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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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渐渐谈到太后出逃前后的情形了。

回想老宫女谈这些事的时候,多半是在1948年的冬天。那时正是雨雪凄厉、鸡鸣不已的关键时刻。傅作义的兵多半撤进城来了,解放军试炮的炮弹已经落到东单广场上。满街是兵。我的家也被波及到了。一个国民党军当官的闯进院来,说他的家眷要住我租来的闲房,因为孩子到外婆家去了,冬天有房空着。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我的嘴皮子没有枪杆子硬,《诗经》上不是早就说过吗,“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据传说,鸠的粪有恶臭,拉在鹊巢里,鹊怕臭只好躲开罢了。我没处可躲,唯一的办法是紧闭窗门、蛰伏在屋子里。我的病明显恶化了,百无聊赖,就想起该请老宫女给讲讲太后去西安的事。

老宫女委婉地拒绝了。用她自己的话讲:“我自从13岁进宫,像鸟装进笼子一样,只要出了神武门,东西南北全不清楚,我怎么配讲老太后去西安的事。当时坐在蒲笼车里——蒲笼车是东北话,车帮上两边各有两个槽,把一丈多长的竹板子弄成弓形,放在槽里搭成架,用芦铺在架上,外形像罗锅桥桥洞似的棚。既可以遮阴避雨,平时又可通风。出逃的时候,我们下人坐的就是这种车。身底下铺的又少,浑身长满了痱子,衣服全臭了,头发根下成片的痱毒,坐一天车摇得骨头节全是酥的。反正我也想开了,什么也不问,车拉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昏天黑地过了两个多月,我能说什么呀!”她像倒了核桃车似的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套。我说:“您仔细想想,分阶段地想,就会想起来的。譬如出逃以前,逃跑的早晨,第一天的路上,初次外宿,或者路上的特殊情况,自己印象最深的事情,都是谈话的好资料。只要是您看到的事,都可以说说。”她不言语了,半天仰起脸来说:“成本大套的我可不会说,只能说我知道的一星半点儿。”我说:“那就很可贵了。”于是她断断续续地给我谈了以下的这些事情。

珍妃死在西行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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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是在光绪二十六年,即庚子年七月二十一日(1900年8月15日)的早晨,也就是俗话说——闹义和团的那一年。”老宫女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虽然这事已经过了40多年,大致我还能记得。

“我记得,头一天,那是七月二十日的下午,睡醒午觉的时候。——我相信记得很清楚。老太后在屋子里睡午觉,宫里静悄悄的,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出逃的迹象。这天正巧是我当差。

“我还要絮叨几句。这一年是我第二次回到宫里来,太后对我格外开恩,所以我特别小心,不争宠,不拔尖,死心塌地伺候老太后。宫里变样了,春苓子、小翠已经离开宫了,老伙伴只剩下小娟子。小娟子不知替我说了多少好话,老太后才点头让我回宫来,当然不是她一个人的力量,所以我对小娟子也特别感激。说句实在话,我心甘情愿听小娟子的调遣,因为她聪明、直爽,没有歪心眼。那时她是宫里的大拿(掌事儿的),我是她的副手。

“在宫里头我们只知道脚尖前的一点小事,其他大事丝毫也不知道。老太后有好多天不到园子里去了,和往常不大一样。到二十日前两三天,听小太监告诉我们,得力的太监在顺贞门里,御花园两边,都扛着枪戒备起来了。问为什么,说也不说。我们也风闻外头闹二毛子(教民),但谁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小娟子暗地里嘱咐我,这几天要格外留神,看老太后整天板着脸,一丝笑容也没有,嘴角向左边歪得更厉害了,这是心里头憋着气的象征,不定几时爆炸。当侍女的,都提心吊胆,小心侍侯,免得碰到点子上自找倒霉。

“那一天下午,我和往常一样,陪侍在寝宫里,背靠寝宫的西墙坐在金砖的地上,面对着门口。这是侍寝的规矩。老太后头朝西睡,我离老太后的龙也就只有二尺远。在老太后寝宫里当差是不许没有人样子的,要恭恭敬敬地盘着腿,眯着眼,伸着耳朵,凝神屏气地倾听着帐子里的声音。……

“突然,老太后坐起来了,撩开帐子。平常撩帐子的事是侍女干的,今天很意外,吓了我一跳。我赶紧拍暗号,招呼其他的人。老太后匆匆洗完脸,烟也没吸,一杯奉上的水镇菠萝也没吃,一声没吩咐,迳自走出了乐寿堂(这是宫里的乐寿堂,在外东路,是老太后当时居住的地方,不是颐和园的乐寿堂),就往北走。我匆忙地跟着。我心里有点发毛,急忙暗地里去通知小娟子。小娟子也跑来了,我们跟随太后走到西廊子中间,老太后说:“你们不用伺候。”这是老太后午睡醒来的第一句话。我们眼看着老太后自个往北走,快下台阶的时候,见有个太监请跪安,和老太后说话。这个太监也没陪着老太后走,他背向着我们,瞧着老太后单身进了颐和轩。

“农历七月的天气,午后闷热闷热的,大约有半个多时辰,老太后由颐和轩出来了,铁青着脸皮,一句话也不说。我们是在廊子上迎老太后回来的。

“其实,就在这一天,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老太后赐死了珍妃,她让人把珍妃推到颐和轩后边井里去了。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晚上便有人偷偷地传说。后来虽然知道了,我们更不敢多说一句话。

“我所知道的事就是这些。

“时间悄悄地流逝,人世不断地喧腾,经过改朝换代,到了民国初年,我们说话都没有什么忌讳的时候,有一年正月,崔玉贵到我家来串门,闲谈起这件事,他还有些愤愤不平,说老太后对他亏心,耍鬼花样。现在我把当时崔玉贵和我说话的情况,大致给描绘一下。也不见得全是原话了,让我慢慢地想,慢慢地说。

“崔玉贵,我们叫他崔回事的,不称崔总管,免得和李莲英李总管之名重复。他在辛丑回銮以后,被撵出宫,一直住在鼓楼后边一个庙里。庙里住着好多出宫的太监。他觉得在这里住着方便,不受拘束。这也就是崔玉贵为人还不错的明证——他当过二总管,如果当初他亏待了太监,决不敢在这里住,舌头底下压死人,大家伙骂也把他骂跑了,可他能在太监堆里住下去,足见他的人缘是很好的。他一直没有家眷,过着单身生活,所以也没有牵挂。经常的活动是起早贪黑地练武,摔打(锻炼)自己的身子。

“我那时住在北池子孟公府,梳头刘的后人住在奶子府中间,桂公爷(桂祥,老太后的娘家兄弟)住在大方家胡同西口里头。崔玉贵是桂公爷的干儿子,也就是隆裕皇后的干兄弟,所以他在宫里很红,因为有桂公爷做靠山。按太监的行话说,叫钻桂公爷的裤裆。他到桂公爷家来来往往,要经过我们两家门口。民国以来,崔玉贵是个恋旧的人,过年过节都到桂公爷家里照个面,虽然桂公爷不在世了,但他不愿意落下个‘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的话柄。为了表示不忘旧,他常常是先直接到桂公爷家去,由大方家胡同出来时就遛达遛达。他是练武的人,不爱坐车。他顺路先到奶子府刘家,歇歇腿儿,就来到我家,这是他必经之路。也常在我家吃便饭,他和老刘(刘太监,老宫女的‘丈夫’)从前都一起伺候过光绪爷(戊戌前,老太后派崔去监视过光绪),又都是冀南的小同乡(崔是河间人,刘是宁晋人),人不亲土亲,再说,同是一个笼子里出来的,坐在一起也有话说。他饭量大,嘴馋,又是北方人,爱吃山东菜,40多岁的人了,一大盘红烧海参小膀蹄,吃得盘光碗净,,然后抹抹嘴唇,笑着说‘我又可以三天不吃饭了。’接茬跟老刘拉起乡谈来,说‘咱们冀南不是有句俗话吗,叫吃一席,饱一集,一集是五天,我说三天还说少了呢!’老刘说,‘您当过寿膳房总管,什么好的没吃过。’他说,‘那时吃着揪心,这时吃着舒心。’

珍妃死在西行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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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爽快人,办事讲究干净利索,也有些抢阳斗胜的味儿,好逞能露脸。当时在宫里年纪又轻,所以宫里的小太监背后管他叫小罗成。但他是个阳面上的人,绝不使阴损坏。因此太监都怕他,但不提防他。他也比较有骨气。他和李莲英面和心不和,自从被撵出宫以后,他从没求过李莲英。就是他的徒弟,有名的小德张,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在隆裕时代红得发紫,他也从不张口。用他自己的话说,‘时运不济,抱着胳臂一忍,谁也不求’,很有冀南人的倔劲。他常到后门桥估衣店里去喝茶。这家估衣店是专收买宫里东西的,掌柜的把他当圣人看待,但他从来也不花他们的钱。从后门桥往东南,不太远,就是大佛寺,荣寿公主的府就在那儿,内里熟人很多,但他从不登她的门儿。

“他好打扮成武教师爷模样。正月到我家来,头上戴一顶海龙拔针的软胎帽子,毛茸茸的活像蒙古猎人。一瞧就知道是大内的东西。海龙是比水獭还要大的海兽,皮毛比水獭不知要高贵多少倍。这种海兽不到大雪以后皮毛上不长银针,必须到了节气,银针才长出来。厚厚的油黑发亮的绒毛,长出一层三寸来长像雪一样的银针,只有海参崴进贡,别处是没有的,宫里叫‘(崴)子货’。他穿着黑缎团龙暗花的马褂,前胸后背各是一副团龙,不到民国是不许穿的,两寸高的紫貂领子,俗话说‘金顶朝珠挂紫貂’,过去不是入过翰林院的人,是不许穿紫貂的。领子向外微微地翻着,一大片毛露在外头,这叫出锋的领子。衬着一件深湖色的木机春绸的皮袍,应时当令的银狐嗉筒子,前后摆襟清清楚楚地露着圆圆的狐肷。银狐嗉是银狐脖子底下的毛,狐狸身上以这儿的毛最长,但又最轻。狐狸前腋下有两个旋涡,也是毛最厚最好看的地方,割下来做成像钱一样的圆圈,这叫做狐肷。穿狐嗉并不算多高贵,穿狐嗉而带狐肷,那穿狐皮衣服就算到家了。他下身是玄色春绸棉裤,裤脚往后一抿,用两根蓝飘带一系,脚底下一双两道梁的满帮云头的粉底大缎子棉鞋。往上身一看,很神气,往下身一看,很匪气,这大概也足可以代表崔玉贵的为人了吧。他常常自嘲地说:‘我是猴坐金銮殿,把我摆多高贵的地位,也不会是人样子。’穿着王爷的打扮,摇摇摆摆在大街上步行,这在北京城崔玉贵可能是独一份了。

“崔玉贵也确实是好样的:将近50岁的人了,腰不塌,背不驼,脸膛红扑扑的,两个太阳穴鼓着,跟其他的太监就是不一样。他常在嘴边上的话:‘我活着就活个痛快!’别的太监到40岁开外早成了弯勾大虾米啦。他对自己管得很严,不吸烟不喝酒,左手经常握着一个浅红玛瑙的鼻烟壶,右手拇指上套着个翡翠搬指(也写作班指,原八旗勇士拉硬弓时特意用皮套把拇指保护起来,以后成为武士特殊装饰)。他说:‘用这搬指管着我,免得我右手管闲事。’练武的人能管住自己的手,是很不容易的。

“我在这里再添几句闲话。当太监的妻子是很不容易的,因为太监心毒,没度量,嫉心最强,又心眼多,而且尽歪心眼。老刘平常绝不让我跟男人说话,更不许我上街,也不许我走亲戚串街坊。我就像在盒子里生活一样,只有崔玉贵来了,我们能坐在一起谈谈话。一来是他知道我们底细,二来老刘佩服他。我们俩都尊敬地管他叫崔大叔,他也大马金刀地管我叫侄媳妇。就这样,我们谈起了老太后出走前后的事。

“他愤愤地把鼻烟壶往桌子上一拍,说:‘老太后亏心。那时候累得我脚不沾地。外头闹二毛子,第一件事是把护卫内宫的事交给我了。我黑夜白天得不到觉睡,万一有了疏忽,我是掉脑袋的罪。第二件事,我是内廷回事的头儿,外头又乱糟糟,一天叫起(召见大臣)不知有多少遍。外头军机处的事,我要奏上去,里头的话我要传出去,我又是老太后的耳朵,又是老太后的嘴,里里外外地跑,一件事砸了锅,脑袋就得搬家,越忙越得沉住气,一个人能多大的精气神?七月二十日那天中午,我想乘着老太后传膳的机会,传完膳老太后有片刻嗽口吸烟的时间,就在这时候请膳牌子最合适(膳牌子是在太后或皇上吃饭时,军机处的牌子上写好请求进见的人名,由内廷总管用盘子盛好呈上,听凭太后、皇上安排见谁不见谁)。牌子是薄薄的竹片,约五寸多长,三分之一用绿漆漆了顶部,三分之二用粉涂白了,写上请求进见的官职。也俗称绿头牌子。这是我细心的地方,当着老太后的面把膳牌请走,心明眼亮,免得有麻烦。这是我份内的差事,我特别小心。就在这时候,老太后吩咐

我,说要在未正时刻召见珍妃,让她在颐和轩候驾,派我去传旨。’说到这,崔玉贵激动起来了,高喉咙大嗓门地嚷着。

“‘我就犯嘀咕了,召见妃子例来是两个人的差事,单独一个人不能领妃子出宫,这是宫廷的规矩。我想应该找一个人陪着,免得出错。乐寿堂这片地方,派差事的事归陈全福管,我虽然奉了懿旨,但水大也不能漫过船去,我应该找陈全福商量一下。陈全福毕竟是个老当差的,有经验,他对我说:这差事既然吩咐您一个人办,您就不要敲锣打鼓,但又不能没规矩,现在在颐和轩管事的是王德环,您可以约他一块去,名正言顺,因为老太后点了颐和轩的名了,将来也有话说。我想他说的在理。

珍妃死在西行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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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祺阁北头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名东北三所,正门一直关着。上边有内务府的十字封条,人进出走西边的腰子门。我们去的时候,门也关着,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我们敲开了门,告诉守门的一个老太监,请珍小主接旨。

“‘这里就是所谓的冷宫。我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也是这辈子最末一回。后来我跟多年的老太监打听,东北三所和南三所,这都是明朝奶母养老的地方。奶母有了功,老了,不忍打发出去,就在这些地方住,并不荒凉。珍妃住北房三间最西头的屋子,屋门由外倒锁着,窗户有一扇是活的,吃饭、洗脸都是由下人从窗户递进去,同下人不许交谈。没人交谈,这是最苦闷的事。吃的是普通下人的饭。一天有两次倒马桶。由两个老太监轮流监视,这两个老太监无疑都是老太后的人。最苦的是遇到节日、忌日、初一、十五,老太监还要奉旨申斥,这是由老太监代表老太后,列数珍妃的罪过,指着鼻子、脸申斥,让珍妃跪在地下敬听,指定申斥是在吃午饭的时间举行。申斥完了以后,珍妃必须向上叩首谢恩。这是最严厉的家法了。别人都在愉快地过节日,而她却在受折磨。试想,在吃饭以前,跪着听完申斥,还要磕头谢恩,这能吃得下饭吗?珍妃在接旨以前,是不愿意蓬头垢面见我们的,必须给她留下一段梳理工夫。由东北三所出来,经一段路才能到颐和轩。我在前边引路,王德环在后边伺候。我们伺候主子向例不许走甬路中间,一前一后在甬路旁边走。小主一个人走在甬路中间,一张清水脸儿,头上两把头摘去了两边的络子,淡青色的绸子长旗袍,脚底下是普通的墨绿色的缎鞋(不许穿莲花底),这是一幅戴罪的妃嫔的装束。她始终一言不发,大概她也很清楚,等待她的不会是什么幸运的事

“‘到了颐和轩,老太后已经端坐在那里了。我进前请跪安复旨,说珍小主奉旨到。我用眼一瞧,颐和轩里一个侍女也没有,空落落的只有老太后一个人坐在那里,我很奇怪。

“‘珍小主进前叩头,道吉祥,完了,就一直跪在地下,低头听训。这时屋子静得掉地下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楚。

“‘老太后直截了当地说:“洋人要打进城里来了。外头乱糟糟,谁也保不定怎么样,万一受到了污辱,那就丢尽了皇家的脸,也对不起列祖列宗,你应当明白。”话说得很坚决。老太后下巴扬着,眼连瞧也不瞧珍妃,静等回话。

“‘珍妃愣了一下’说:“我明白,不曾给祖宗丢人。”

“‘太后说:“你年轻,容易惹事!我们要避一避,带你走不方便。”

“‘珍妃说:“您可以避一避,可以留皇上坐镇京师,维持大局。”

“‘就这几句话戳了老太后的心窝子了,老太后马上把脸一翻,大声呵斥说:“你死在临头,还敢胡说。”

“‘珍妃说:“我没有应死的罪!”

“‘老太后说:“不管你有罪没罪,也得死!”

“‘珍妃说:“我要见皇上一面。皇上没让我死!”

“‘太后说:“皇上也救不了你。把她扔到井里头去。来人哪!”

“‘就这样,我和王德环一起连揪带推,把珍妃推到贞顺门内的井里。珍妃自始至终嚷着要见皇上!最后大声喊:“皇上,来世再报恩啦!”

“‘我敢说,这是老太后深思熟虑要除掉珍妃,并不是在逃跑前,心慌意乱,匆匆忙忙,一生气,下令把她推下井的。

“‘我不会忘掉那一段事,那是我一生经历的最惨的一段往事。回想过去,很佩服25岁的珍妃,说出话来比刀子都锋利,死在临头,一点也不打颤——“我罪不该死!”“皇上没让我死!”“你们爱逃跑不逃跑,但皇帝不应该跑!”——这三句话说得多在理,噎得老太后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只能耍蛮。在冷宫里待了三年之久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了不起。

“‘你们知道,我是提前由西安回来的。把老太后迎回宫里来,不到三天,老太后就把我撵出宫来了。老太后说,她当时并没有把珍妃推到井里的心,只在气头上说,不听话就把她扔到井里去,是崔玉贵逞能硬把珍妃扔下去的,所以看见崔就生气、伤心。因此她把我硬撵出宫来。后来桂公爷说,哪个庙里没有屈死鬼呢!听了这话,我还能说什么呢?自从西安回来后,老太后对洋人就变了脾气了,不是当初见了洋人,让洋人硬磕头的时候了,而是学会了见了洋人的公使夫人笑着脸,拉拉手了。把珍妃推到井里的事,洋人是都知道的,为了转转面子,就将罪扣在我的头上了。这就是老太后亏心的地方。说她亏心并没有说她对我狠心,到底还留我一条小命,如果要拿我抵偿,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想起来,我也后怕。自从离开宫以后,再也不敢沾宫的边,我怕把小命搭上。听桂公爷说,撵我出宫,是荣寿公主给出的主意,这个主更不好惹。’崔玉贵的话就说到这儿。

慈禧接见外国公使夫人“在逃亡的路上,我看到了光绪,眼睛像死羊一样,呆呆的。”

听完了老宫女叙说珍妃遇害的事,不禁使我低头长叹。珍妃所以在冷宫里忍辱等了三年,无非是盼望光绪好起来,自己也跟着好起来,“但愿天家千万岁,此身何必恨长门”,只求光绪能好,在冷宫里忍几年也算不了什么!当双方困难时期,彼此隔离,“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和光绪的心情,是很容易理解的。但在老太后那样的凶狠压迫下,光绪又怎能好起来呢?只能喟叹“朕还不如汉献帝”罢了(光绪在瀛台被困时,看《三国演义》自己嗟叹的话)。做了30年的皇帝,连自己唯一知心的女人都庇护不了,“噤若寒蝉”,死了爱妃问都不敢问一声,也真让人可怜了。过去唐朝李商隐曾讥讽唐明皇说:“可怜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玄宗当了40多年的皇上,到后来被迫在马嵬坡让杨玉环自缢身亡,还不如莫愁嫁到卢家能够白头偕老。这虽与光绪的性质完全不同,但可以说是殊途同归吧!遥想当年,“小乔初嫁了”,到光绪身边,备受恩宠,也曾经发过这样的痴问:“皇上这样地对待我,不怕别人猜忌我吗?”光绪很自负地说:“我是皇上,谁又敢把你怎么样呢?”(见德龄《光绪秘记》)单纯的光绪把一切估计得太简单了,这正像搞戊戌变法一样,对政局的估计太简单,可怜只落得在逃亡路上用纸画个大乌龟,写上袁世凯的名字,粘在墙上,以筷子当箭,射上几箭,然后取下剪碎以泄忿罢了。堂堂天子,万般无奈。(见吴永《庚子西狩丛谈》)我们对清代宫廷的事,不可能十分了了,珍妃井但大致可以推想得出来:当时宫里后妃论聪明才智,有政治头脑的,可以说非珍妃莫属了,将来宠擅六宫,是绝对无疑的。但与老太后政见不合,留下此人,终成祸患,一有机会非置之死地不可。俗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预先砍去光绪的左右手,免得慈悲生祸患,到将来树叶落在树底下,后悔也就来不及了。老太后对这件事是预谋已久的。我赞成崔玉贵的话,“绝不是临跑前仓促之间的举动”。如果说因为珍妃年轻貌美,怕招惹是非,丢了皇家的体面,那么庆亲王的女儿四格格,比珍妃还年轻,也是出名的漂亮,也可以说是金枝玉叶吧,为什么带着她跑到西安呢?前后一对比,老太后的心事是昭然若揭的。过去看小说,看到宋太祖这样的一段事:大将曹彬奉命兵伐江南,江南小朝廷李煜赶紧派使臣来问原因,并说:“我们没有礼貌不周的地方呀,为什么兴兵讨伐我们呢?”赵匡胤很直率地说:“大丈夫榻旁岂容他人鼾睡。”(《宋史》、《新五代史》记李煜遣使奉表求朝廷缓师,宋廷“不报”“不答”)这大概就是珍妃致死的原因吧!——历史是容许人联想的。

出逃前狠心剪下两管长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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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来,收拾收拾屋子,静等着医生来打针。闷极无聊,于是就又拾起旧话来。一个久病在床的人,面对着60多岁的老妪,不听她的口罗嗦又能听什么呢!

她慢声细语地说:“提起庚子年七月的事,好像做场梦一样,既清清楚楚,又糊里糊涂。逃亡路上,谁坐在什么地方吃饭,谁怎样洗脸,一合眼仿佛在眼前,可是细想想,又模糊不清了。所以只能照我记住的说,当然是隔二跳三地不成系统了。我说话又不会半路插杠子,总要由头慢慢地顺蔓摸瓜,您听起来也许嫌口罗嗦。”

我沉静地听着,这时是无须多话的。

“还是由宫里的情况说起吧。可以这样说吧,戊戌以前那几年,老太后主要是在园子里过,万寿节以后才回到宫里过个年。这时冬令季节,一来园子里没有什么可玩的,二来因为园子里冷。北京风多,园子里旷,更显得风大,所以才回到宫里住。戊戌以后,事情多,也就是半个月住在园子,半个月住在宫里了。

“宫里的生活是单调的,除去了早朝叫起儿,回来,后妃们觐见,有时听听小戏等,其余就是老太后随意遛弯儿了。

“夏天,晚膳传过以后,太阳还有余辉,太后要饭后遛弯儿,这差不多是定例。遛弯儿的气派很大,可以说是陪侍的人全部出动。皇后、小主、格格们都陪着,有时同治的瑜皇贵妃、晋皇贵妃也来陪侍。黑压压的一队人,不下四五十个。远远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太监担着的铜茶炊,息肩在御花园钦安殿前的月台上,听候吩咐;紧跟在后边的是抬龙椅的人,要事先准备好老太后的座位,所以要先行一步。这时老太后安闲地走来了,在甬路中间,左右是皇后、皇贵妃、格格们陪侍着,瑾小主只能尾随在后面。八个提炉的侍女在两旁护卫着,她们手提着炉,像提着灯笼似的,里边袅袅地飞出一缕藏香的清香味来。再后是我们贴身的丫头,有的捧着水烟袋,有的托着槟榔盒。老太后饭后爱含槟榔的,说它消食化滞。接着是几个捧果盒的侍女,后面随着挑食盒的太监,果盒、食盒里是冰镇甜碗子和西瓜、甜瓜之类的东西。在队伍的行列里,还有说书的老太监,上下衣着整洁,很儒雅地随着。最后是两个太监掮着二人掮的软舆,这是天黑以后怕老太后行走不便,特意预备的。老太后随意地遛达,在御花园里的连理树下徘徊一会儿,在千秋亭旁停一会儿,常去看看猴子。这是一个老母猴带着它的眷属住在笼子里,见到老太后它知道先合十,闭眼睛,后磕头,再向老太后要吃的。老太后是舍得给它们东西吃的。有一次,老太后看完猴子,心情有些不自然了,和我们说:同治爷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玩猴子,经常到御花园来看它们,现在一到御花园来,就想起过去。这是给瑜、晋二皇贵妃听的,也是母子感情的自然流露。由御花园出来,最远到浮碧亭,看看睡莲,逗逗金鱼。天色渐渐地朦胧下来了,然后回到钦安殿歪在软榻上。老太后这时经常对后妃们说,‘你们歇着去吧’,于是她们请安告退了。老太后听老太监说上几段书,看着月亮爬在树梢上,嘴里吃着甜碗子,四围香烟缭绕(驱蚊子用),过她那过不完的逍遥岁月。

“这是平常宫里夏天晚膳后的生活。

“到庚子年七月中旬以后,就没有这般悠闲了。下朝没有一定的时间,甚至晚上还要叫起。可宫里头是十分严肃的,不许有一个人谈论外边的情况。我们察颜观色,也知道有大事情。李莲英跟往常不一样了,往常当老太后燕居的时候,他总围着老太后转,这两天不同了,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出来进去,片刻也不停留。二十日的下午,叫起回来,老太后铁青着面皮回到宫里,直着两眼沉思着。这是老太后的性格,遇到为难的事,自己独自思索,对谁也不说,当然更不用说商量了。牙咬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吐。李莲英进来了,躬着身子禀告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内监回话,不许外人听。只要李莲英进来,他用眼一扫,我

们自动地退出来。这天晚上老太后照例地洗脚、泡指甲。我们得消息,只能从小太监的嘴里,可他们不出宫墙,也听不到什么信息,只知道东一长街上,很多的太监往来巡逻;外宿的太监不许出宫。又说好多寿膳房的人当了义和拳的都逃走了。我们当然心惊胆战!

“正赶上我上夜(值夜班),到丑末寅初(三点四点之间)的时候,突然听到四外殿脊上,远远地像猫叫,尾声很长。我最初不在意,宫廷里野猫很多,夜里猫叫并不稀奇,只是没有这样长的尾声。夜深人静,仔细地听,猫叫的声音在正东方,过一会儿,东南方也传来猫叫声,后来东北方又有猫叫的声音,宫里从来没有这么多的猫叫声。我悄悄地出来,知会外边守夜的人,因为我们心里有鬼。俗话说,远怕水,近怕鬼。知道昨天珍妃死在井里,以为她冤魂不散显灵来了。宫廷里特别害怕神鬼,吓得我们浑身起鸡皮疙瘩。等老太后寅正(四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朦朦亮了,按说猫叫应该停止了,可恰恰相反,好像东南北三方有几十只猫的乱叫。老太后也仔细地听,打发人到外面去看,但也看不出什么。就在这时,李莲英惊慌失措地走进来了,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什么避忌,说‘鬼子打进城来了’。老太后说:‘你仔细讲!’李莲英说:‘德国鬼子由朝阳门进来了,日本鬼子由东直门进来的,俄国鬼子由永定门进来,把天坛都围上了,全都冲着紫禁城开枪,枪子一溜一溜地在半天空飞。’据说这是护军统领澜公爷特来禀告的。我们这才知道所谓半夜猫叫原是子弹在空中呼啸的声音。‘为了不惊圣驾,请老太后暂避一避。’八国联军进北京,我们是在七月二十一早晨,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当然我们在老太后身边才能听到一些信息,其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信儿,就连皇上也在内。这时老太后铁青着面皮,一声没言语,半晌说出一句话来,吩咐李莲英‘就这儿伺侯着’,我们屏着呼吸在一旁站立,大家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老太后不停地在寝宫里来回转。

八国联军军官屠杀义和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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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准备传早膳,突然石破天惊,一粒流弹落在乐寿堂西偏殿的房上,听得很清楚是由房上滚下地来的声音,李莲英喊一句‘老佛爷快起驾吧!’老太后这时才真的惊慌起来,吩咐人去请皇上,传谕皇后、小主、慈宁宫的太妃们,在宫里住的格格们,迅速到乐寿堂来。另外派太监告谕大阿哥换好行装,随时准备出走。

“皇上来了,还是旧时装束,回禀了老太后几句话。我们也不知说什么,皇上在老太后面前说话,向来是细声细语的。老太后有些发急,急谕李莲英,让在护军那里找几件衣服给皇上换上。李莲英自然吩咐别的太监去办。

“李莲英不知从什么地方提一个红色的包袱进来,里头包着汉民的裤褂鞋袜,青腿带还有一绺黑色头绳,一应俱全,另外有我从来也没看见过,也没听说过的蚂蚁蛋纂(当时汉族妇女把发挽在头上叫纂,有一种用马尾编织成呈腰子形、上面涂黑色涂料,中间留出空白能把发髻露出,四边又能把发扣住,俗称蚂蚁蛋纂)。还有一个别纂的针,像小勺子一样,叫老瓜瓢,扁扁的,一头细,一头粗。在粗的一头稍稍有点弯曲,约二寸上下长,是铜的。另外还有一支横簪子。这些东西后来听说是李莲英早给准备的。李莲英有个姐姐在前门外鲜鱼口里兴隆街一带住(我只听说,没去过,刘太监到那儿去过),这包袱都是她姐姐给安排的,无怪鞋、袜子都很合脚。另外,在包里还有个小手娟,包有四五个头发网子,都是圆圆的,直径有两寸多点,有细网眼的,有粗网眼的。这是梳完头,怕头发散了,用网子把头发罩住。让人一看,就知道安排的人是非常细心的。这些事全是我亲自经手,所以记得非常清楚。我这里说句闲话,伺候老太后务必要留下心眼,不管什么事,做完后要多记几遍,心里要默念三四回,记牢靠了,因为老太后不定什么时候问起,一定要有明确的回禀,任何事情也不许模糊。这使我养成了记事的习惯。

“这回真的轮到李莲英给老太后梳头了。在我的眼里还是第一次。从外表看来,李莲英笨得像头熊,可做起活来却非常轻巧。先把老太后的发散开,用热手巾在发上熨一熨后,拢在一起向后梳通。用左手把头发握住,用牙把发绳咬紧,一头用右手缠在发根扎紧辫绳。黑色的绳缠到约一寸长,以辫根为中心,把发分两股拧成麻花形,长辫子由左向右转,盘在辫根上。但辫根的黑绳务必露在外面,用一根横簪子顺辫根底下插过,压住盘好的发辫,辫根绳就起到梁的作用。这方法又简单又便当,不到片刻的工夫,一个汉民老婆婆式的头就梳成了。最后在辫根黑头绳上插上老瓜瓢,让所有盘在辫根上的发不致松散下来。再用网子一兜,系紧,就完全成功了。李莲英说,不要用蚂蚁蛋纂,不方便,不如这种盘羊式的发舒服。老太后这时只有听摆布的份了。这一切都是我在旁边当助手亲眼见到的。

“老太后忙着换衣裳了,深蓝色夏布的褂子,整大襟式,是下过水半新不旧的。老太后身体发胖,显得有些紧绷的。浅蓝的旧裤子,洗得有些褪色了。一对新的绑腿带,新白细市布袜子,新黑布蒙帮的鞋,袜子和鞋都很合脚。全收拾完了,老太后问娟子:‘照我的吩咐准备好了(指带的东西)?’娟子回禀:‘一切都照老祖宗的口谕办的!’老太后说:‘娟子、荣子跟着我走。’我俩赶紧磕头。这是天大的恩典,无限的光荣,在这生死关头,能有老太后一句话,等于绝处逢生。我们俩全感激得满脸是泪。娟子和我爬两步抱住老太后的腿,嘴里喊着:‘老祖宗!’老太后愣了片刻,突然喊:‘荣子,拿剪子来!’老太后坐在寝宫的椅子上,把左手伸在桌子角边,背着脸颤声说:‘把我手上的指甲剪掉!’这等于剪掉老太后的心头肉——到现在,老太后才算真正下定决心出逃了。老太后几年精心养长的指甲,尤其是左手无名指、小指指甲足有两寸来长!这指甲是经我的手给剪掉的,我到死也忘不掉!

“皇帝也换装了,深蓝色没领子的长衫,大概是夏布的,一条黑裤子很肥大,圆顶的小草帽,活像个做买卖跑外的小伙计。皇后、小主、三格格、四格格、元大奶奶,这都是被传谕换好衣服伴驾出走的人(大公主没在宫里)。其余像晋、瑜皇贵妃没有被传谕换衣服,当然是留在宫里了。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候,鬼子进来,不知将落到什么结果,所以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各人有各人的委屈。但所有的人都如丧考妣,脸色青白。这时一个人由廊子里跪着爬进寝宫门,爬到老太后的脚下,用头叩着金砖地,说:‘奴才老朽无能了,不能伺候老祖宗外巡,先给老祖宗磕几个响头,祝老祖宗万事如意。’听说话的声音,才知道是张福。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随着张福的声音痛哭失声了。老太后环顾四周,说:‘宫里的事听瑜、晋二皇贵妃的,张福、陈全福守护着乐寿堂。张福,听清楚,遇到多困难的事,不许心眼窄,等着我回来!’张福双手捧着脸答应了。这是对张福说的话,也是对大家说的话。庚子年老太后出逃前,在宫里这是她说的最后的几句话。就这样领着人,向后走,绕过颐和轩,路经珍妃井,直奔贞顺门。

“贞顺门里黑压压一片人,是向老太后告别的,这都是后宫东路的太监、侍女,由瑜、晋二皇贵妃为首跪着在两旁,她们只能送到贞顺门里,这是宫门最后一道门,妃子是不许出宫门一步的。老太后脚刚迈出了贞顺门,瑜、晋二皇贵妃便抱头大哭!”老宫女说完后长长地吁一口气。接着说:

八国联军军官屠杀义和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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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事,好多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测的,而且永远也弄不明白。例如珍妃的死。老太后如果真的愿意她死,一句口谕,让太监拿根绳子,人不知鬼不觉的就可以了却她的生命,对她死后还可以编些谎话,说她病死或畏罪自缢而死等等,何必敲锣打鼓地非把她推到井里去不可呢?难道是老太后恨她入骨,临死前非要看她挣扎一会儿不可吗?按照老太后平日为人的心理去推测,老太后是能干出这种事来的,我在宫里时不明白,出宫后,和太监及其他姐妹们谈起,他们也都不能明白。这是一。

“其二,究竟老太后出逃,事前有准备还是没准备?这是个谜。

“如果说她没准备,她的衣服鞋袜都是预备好了的,事先在李莲英那儿保存着。是李莲英替她想出来的主意呢,还是她授意李莲英干的呢?可又真真是仓皇出逃,说实在的,是极其狼狈。不敢打着老佛爷的旗号,不敢多带东西,更不敢提皇家一个字儿,怕露了馅儿惹出麻烦来。要车没车,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究竟往哪儿逃也没个准谱儿,带着一群人,听天由命。分明是一点准备也没有,这是我亲眼看到的。这辈子也弄不清楚的是这两件事。年轻的时候,我自信眼尖心细,但我始终也没有观察出究竟来。”

老宫女的谈话,时断时续,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北京俗话叫聊闲天。她在闲谈中向我叙说了好多的事情,同时也把她的感受告诉了我,这是很难得的。她的话也给我以启发。记得鲁迅先生曾经说过,猫捉住耗子并不马上把它吃掉,必须尽情地耍弄一番,欣赏它那死亡前的颤,这是有力者对无力者的嘲弄,也就是残忍性。西太后对于珍妃大概也就属于这一类吧!宫廷里的黑暗,老太后的狠毒,我有了更进一步的体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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