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次郎喝得酩酊大醉,这无疑是在某家酒馆喝的。

“肩膀……肩膀靠过来……”

“做什么?师父。”

“我要你们用肩膀架着我啊!我已经走不动了。”

小次郎被架在菇十郎和少年小六的肩上,踉跄地走在深夜脏乱的花街上。

“我不是要您在此住一宿吗?”

“那种酒楼能住吗?算了,我们再到角屋去看看吧!”

“别去了。”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即使把那位逃跑的姑娘抓出来,您想她会陪您吗?……”

“……嗯、是吗……”

“师父,您是不是喜欢上那姑娘了?”

“哼!”

“师父,您想起什么事了?”

“我从未喜欢过女人……这就是我的个性,因为我还有更大的野心。”

“师父,您的野心是什么?”

“我不说你们也知道吧!既然拿剑,就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我希望将来能当上将军家的师范。”

“真可惜,柳生家已经捷足先登了……听说小野治郎右卫门最近才被推荐给将军家呢!”

“治郎右卫门那种人配吗?……柳生家有什么好怕的……等着瞧吧……将来我一定会把他们全踢掉。”

“哎呀!师父您还是注意脚下吧!”

花街的灯火远远地抛在他们身后。

马路上已经看不到人影。现在他们来到刚挖过的圳河边,路面泥泞窒碍难行。圳边的土堆上露出半截杨柳,另一头是一洼积水,长满低矮的芦苇和杂草。繁星点点,更显得夜深人静。

“小心脚滑。”

菇十郎和少年两名随从,架着烂醉如泥的小次郎从土堤走下去。

“啊!”

突然被小次郎推开的两名随从,与小次郎同时大叫一声。

“是谁?”

小次郎背靠在河堤上,大声怒斥。

随着怒斥声,从小次郎背后偷袭的男子也一刀挥了个空,脚下失去重心,跌到下面的湿地上。

不知何处传来声音。

“你忘了吗?佐佐木。”

又传来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你竟然敢在隅田河岸斩我同门四人。”

“喔!”

小次郎跳到堤上,循着声音搜寻。定睛一看,土堆后、树阴下,芦苇丛中大约有十几个人影。这些人一看到小次郎爬上堤岸,全都举刀逼近小次郎。

“喔!原来是小幡的门人。上次你们来了五个人,死了四个。今天晚上又来了几个呢?你们自己找死,我就不客气了。懦夫,上来吧!”

小次郎手越过肩膀,握住背上的爱剑“晒衣竿”。

提到小幡门人,便要谈谈小幡勘兵卫景宪这个人。此人的住家与平河天神公背对背,四周围绕着森林。在旧家的茅草屋下又盖了新的讲堂和大门,招揽兵学的门人。

勘兵卫本来是武田家的家臣,是甲州人当中颇负武门盛名的小幡入道日净流之支流。

这个支流在武田家灭亡之后,也归隐山林。直到勘兵卫这一代受家康征召,实际参与战事。可是,勘兵卫年老体弱。因此他有一个愿望——

我希望奉献余生,教授兵学。

而搬到目前的住所。

幕府为了他,特别拨出闹区中的一角供他居住。可是勘兵卫却以——

甲州出身的乡下武士,不习惯住在豪华奢侈的宅第。

而婉拒赏赐,将房屋盖在平河天神的一个古老农地上。但他经常卧病在床,最近也很少看到他出现在讲堂了。

森林里有很多枭,连白天都可听到枭的叫声。所以勘兵卫自称——

隐士枭翁。

我也是那枭群中的一只吧!

他想到自己病体羸弱,有时就如此自我解嘲,排解寂寞。

他的病是现代所谓的神经痛。发作起来,从坐骨蔓延至全身都猛烈地疼痛。

“老师,您舒服一点了吗?喝点水吧!”

经常服侍在他身边的是一名叫北条新藏的弟子。

新藏是北条氏胜的儿子,继承父亲遗学,为了完成北条流的兵学,才成为勘兵卫的入室弟子。从少年时期开始砍柴挑水,接受磨炼,是一名苦学的青年。

“不喝了……这样舒服多了……天也快亮了,你一定很困,去睡吧!”

勘兵卫满头白发,身体像棵老梅树一般清瘦。

“请您别担心,我白天已休息过了。”

“不,只有你能够代我讲课,所以你白天不可能有时间睡觉的。”

“忍耐着不睡觉也是自我锻炼的一种方法呀!”

新藏揉着师父薄弱的背,看到蜡烛快烧完了,便起身去取油壶。

“奇怪?”

趴在枕头上的勘兵卫突然抬起削瘦的脸。

灯火下,他的脸益显苍白。

新藏拿着油壶问道:

“什么事情奇怪?”

他望着老师的眼睛。

“你没听到吗?……是水的声音……从井边传过来。”

“喔!好像有人。”

“这个时候会是谁呢?……是不是这些弟子们晚上又溜出去通宵夜游了。”

“我想大概是吧!我去看一下!”

“你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

“我知道,老师您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这个病人一直要到天快亮的时候,疼痛才会停止,方能入睡。新藏轻轻地为老师盖上被子。然后打开后门。

他看到两名弟子正在井边打水,清洗手上和脸上的血迹。

北条新藏见此光景,吓了一跳,皱着眉,来不及穿草鞋,只穿着皮袜子就跑到石井边。

“你们真的跑出去了。”

他的语气好像在说——我如此劝你们,你们还是去了,现在骂你们也来不及了。所以他的话里又包含了叹息和惊讶。

井檐下,躺着他们扛回来身受重伤的门人,几乎快要断气,正痛苦地呻吟着。

“啊!新藏先生。”

清洗血迹的两名门人,一看到新藏,即使是男子汉也忍不住皱紧眉头,强抑夺眶而出的泪水。

“实在很遗憾……”

他们声音哽咽,像小弟对大哥诉苦般恨恨骂了一句。

“混账!”

新藏为人随和,并未殴打他们。

“你们这些混账东西。”

新藏再次怒责。

“我说过你们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再三阻止,为何你们又去了?”

“可是……佐佐木小次郎那个家伙,来此侮辱卧病在床的老师,还在隅田河边砍死四名师兄弟。我们怎能咽下这口气?而新藏先生您却对我们说,前去报仇也无济于事。如此划地自限、忍气吞声,我们认为这才是没出息的做法。”

“什么叫做没出息的做法?”

虽然新藏年纪尚轻,却是小幡门中的高足。他的地位颇高,老师卧病在床期间,便由他代替老师父管理众弟子。

“如果是我应付得来,我新藏一定首当其冲。小次郎这个男子,刚开始时常来武馆对卧病在床的老师口出无礼,对我们亦是视若无睹。然而,我可不是怕他才不敢去找他。”

“可是,世人并不这么认为。再加上小次郎到处散播谣言,批评老师和兵学上的种种事情,全是恶意中伤。”

“让他去讲吧!真正了解老师实力的人,会去相信一名乳臭未干的小子的话吗?”

“不,我不管您的想法是怎样,但我们门人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了。”

“你们想怎样?”

“我们准备找那小子报仇,让他知道厉害。”

“上次不听我劝阻,在隅田河边已经有四人丧命,今晚去还不是败北归来,真是耻上加耻。所以说让老师名誉扫地的,不是小次郎而是你们这些门徒。”

“啊!你说这话太过分了,怎么是我们害老师名誉扫地呢?”

“那么,你们砍了小次郎了吗?”

“……”

“今天被杀的恐怕全都是自家人吧!你们完全不了解敌人的实力。虽然小次郎年纪尚轻,也非什么大人物,而且既粗野又高傲。但他的实力,尤其他的名剑"晒衣竿"的功夫,是无法否定的。你们若小觑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门人中一人听完此话,突然逼近新藏的胸前,像要吃掉他似地说道:

“所以你才认为即使那家伙再怎么侮辱我们,我们都拿他没办法?你是这么畏惧小次郎吗?”

“没错。你们要这么讲我也没办法。”

新藏点点头。

“如果你们认为我的态度懦弱,那你们就骂我是懦夫吧!”

这时受了重伤躺在地上呻吟的男子,在他们脚边痛苦不堪地说:

“水,给我水。”

“喔,来了。”

有两个人立刻架着伤者,拿起水桶正要给他喝水。新藏急忙阻止。

“等等,要是给他喝水,他会立刻断气的。”

那两个人正在犹豫不决,受伤的人已经把头伸进水桶中喝了一口。头都还来不及抬起来,眼睛已经掉到水里面了。

“……”

此刻,月亮在晨曦中仍依稀可见。远处传来枭的啼叫声。

新藏默默离去。

一进入屋内,他赶紧悄悄地窥视老师的病房,勘兵卫已经沉沉入睡,新藏这才放心,退回自己的房间。之前他阅读的兵书,展开在书桌上。可是,每天晚上为了照顾老师,几乎没有时间看书。他坐在书桌前,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同时也感觉到一天的疲惫。

新藏挽着手坐在桌前,不觉叹了一口气。他想,现在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能照顾老师呢?

武馆里有几名入室弟子,大家都是练武的兵学书生。而从外面来此学武的人,更是耀武扬威,无人能了解师父孤寂的心情,只会在外面与人打架,惹是生非。

处理这次的事情亦是如此。

有一次自己不在家,佐佐木小次郎刚好在兵书上有些疑问想要请教勘兵卫,弟子们便为他引见。原本说是要来求教的小次郎,反而僭越身份,高谈阔论,好像是来教训勘兵卫似的。因此,弟子便将他拉到别的房间,责备小次郎的无礼。小次郎反而大放厥辞,并且摞下一句狠话。

——我随时候教。

说完便回去了。

本来只是个小误会,却经常酿成大灾祸。小次郎后来到江户四处散播谣言,说小幡的兵学浅薄,甲州流是模仿古代楠流或唐书六韬捏造而成的兵学。此事传到弟子耳中,更引起大伙儿对小次郎强烈的反感。

不能让他活着。

小幡门人发誓要找他报仇。

北条新藏从一开始便反对。

——不宜小题大作。

——何况老师正卧病在床。

——对方并非兵学家。

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老师的儿子余五郎正旅行在外。

——禁止门人找小次郎理论。

他不断告诫门徒。可是,已有门徒在前几天私下约了小次郎在河原决斗。昨晚他们又偷袭小次郎,反而被打得落花流水,十人当中好像没几个生还。

“真令人头痛。”

新藏对着即将烧尽的蜡烛,连连叹息,陷入沉思。

北条新藏趴在桌上睡着了。

当他惊醒时,隐约可听到远方人群骚动的声音。他马上明白过来,一定是门徒的聚会。接着又想到今晨破晓时分所发生的事,顿时整个人清醒过来。

但是,那声音很遥远,新藏窥视一下讲堂,里面空无一人。

他穿上草鞋。

来到屋后,穿过一片长满嫩竹的绿竹林。这里没有围墙,可直接通往平河天神的林子。

新藏走过去一看,不出所料,小幡兵学所的门下学生,正群集在那里。

今天一大早在石井边清洗伤口的两个人,现在用白布将手吊在颈子上,脸色苍白,正在向同门师兄弟描述昨夜惨败的情形。

“这么说来,你们十个人去对付小次郎一个人,却有一半以上负伤回来喽?”

有一个人如此问。

“我感到很遗憾。可是那家伙耍着号称"晒衣竿"的大刀,我们使尽全力都无法挥刀欺身。”

“村田、绫部这两名平日那么热中于练剑,竟然也惨败了。”

“那两个人反而最先被砍倒。后来上去的人也受了伤,与兵卫虽然侥幸保住一命回来,但在喝了一口水之后,就在井边断了气……真令人扼腕……各位,希望你们能够谅解。”

众人听完皆黯

然默不作声。这个流派极为讲究兵学,平常认为所谓剑法只是步兵小卒的雕虫小技,并非身为将军者应学之事。

不料竟会发生此事。佐佐木小次郎一个人竟能砍杀众多同门兄弟。大家对平常所轻蔑的剑法失去了信心,更深切地感到悲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如此感叹。

“……”

在这沉默的气氛下,今天也听到枭啼声。这时,弟子中有人想到一个办法。

“我的侄子在柳生家工作,靠这层关系,我们不妨到柳生家找他们商量,向他们借一臂之力。”

“不行。”

有好几个人表示反对。

“家丑怎能外扬呢?这岂不更让师父的颜面尽失吗?”

“那……那该怎么办呢?”

“我们这些人就足以对付他了。我们何不发个挑战书给佐佐木小次郎呢?当然不能趁夜黑埋伏偷袭,如此只会破坏小幡兵学所的名声。”

“要是再吃一次败仗呢?”

“也不能就此退缩啊!”

“说得有理……但若让北条新藏知道此事,他又要啰嗦了。”

“当然不能让卧病在床的老师和他的心腹弟子知道。现在我们赶紧到神社那里借笔墨,写好挑战信,派人送去给小次郎。”

众人站起来正要前往平河天神的社家,走在前头的人突然惊叫一声,整个身体退了回去。

“啊!”

众人全都僵在原地,注视着平河天神拜殿后面的旧回廊。

阳光照在墙壁上,映着结了青梅的老梅树影。而佐佐木小次郎打从刚才便单脚翘在栏杆上,观看林子里的聚会。

众人一瞬间全吓破了胆,脸色惨白。

他们抬头仰望回廊上的小次郎,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别说出声,连呼吸都快停止了,身体则吓得僵硬不能动弹。

小次郎面露傲慢的微笑,向下望着这群人。

“刚才我在此听到你们的谈话,显然你们仍未受到教训,还想给我小次郎下挑战书。这会儿,你们不必派人了。我从昨夜就没洗去手上的血迹,我猜想你们准会再来报仇,就跟踪这两名家伙,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晚上了。”小次郎一口气说完。大家慑于他的气势,无人敢吭一声。小次郎接着又说:“小幡门人要决斗之前,是不是还得问神卜卦,选个良辰吉日呢?还是像昨晚那般趁敌人酩酊大醉、回家途中埋伏偷袭,才能致胜呢?”

“……”

“为何不作声?难道你们全是死人吗?你们要轮番上也可以,就算你们披甲鸣鼓进攻,我佐佐木小次郎也不是那种临阵逃脱的武士。”

“……”

“怎么样?”

“……”

“要来决斗吗?”

“……”

“难道你们就没有一个有骨气的吗?”

“……”

“听好,你们好好记住,我的刀法是在富田五郎左卫门生前所传。拔刀术是片山伯耆守久安的秘传,我小次郎自己再下功夫,自创一流的岩流刀法。而你们光说理论,只知道六韬兵法、孙子兵法,完全不切实际。你们跟我比起来,不但手法差距大,连胆子都差得远呢!”

“……”

“我不知道你们平常从小幡勘兵卫那里学到什么?兵法到底是什么东西?现在我亲自来教你们吧!我不说大道理,就拿昨晚暗中偷袭的事来说吧!要是碰到这种偷袭,一般的人即使打赢,也会尽快跑到安全的地点,直到第二天才敢放下心来。然而,我的方法却是对着敌人拼命地砍杀。要是有人侥幸逃回去,我会跟在他后面,然后,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敌人的本营。趁他们在商量善后时,全力攻击,让敌人落荒而逃。像这种做法,才是兵学的极致。”

“……”

“我佐佐木虽然是剑术家,不是兵学家。可是,自从我来到你们兵学武馆之后,虽然有人说我外行、辱骂我,但现在你们知道我佐佐木小次郎不只是天下的剑豪,也懂得兵学道理了……啊哈哈!我竟然代替你们师父给你们上了兵学课。这一来恐怕要抢走病人小幡勘兵卫的饭碗了……好渴,喂!小六、十郎,这些人真是一群笨蛋。拿水来。”

佐佐木回头吩咐,在拜殿旁边有人恭敬地回答。原来是菇十郎和少年小六。

他们用陶皿装了水。

“师父,接下来做什么?”

小次郎将喝干的陶皿丢到不知所措的小幡门人面前。

“你看他们一脸的茫然,你去问看看吧!”

“啊哈哈!那是什么表情啊?”

小六骂道,十郎也说:

“你们走着瞧吧!没骨气的家伙……走吧!师父,我怎么看都没人能与你匹敌的。”

躲在一旁的北条新藏看着小次郎带着两名六方者随从,大摇大摆地消失在平河天神牌楼外。

“……你这家伙。”

新藏喃喃自语。

他全身颤抖,好像在忍耐吞下的苦水一般。可是,他现在只能口中说着:“等着瞧吧!”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呆立在拜殿后面的门众,碰了一鼻子灰。大家脸色惨白,只能杵在原地。就像刚才小次郎临走前丢下的话一样,他们简直是陷入小次郎战术的圈套里了。

这些人被胆小的风一吹,刚才那股劲已消失殆尽。

同时,燃烧在他们心头的怒气也成灰烬,犹如软弱女人,根本无人敢追上小次郎说:

“看我的!”

这时,有一名门徒从讲堂跑过来,说是城里的棺材店送了五口棺木来,真的订了那么多吗?

“……”

大家已经懒得开口,因此也无人回答。

“棺材店的人正等着呢!”

门徒催促着,这才有人回答。

“去搬尸体的人还没回来,所以我不清楚,也许还要多一副吧!你就叫他们把送来的棺木先收到仓库里吧!”

那个人语气凝重。

棺木终于被送到仓库。而每个人脑海中也浮现出即将放入棺木的死者影像。门徒在讲堂守夜。

门徒搬棺木的时候,动作轻悄,生怕被病房知道,但是勘兵卫好像察觉到动静。

他却什么都没问。

陪侍一旁的新藏,也没向勘兵卫禀报。

原来情绪激动的门人,从那天开始不再说话,一个个变得抑郁寡欢。而一直都比别人消极,被视为懦夫的北条新藏,也露出忍无可忍的神色。

他暗自期待日后报仇的机会。

等着瞧吧!

在等待这一天到来的日子里,有一天,从卧病在床的老师枕边看到一只枭正停在巨大的榉树上。

那只枭无论何时都停在同一枝树干上。

不知为何,那只枭即使看见白天的月亮也会吼吼地叫着。

夏天一过,秋天的脚步走近,师父勘兵卫的病情更加恶化。

快了,快了。

枭的叫声,新藏听起来好像在告知老师来日不多。

勘兵卫的儿子余五郎正在外旅行。听到这个巨变,已经捎了信函告知立刻回来。新藏这四五天来一直在担心——余五郎会先回来,还是勘兵卫会先迎接死亡。

无论如何,北条新藏必须决定。他在余五郎抵家的前夜,将遗书留在书桌上,准备离开小幡兵学所。

“请原谅我不告而别之罪。”

他从树阴下面对老师的病房,慎重地行了告别礼。

“明天令郎余五郎先生即将归来,有人照顾您,我才放心离去。虽然如此,我无法确定是否能在您生前提着小次郎的首级来见您……万一,我也栽在小次郎手上,我会先在黄泉路上等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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