

康熙听了沉默片刻,看了看盘中的烤肉,有些意外,“烤肉?”

晴川忙说道:“奴婢看皇上胃口不太好,估计吃什么都没味道,忽然想起跟皇上一起烤肉的情景,觉得皇上或许能尝几口。”

她是有心叫康熙记起那日在南苑时与八阿哥一同烤肉畅谈时的场景,所以才这样说,康熙听了果然沉默了片刻,忽地问道:“你和老八交情非浅?”

晴川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又听康熙语气平淡地问道:“承乾宫门口的那个龙纹是你弄的吧?”

晴川虽还不知自己是哪里漏了马脚,可却知此事不能抵赖,忙跪下了,坦然承认道:“雕虫小技,有污皇上法眼,还请皇上治罪。”

康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只是淡淡地说道:“你把百花蜜画在墙上引蚂蚁,确实是一个好法子,可是你知不知道这百花蜜在宫中只有乾清宫才有?而乾清宫能为八阿哥玩这些花样的只有你。”

晴川恍然大悟,忙说道:“奴婢该死。”

便听得康熙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人一辈子能够钟情于另一个人,为他生为他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晴川意外地抬头,见康熙静静地坐着,面上有些恍惚之色,不知思绪已经转到了哪里。

“皇上?皇上?”

康熙轻轻地冲她摆了摆手:“下去吧。”

晴川还想替八阿哥求情,忙又张口道:“八阿哥……”

“下去!”康熙冷声说道。

晴川不敢再说,只得无奈地退了出去,刚到门外,李德全便迎了上来,担心地问道:“怎么样?皇上没有为难你吧?”

晴川也有些想不明白康熙的态度,摇了摇头,又问李德全道:“李谙达,你觉得皇上会收回杀八阿哥的圣旨吗?”

李德全叹口气,“天威难测,谁知道呢?”

可历史上八阿哥不是康熙处死的啊,晴川没法和李德全说出这个理由,想了想,只好说道:“可是虎毒不食子……”

李德全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帝王家的父子关系又怎能以平常论之?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晴川却不肯离开,坚持道:“不,我不想睡,我想留在这儿守夜,等皇上改变主意。”

李德全也知道晴川与八阿哥关系匪浅,闻言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好吧,成全你吧。不过别在门口挡着,省的叫皇上见了发火。”

晴川点了点头,走到廊下的一个角落里,抱着坐了下来,望着夜空暗暗祈祷道:老天爷,请你保佑八阿哥能够平安度过此劫。

她昨日里自从听到康熙要处死八阿哥的消息之后便一直替他奔波着,心神更是紧张焦虑,昨夜里更是辗转反侧地一夜未眠,此时再熬着精力便有些不济,只撑到了后半夜便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已是大天地亮。

晴川心中一惊,急忙起身向殿内而去,康熙已是去上朝了,她胡乱地抓了留守的小顺子,急急地问道:“皇上昨儿夜里有没有下过什么旨意?”

小顺子摇了摇头,答道:“皇上一大早就去太和殿上朝了,没有下任何旨意。”

晴川心中一时惊慌无比,再顾不上许多,提了裙子就向宗人府方向跑了去。到那里一问,却是说八阿哥一大早就被人押走了。她一下子傻住了,在宗人府外愣愣地站了许久,这才低声喃喃道:“他就这样死了?真的就这样死了?”

那个从太子别苑的水塘中将她救起,却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骂她轻浮的人,那个轻笑着戏耍她的人,那个与她一同烤肉的人,那个在火场之上将她救出的人……就真的这样死了?

晴川心神有些恍惚,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住处,只觉得心中憋闷的十分难受,可是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就这样呆愣愣地坐了半天,她才沉默地起身,坐在桌边叠了许多的小纸元宝,剪了些纸铜钱,然后取了屋里的铜盆,拿了火烛,独自往御花园而去。

挽月正好从储秀宫里当值回来,远远地看到晴川一个人低着头进了御花园,她心中一动,忙悄悄地在后面尾随了上去,就见晴川找了处隐秘的地方,蹲下身来捣鼓着什么。挽月蹑手蹑脚地走上前一看,见晴川竟然在铜盆里烧着纸钱,上前一脚便将铜盆踢到了一旁,叫道:“晴川,你好大的胆啊,居然敢在宫里烧纸钱,你不想活了吗?”

晴川刚哭过了八阿哥,眼圈还有些红,被挽月吓了一跳,嗫嚅道:“我……我只是……纪念一下亲人,没别的意思……”

挽月却是冷笑道:“纪念亲人……我告诉你,这天下是爱新觉罗的天下,皇宫里只能供奉爱新觉罗家的人,连皇后娘娘都不许为娘家人烧纸钱,你这个小小的宫女居然敢无视宫规。走,跟我去见总管大人。我倒要看看,这次还有谁能包庇你?”

晴川知道挽月说的是实情,心中一惊,忙向挽月说好话道:“挽月,你先别着急,有话好好说。”

挽月一直对晴川多有嫉妒,现如今好容易逮到了她的错处,如何肯放,只拉着她向外走。两人正拉扯间,忽听得有人冷声说道:“放开她。”

晴川与挽月两人俱是一愣,齐齐转头看了过去,就见八阿哥冷着脸站在石子路上,目光微寒地看着挽月,重复道:“放开晴川。”

挽月一惊,吓得忙松开了手,跪倒在地上,“八阿哥。”

晴川却仍是有些愣,抬头看了看八阿哥,又低头去找他的影子,树影摇曳之中,倒是有个模糊的人影。她犹自不信,又抬了头去看八阿哥,然后又低头去寻他的影子。见她如此模样,八阿哥却是忍不住先笑了,问道:“看出来了吗?我是人是鬼?”

晴川这才确定了八阿哥没死,不由得喜极而泣,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那边挽月生怕八阿哥再受晴川蛊惑,急忙指了晴川向八阿哥告状道:“八阿哥,你看看这个贱人,她居然敢在宫里为她自己的亲人烧纸钱,你说我是不是该把她……”

八阿哥没理会她,只走到晴川面前站定,看着她问道:“这两天你一直在想法救我,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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